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見我隻盯著面哭,卻遲遲沒有動筷的意思,有些局促地解釋了句:「碗筷都是幹淨的,你別嫌棄。」
我隻搖頭。
宋凜調侃了句,「你不會等著我喂你吧?」
我再次搖頭。
最後無法,我掐著自己大腿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右手緩慢地拿起筷子,試圖去夾面。
但仍被奶奶看見了。
「你手怎麼在抖啊丫頭?」
我頓感絕望,濃濃的無力感和身體不受控制的委屈感,突然如潮水般湧來。
淚珠子一顆接著一顆掉進面裡。
詭異的安靜後,宋凜突然笑了一聲,替我圓場。
「她太感動了。」
可那碗面終究是還沒吃完,哥哥就找了過來。
10
「跟我回去!」
「大晚上的跑到一個男人家裡,你就這麼不自愛?!」
陸青霖面色鐵青,拽著我就想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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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他跟著爸爸經商。
在商場上呼風喚雨久了,眉頭一皺那股威壓就逼得人想給他下跪認錯。
「站住。」
可宋凜不怕他。
他走上前,眼神犀利灼灼,直接質問。
「你妹妹身體不舒服你知道嗎?你這麼粗暴拽她,沒看到她臉色虛弱蒼白嗎?」
陸青霖眉頭皺緊沉默間轉頭看我。
淺淡月色下,我額頭冷汗直出、呼吸急促、渾身微微發抖。
明顯不正常。
可他仍舊堅持,篤定地笑出了聲。
「十天中她有八天都是不舒服的,她慣會使這種手段,也就隻能騙騙你們這種人。」
宋凜表情瞬間冰冷,他上前想阻止陸青霖把我帶走。
我鼻涕眼淚糊滿臉,目光哀求向他搖頭。
他是個好人,沒必要蹚這趟渾水。
陸青霖眼神更加得意,狠狠瞪了一眼宋凜轉身就走。
「還不跟上我!」
我回頭深深看了眼駐足在門口的宋凜和奶奶,以及裡屋桌上那碗沒吃完的面。
我嘆口氣,這輩子,可能再也沒有人會這麼鄭重地給我過生日了。
真是遺憾。
宋凜在門口大喊。
「陸離,下次再補你一碗長壽面。」
下次,下輩子再還吧。
11
這天,我生日,也是陸芸忌日。
零點過後我終於踏進家門。
可笑的是,他們給一個死去的孩童過生日也搞得大張旗鼓。
滿屋飄著的彩色氣球、裝飾、兩層高的蛋糕和堆滿沙發的禮物,裡面都是嬰兒穿的新衣……
重視程度高得好像我才是那個死去的陸芸。
曾經我還試圖從陸芸那裡討點他們的愛,最後被他們抨擊指責到體無完膚。
不自量力罷了。
「媽在小芸房間裡面,你……自己進去吧,一個小時後我會接你出來……」
客廳裡安靜得可怕。
隻有左邊那個房間時不時傳來女人壓抑的哭號聲。
陸青霖的語氣難得放軟了些。
我麻木地看他一眼,走進了那個房間。
其實在陸芸忌日這天,媽媽的情緒都會變得比往常偏激。
嚴重起來還會自殘。
為了讓她不傷害自己,將困在心底的情緒統統發泄出來,每到這個時候,爸爸和哥哥總會把我推進去,承受母親的「發瘋」。
一個小時後,爸爸把終於疲累的母親抱走。
哥哥在衣櫃角落裡找到蜷縮發抖的我。
臉上閃過幾分不忍,試探著伸手想拉我出去。
我猛地拍開,嘶啞尖叫。
「別碰我!」
他忍了忍,語氣不耐。
「陸離,別作!」「如果不是你能解決母親的情緒問題,你早就不在這個家裡了!」
麻木的神經好像被某個字眼觸動。
我緩慢動了動眼珠子,眼神絕望又難以置信地直直看著他。
原來……
原來……
「別笑了,你不適合笑。」
陸青霖看見我扯了扯嘴角,表情難掩厭惡。
幾乎耐心全無地箍住我的手腕將我拉出逼仄昏暗的衣櫃。
我忘了,這個家裡沒人允許我笑。
踉跄中我膝蓋磕在地板上。
襲來的痛意讓我眼神清醒了幾分。
我問他,「哥哥,如果我生病了,你會帶我去治嗎……」
「如果我死了……」
他打斷我,「你消停點!別講這些有的沒的!」
「我們對你還不夠好嗎?」
我不再說話了。
12
凌晨四點,我鎖好了房門。
浴缸裡放滿了水。
用一把水果刀劃開了左手腕。
第一次割,技術有些不到位,下刀割了幾次才到位。
真痛啊。
身體漸漸失溫時,混沌的腦海中突然出現那張面帶微笑的遺照,還有宋凜那張吊兒郎當的臉。
