「你女兒死了,別再聯系我了。」
再回到好友驗證頁面,上面發來一行字。
【阿離,我是媽媽,你快通過我。】
我直接回復:
【我沒有媽媽。】
然後把他們三人拉黑刪除一條龍,斷絕所有聯系。
做完這些事情後,我感嘆著對宋凜說。
「這下是真沒人給我收屍了,幸好提前去做了遺體登記。」
宋凜在我額頭輕輕給了我一彈指。
「我不是人?」
17
我開始了化療。
我承認,宋凜說的那番話,打動了我。
這年我十八,剛高考完。
成績雖然不是很好,但也能去個大學讀讀。
幸運的話還能遇見優秀的男生,談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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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被宋凜打斷腿。
因為治療,我剃光了頭發,腦袋圓溜溜又涼飕飕的。
宋凜覺得這樣很可愛,但我覺得很醜。
好幾次晚上睡覺,想著我死去的頭發偷偷抹眼淚。
隔天他給我買了七頂帽子。
紅橙黃綠青藍紫,每天不重樣地戴。
我真是謝謝他了。
放療很辛苦,我整日整日地昏睡,也越來越少出病房門。
體重迅速下降,瘦骨嶙峋的樣子被宋凜調侃「過於苗條」了。
我敷衍似的假笑,被他誇贊「會笑多笑。」
「比我 P 得好看多了。」
我問他遺照進度怎麼樣了。
他打太極說店裡小哥放假回老家去了,遺照得晚點才能拿,讓我再等等。
「你個騙子。」
因為拉黑了陸家所有人的聯系方式,他們也不敢再刺激我。
知道我不待見他們,隻每天做好了飯菜眼巴巴地等在病房門口。
可我從來沒有讓他們進來過一次。
這天中午,在我再一次響起警報被拉進手術室時,醫生一臉沉重。
下了病危通知書。
媽媽毫無形象地跪在手術室門口不停祈求我不要出事。
雙手拿著的是他們連夜去鄰市雲隱寺三步一叩首求來的護身符。
爸爸陪著她也跪在門口。
陸青霖失魂落魄等在一旁,再也沒有以前那股意氣風發的味道。
18
我不知怎麼的,魂體從手術室裡飄出。
看見這一幕,心裡沒有半點波瀾。
我四處搜尋著宋凜的身影。
最後在消防樓梯間裡才找到他。
他面色沉重,一改平日在我面前時的輕松隨意。
指間夾著根煙,也不抽,就讓它靜靜燃燒著。
原來他也怕我死的麼……
另一隻手上不知拿著什麼,在反復觀看。
我湊近了些,有些愣住。
是我那張「遺照」。
做成小小的一寸樣式。
也不是我料想中的黑白兩色,而是鮮豔明亮飽和度十足的彩色。
照片上的我,明豔大方,好看極了。
我十八歲以前,生活就如遺照那般,灰暗壓抑沒有半分光彩。
而原來,我的生活還可以是這般明媚、奪目、耀眼的。
再飄回來時,走廊裡多了道熟悉的面孔。
是我高二的班主任,孔老師。
她本來打水經過,無意間從他們口中聽見我的名字。
走過來一看是我的父母,再一看正亮著燈的手術室,就都了然了。
從她的口中,他們得知了更多我的事。
19
「陸離這孩子性格孤僻,在學校從來沒有笑過。」
「不僅同學們不跟她親近,就連有些老師也不喜歡她。」
「他們私下都喊她『面癱』」
「我也是因為深入了解她後,才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你們做父母的。」
「你們知不知道,她在學校,好幾次毫無預兆地登上教學樓天臺。」
「在那裡一坐就是大半天。」
「大家都以為她要跳樓,嚇得警察和消防都來了。」
「好幾次我都打電話讓你們來學校談談陸離的心理問題,可你們一個個不是說她在惡作劇,就是拿工作推辭,從沒有來過學校。」
「包括她好幾次在學校發病。」
「你們也從來沒人來過,不對,你來過。」
孔老師突然指了指哭得快要暈厥的媽媽,「你來打了她一巴掌。」
她沉沉嘆氣。
「不是我說,有你們這麼做人家父母的嗎?」
……
「別說了,都別說了……是我們的錯,都是我們的錯……」
「都是我們對不起阿離……」
爸爸抱頭痛哭,無力再承受更多的打擊。
陸青霖強忍著愧疚不停安慰他們。
最後被護士過來警告家屬不要大聲喧哗。
場面一度混亂。
20
整個暑假,我整整化療了三次,每次持續三至五天。
病情才終於勉強得到控制。
人瘦了好一大圈。
宋凜單手都能輕松把我抱起。
自從宋凜奶奶得知我生病住院還瘦得跟個猴一樣後,每天都費盡心思給我熬雞湯、準備飯菜。
媽媽每天也做,隻是我不要。
為此宋奶奶還很神氣,「我做的那丫頭才吃。」
她不喜歡媽媽,覺得她不配為人父母。
事後認錯道歉有什麼用呢,這十八年來造成的傷害難道一句道歉就能消弭?
