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坐到我的床邊，說：
「嫣兒是個很好的人，我和她幼年相識，怎會不知她的秉性……
「她隻是貪玩了些，喜歡胡鬧，有小性子，可她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大事。我不明白。
「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害她？」
我猛然睜開眼，瞳孔一顫。
「……你說什麼？
「害她？」
他定定地看著我：「對，你走之前，是不是給她留下了一個香囊。」
「對，那是公主找我要的。我雖不會畫符，但這也是我去寺裡求來的平安符。」
「嫣兒生了重病，吃什麼藥都沒有好。
「唯一可疑的，就是那道符。」
「可我沒有害她……」
我呆呆地望向他。
所以他不惜打斷我的腿，也要把我帶回京城。
可我連神棍都是裝出來的。
又怎麼會畫害人的符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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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裡默默數著日子。
這次的傷更重，大約活不過一月了吧。
我不禁感到難過。
江南，我真的還沒有看夠。
他眼神軟了下來，拿出帕子擦掉我臉上的眼淚：
「別怕，阿芷，有我在。
「隻要你乖乖地解了那邪物，我一定護你平安。」
10
馬車顛簸行進數日，終於到了京城。
我被押著跪在了公主的床前。
許是聽見聲響，她讓嬤嬤扶著她坐了起來。
她撩開簾子，臉色略微有些蒼白。
小王爺緊張地上去扶她。
看見是我，公主哈哈笑了起來。
這一笑，讓我和小王爺都感到十分詫異。
「嫣兒……你怎麼了？」
她笑夠了，不急不慢地喝下一口茶，才緩緩道：
「阿褚，謝謝你讓本宮贏了。」
小王爺愣在原地：「什麼……？」
不知是不是大笑一場的原因，公主的臉色漸顯紅潤。
「你走之後，我的那些好姊妹都笑話我，說我不如那個賤奴在你心裡的分量重。
「所以呀，本宮叫人給你傳話，讓他隨便編個和賤奴有關的理由，就說害了本宮之類的。果然不出所料，你真把這賤奴給本宮捆回來了。哈哈哈哈！」
小王爺的臉色瞬間僵住，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公主用手梳著自己光潔亮麗的長發，鄙夷的眼神刺過來。
「本宮就知道，你這等賤奴，怎配與本宮相提並論？」
我跪在地上看著她，漸漸勾起微笑。
她頓住，眼裡出現怒意：
「你這個賤奴，竟敢笑話本宮？！」
說完她身邊的嬤嬤就要上前來掌我的嘴。
可從未阻攔過的小王爺突然截住了她的手臂。
他看向我的視線裡一片慌亂。
「嫣兒，別這樣……」
我也愣了一下。
這還是他第一次為我忤逆公主。
公主眼中怒火更盛：「和褚，你要站在這個賤奴那邊，和本宮作對嗎？」
11
我看見他的眸光充滿迷茫。
小王爺轉過身看著公主，眼神復雜。
僵持良久，他後退幾步，向著公主請罪：
「請公主恕罪。隻是，阿芷這次沒做錯什麼，她也沒招惹公主。一場誤會，不如就此……」
明月公主立即打斷了他。
「諒你還分得清輕重。
「什麼叫她沒做錯什麼？這個賤奴長著這張臉出現在本宮面前，惹了本宮不快，那這就是她的錯！」
她眯起眼睛，說：
「來人，替本宮給她點教訓！」
平日婉轉動聽的聲音被拔高，尖利刺耳。
曾欺辱我的嬤嬤們再次走上來抓住我。
還沒等巴掌扇下來，我就不由分說地咬住了這老嬤的手。
「哎喲！」
疼得她吱唔亂叫，急忙松了手。
「你還敢咬人，反了你了！」
眼見另一個人又要對我動手，我依然毫不猶豫地咬下去。
直到嘴裡鮮血淋漓。