可惜了,要做個失約的人了。
死寂的房間裡,突然響起一陣陣急促的電話鈴聲。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沒死。
重新閉上眼睛並不打算去管。
可這鈴聲實在不依不饒,大有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勢。
我嘆口氣,艱難從浴缸中爬出。
卻手腳脫力,隻能在冰冷的地板上緩慢地爬。
要是讓我知道了是哪個煩人精打的電話,我真是做鬼也不放過他。
可手機在櫃子上,距離實在太遠,才剛爬到一半,我就已經沒力了。
意識消失前,恍惚看見有人踹開了門,大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陸離!!」
13
我沒死成。
在病房裡醒來時還意外地看見陸家三人組都來了。
也是,畢竟在他們家自殺。
總要來看看死了沒。
隻是他們臉上悲痛復雜的神情都太過陌生。
宋凜說,他不放心我,跟著陸青霖到我家樓下。
見給我發信息沒人回、打電話都沒人回。
幸好上午離開前讓我登記了住址。
他這才上門去確認。
結果看到我割腕自殺倒地昏迷的場面。
原來那個煩人精是他。
一下子我竟不知道該不該誇他是好人了。
雖然搶救及時,但失血過多仍舊讓我無比虛弱。
才說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筋疲力盡。
我閉眼擺手,「宋凜,讓他們走,我不想再看到他們。」
鬼門關走過一回,什麼都想開了。
曾經執念於父母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要對一個死去的孩童這麼上心。
我努力過、爭取過、奢求過。
但這份愛,既然他們不肯給,那我也就不要了。
陸青霖上前喊了我一聲,眼神戚戚。
「陸……阿離,你生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要自殺?」
他向來是個注重外表儀態的人。
可這回,竟破天荒地穿著睡衣睡褲就出來了,臉上的胡茬也沒修掉。
我心裡覺得好笑,沉默著並沒有回應他。
這時久不出聲的媽媽開口了,我第一次見她情緒如此平靜地喊我的名字,「陸離。」
她聲音哽咽起來。
「昨晚,媽媽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
「醫生說你患的腦瘤隻要積極治療還能活幾年時間,回去後咱們就找個厲害的醫生給你治療,好不好?」
「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我不能再失去一個了。」
媽媽越說越激動,提到死去的陸芸時情緒突然崩塌,倒在爸爸懷裡哭得崩潰。
爸爸見狀不忍,也說。
「是啊,爸爸有錢,治療需要多少錢都沒問題。」
「隻要咱們一家人好好地就夠了。」
我苦笑,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流了下來。
我抬手怎麼擦都擦不完。
真是夠沒出息的。
「晚了。」
我低聲喃喃,眼神空洞,「晚了!」
「說什麼不想再失去一個女兒,你們早幹嗎去了!!」
眼淚唰地洶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我哭得渾身發抖,衝他們崩潰大喊,隻覺得他們現在這副做派令人諷刺,叫人惡心。
「這麼多年,你們有真正拿我當家人對待過嗎?有嗎?!」
「我不過是你們眼裡的『殺人犯』啊!我有什麼資格,你們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我不要你們了,我什麼都不要了還不行嗎,你們滾,滾啊,我不想再看到你們……」
情緒過於激動的結果是,我的癲痫又犯了。
倒下去的那刻看見陸家人滿臉驚恐地衝到我床前。
真是稀奇啊。
14
我被送進了搶救室。
癌細胞擴散得很快。
醫生下了緊急通知,再不進行治療,隨時都會爆發。
陸爸陸媽不能接受這個結果,瞬間跟老了十歲一樣。
陸青霖扛起整個家,動用所有人脈關系,跑前跑後為我找專業厲害的醫療團隊。