「奶奶年紀大了,你快跟奶奶說讓她別每天都來送了。」
「我怕她老人家身體受不了。」
飯菜其實很可口,隻是我嘴裡苦澀,嘗不出什麼味道。
他挑了挑眉,「我勸過了,勸不住。」
胃裡不適的感覺漸漸襲來。
我擰緊了眉頭,緩慢咽下嘴裡的飯,不動聲色地說,「你幫我去問問護士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吧。」
宋凜沒多想,點了下頭就出去了。
等人一走,胃裡翻江倒海,惡心感迅猛襲來。
甚至還沒來得及等我抽出床底下的垃圾桶,剛才好不容易才吃下去的那點東西又全都吐了個幹淨。
「我問過了,護士說……」
宋凜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趴在床沿邊久久沒有動彈。
他瞧了眼滿地的汙穢瞬間了然,動作熟練地拿起工具開始清掃。
「你是故意把我支開的吧?」
我沒動。
他輕輕抬起我的身子,看見我滿臉的淚。
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哭什麼?」
我泣不成聲。
「我把地弄髒了……我想吐在垃圾桶裡的,可是我……我沒來得及。」
「我真沒用……」
「對不起……」
他拿紙巾替我擦臉。
「你要真覺得對不起我,下次就別我支開。」
「好不好?」
21
出院那天,宋凜把我裹得嚴嚴實實。
陸青霖帶著他爸他媽等在醫院門口,手裡抱著花束、提著果籃。
等我們一出來,就小心翼翼地上前,懇求我能不能跟他們回家。
「你不想看到任何有關阿芸的東西我們都已經清理幹淨了,你的房間也給你清掃過了,跟爸爸媽媽回家吧,阿離。」
我皺眉,「你們動了我的房間?」
「對。」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想起了那次我在房間裡割腕的事。
「那你們應該看到我那封斷絕關系的信了吧。」
決定去死的那天晚上,我給他們留下了這封信。
由我親自了斷這段關系。
也算我沒死一回。
陸青霖媽媽表情震驚又茫然,明顯不知我說的是什麼。
隻有陸青霖表情煞白,看來他隱瞞了這件事。
我懶得追究,不想再跟他們糾纏。
「我說了,你們的女兒死了,你們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們。」
陸青霖被我決絕的態度搞破防。
衝著我的背影大聲質問。
「陸離!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原諒我們?」
我緩慢回頭,一字一句。
「永遠不原諒。」
人碎一次,仍有期冀。
碎無數次,再無期待。
……
我報考的大學就在本地。
專業是現代殯儀技術與管理專業,也就是所謂的「入殓師」。
這些,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宋凜送我去入學報道看到錄取專業時,這才知道。
「你不問我為什麼?」
明明還是秋天,周圍的同學們隻套了件單薄的外套。
而我已經戴上了絨帽、圍巾。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宋凜。
畢竟這個行業在常人眼裡都是不被看好和反對的。
宋凜笑了笑,「其實想問。你願意說嗎?」
「有什麼不願意的。」
最初了解到「入殓師」這個詞,是在一次別人對我進行言語攻擊時。
在陸家,媽媽不允許我笑,因為我是他們眼裡的「殺人犯」,笑起來刺他們的眼。
爸爸也不讓我笑,讓我懂事點別惹媽媽生氣。
哥哥厭惡我,說我隻會擺著張冷臉看著晦氣。
同學們因此給我起稱號。
「面癱」、「無臉怪」、「小怪物」。
「你以後幹脆去當入殓師跟死人打交道吧,反正你也不會笑。」
我跟宋凜慢慢走在校道上。
感受著周遭鮮活的人氣,心頭是難得的輕松。
「後來我還真的去搜索了這個工作,說實話,一開始是怕的。」
「但又想想,反正我也是要死的, 瞬間就覺得死人也沒什麼好怕的。」
「正好,我不笑也不會被人說是怪咖。」
宋凜難得打斷我, 一本正經糾正, 「笑是每個人的權利。」
「隻要你想, 隨時都可以笑。」
我沒有反駁他, 隻是眉眼彎了彎, 溢出幾許笑意。
「現在我覺得,入殓師這個職業, 有它偉大之處。」
「每個人都會死。」
「入殓師是負責接待往生的人體面地去往天堂的天使。」
「幸運的話……」
不知不覺間走到院樓,我望著高大宏偉的院樓深深說道:
「我將成為這樣的天使之一。」
22?
(宋凜視角)
陸離那丫頭大一上學期期中考試剛結束那天, 就迫不及待地從學校趕回家裡。
因為今天是我二十六歲生日。
她說, 我給她過了十八歲生日, 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跟我認識後的第一個生日。
那時天氣逐漸轉冷。
這丫頭本就身子虛弱, 即便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實, 手掌還是冰冰冷冷的。
捂了好久才勉強焐暖。
她嚷嚷著要親自下廚給我做長壽面。
這個小祖宗,她自己什麼身體素質還不知道嗎。
動了沒兩下就感覺疲累。
最後還是我負責做了三碗面。
奶奶樂呵呵地坐在躺椅上看著我們鬧。
陸離說她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面, 在學校時想念這味道想了好久。
笑嘻嘻地說以後還是每周回來一趟吧, 免得她久不回來連自己的房間都沒了。
「放心, 你的房間奶奶親自盯著, 沒人敢動。」
後來, 她吃累了,說話也越來越沒有力氣。
最後累到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覺。
奶奶寵溺笑罵,說離丫頭像小豬崽, 吃飽了就睡。
可她睡了好久,好久。
久到奶奶都覺得不對勁, 上前怎麼拍她都拍不醒。
哆哆嗦嗦地問我,「阿凜, 離丫頭她, 她怎麼了……」
碗裡的面條已經冷透。
我盯著陸離那張平靜祥和的睡顏看了好久,才緩緩出聲。
「她太累了,奶奶。」
「讓她睡吧。」
23
得知陸離死訊那天,陸家人難以接受。
態度強硬堅持要把她的遺體帶回去辦葬禮。
我沒同意。
因為紅十字會帶著專門的人來把她的遺體接走了。
那個叫陸青霖的男人還企圖跟他們爭搶。
最後從他們口中得知陸離捐獻了遺體的事。
「如果你不是面無表情說出這兩個詞,或許我還能信你幾分。」
「「那」「陸離, 竟狠心到連具遺體都不肯留給我們……」
陸青霖整個人崩潰, 不停地自言自語。
我沒再管他們了。
我回了店裡。
其實那張遺照我遲遲沒有打印。
不吉利。
這次, 我親手將它打印了出來, 彩色的。
不給陸家人,就放在家裡。
此後的日子,我再次回歸每天家裡、店裡兩點一線的生活。
隻是聽人說陸母好像神志有些失常, 變得瘋瘋癲癲的。
成天跑到大馬路上逢人就抓住問有沒有見過她女兒。
不愛笑, 叫陸離的女兒。
後來就被陸家父子倆給送進了精神病院。
某天午後我正躺在搖椅上打遊戲。
一陣風吹動門口掛著的鈴鐺。
我抬眼看去,恍惚想起陸離問我的那個問題。
陸離:「宋凜, 我跟你無緣無故的, 不過是眾多客人中的其中一個。」
「那日,你為什麼就一直跟著我?」
我:「可能你忘了,但我一直記得。」
那日,本該離開的她又突然返回, 驚動了門口掛著的風鈴。
「那時你站在門口看著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你在向我求救。」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