可那個時候,我已經背著他們逃出醫院了。
宋凜原本過得平靜瀟灑,不幸遇上了我被拖進這趟渾水。
所以那天晚上我放過了他。
趁著他不在的時候,拿起手機就離開了醫院。
我去了紅十字會登記遺體捐獻。
等出來時沒想到被蹲守在門口的宋凜逮到。
我:「……」
陰魂不散了這是。
他眼神微微眯起,騎了輛機車,長腿支在地上,表情不善地看著我。
「想跑哪去?上來,送你回醫院。」
我面無表情無視他,徑直越過。
「不回,不治了。」
「你回家吧,別再跟著我了。」
宋凜下了車,索性陪我慢慢走。
「真活夠了?答應給你補做的長壽面還沒吃呢。」
「你要爽我約?」
「虧我奶奶嘴上成天念叨著你,你這個丫頭好沒良心。」
我慢慢停下了腳步。
我紅著眼,嘴上逞強道。
「帶路。」
「我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
在那個陌生的老人家身上,我一次,感受到了來自親人的親切感。
15
可面總有吃完的時候。
放下筷子我正準備跟他們告別。
宋凜又說,「這附近新開了家電玩城,要不要去玩玩?」
我:「……」
宋凜這人心機太深,我根本鬥不過他。
去完電玩城,他又帶我去吃冰淇淋。
等吃完冰淇淋,他又問我要不要去海邊追夕陽。
等我回過神來,人已經在他的機車後座上,疾馳在海邊公路上。
下午四五點的天空,夕陽初顯。
耳邊呼呼響起的風聲帶走了我的害怕。
迎面而來的,是海天相接處大片大片的橙色晚霞。
壯麗、瑰美。
令人悲傷。
以後再也看不見這麼好的景色了。
宋凜看出我內心想法,扶正我的肩膀,神情認真。
「陸離,要不再努力活著試試看?」
「你才十八,還沒讀大學,還沒談戀愛,還沒去看這個世界。」
「十八歲之前,你為了他們而活。但十八歲之後,你該為你自己而活。」
他眼眸沉沉,「即便隻有幾年的時間。」
「別為了那些不愛你的人,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們不配,也沒這個資格。」
……
回去的路上,我趴在宋凜的背上意識昏沉。
他笑著調侃說。
「反正我奶奶心心念念著想要個孫女。」
「要不,你來給我當妹妹得了。」
「哥哥疼你。」
我有氣無力懟他,「哪種妹妹?」
他愣了下,反應過來後給氣笑了。
「你年紀輕輕,想得這麼不單純?」
我無聲地扯了扯嘴角,眼皮沉沉的。
這幾日明顯感覺到身體素質下降得好多。
時常感到精疲力竭,變得更加嗜睡、記憶力也不太好了。
機車旁邊停著兩輛車,是陸家人發現我不見後找了過來。
陸青霖眼下烏青,人憔悴了好多。
媽媽一看到我蒼白虛弱的模樣,就忍不住哭,上前來想摸我。
我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避開了。
「請你自重,這位女士。」
她受到了打擊,表情受傷,哭著向我懺悔。
「以前都是媽媽不對,阿芸的死給我的打擊很大,我接受不了。這麼多年,每當午夜夢回時,我總能聽見阿芸小小的身子在對我哭。」
「我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啊!」
「我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對你好,我怕到了晚上阿芸入我夢裡質問我,質問我為什麼死的是她!」
深藏在心底的委屈痛苦被盡數發泄出,媽媽哭倒在地。
一個勁地說是她太糊塗了,是她錯了,上天才要讓她失去兩個女兒來懲罰她。
「阿離,你再給媽媽一個改過的機會,好不好……」
我收回眼神。
現在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義了。
我與她說,「與我無關。」
媽媽因為陸芸的早夭將一切罪責壓在我身上,以求個心安理得。
爸爸和哥哥更因為顧及媽媽的情緒和感受,逼著我承受不能反抗。
沒有什麼逼不得已。
隻是他們不愛我罷了。
16
管理員爸爸重新把我拉進了家庭群。
媽媽也主動添加了我的微信。
剛進群時,他們接龍似的發歡迎、開心的表情包,以慶祝我重回這個家群。
我手指敲動鍵盤,留下一句話就果斷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