小王爺愕然地看著我。
我吐出嘴裡的碎屑，冷冷一笑：「來，公主還有什麼指教？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你的人大可和我拼一拼命。我也想知道，我能帶幾個人到地府做伴！」
明月公主站在上方捂住嘴，似是被我這瘋狗般的樣子嚇到了。
「你……」
還不待她說什麼，小王爺先變了臉色。
「阿芷，你說什麼？」
12
和公主告罪後，小王爺毅然決然地帶我回了王府。
不顧我的反對請了大夫。
大夫診斷後，說我身子虛弱，心力衰竭，病根多種。
已活不了多久了。
我聽見小王爺微微顫抖的聲音：
「為……為何阿芷身上會有這麼多傷？」
大夫默默收起了箱子。
他聽不見回答，竟猛地抓住大夫臂膀。
「你說啊，她身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傷！？」
「這……這姑娘受了很多折磨虐待，多次受傷沒能及時醫治，自然會越積越深。」
大夫的眼神裡似乎夾雜了一絲責怪，他嘆了口氣：
「王爺此時才給她找大夫，已是無力回天，病入膏肓了。
「如今傷上加傷，大抵活不過一個月了。王爺還是早做打算吧。」
直到大夫走了，小王爺還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這些日子車馬勞頓，我這本就虛弱不堪的身子更感疲勞。
我剛想緩緩閉上眼睡一覺。
小王爺卻一臉恐慌地把我搖醒：「阿芷……」
他的淚砸在我臉上：
「阿芷，別睡，你別睡，好不好？」
這次的淚卻引得我心煩。
「王爺，我累了，我想睡覺。」
我的語氣很不好。
他沒有怪罪，反而揚起一個難看的笑容。
「阿芷，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這麼多傷……哪來的？」
13
我閉了閉眼，並不想說話。
就算我說了，他信了，又能如何？
我也不打算讓他出頭給我報仇。
畢竟臨走之前我給公主下了毒。
這個仇我完全可以自己報。
可小王爺不依不饒，眼淚砸得更兇了。
我無奈，隻好全盤託出。
自從小王爺讓我裝成神棍留在身邊後，明月公主時常會以探討玄學的理由喚我去公主府。
每次出來，我也總能捧著許多金銀首飾。
可公主本就刁鑽，她的要求哪會這麼輕松。
她命人把一堆首飾扔到髒水池裡，讓我去撈。
上面漂浮著各種白的紅的不明物狀。
「賤奴，本宮的首飾不小心掉進去了，你給本宮都撈起來。
「你不是很樂於助人嗎？聽說前段時日你還為西涼王子撈上來他最喜愛的笛子呢。」
她兇狠的眼神一閃，幾個奴僕便將我扔了進去。
腥臭，骯髒。
我費盡力氣把所有首飾都撈了出來。
她站得很遠，捏著鼻子。
「快把這賤奴給本宮扔出去！這些首飾也不要了，通通扔出去！」
所有人的眼神好像都在說：
我就是該這麼髒，這麼臭。
於是我跑到河裡衝洗，把首飾也洗了個幹淨。
擔心回到府裡臭到小王爺。
說到這，我看向小王爺：「王爺，其實當時我和你說過的。」
小王爺臉色一僵，顯然回憶起他說的話。
我捧著一堆首飾，告訴他公主對我所做的一切。
他隻是看了一眼，隨即便皺起了眉：
「阿芷，你要構陷公主也不是這麼個法子。我和她雖三年未見，但她心性不壞。既給了你這麼多賞賜，又何必折磨於你？
「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
我看著小王爺臉上漸漸露出的痛苦，繼續道：
「還有，王爺。你記不記得我問過你，是不是和公主一樣地在乎我。
「其實我知道答案。」
他呆住了。
我咧開笑容：「當時我被公主關在大殿內的壇子裡，腳底都是蜈蚣蠍子。我聽見你說。
「『怎麼會呢，我根本就不在乎她。
「『她怎配與你相比？嫣兒也不要再拿她來相比了，嫣兒與她自然是不一樣的。』」
14
小王爺失魂落魄地走了。
臨走前嘴裡喃喃念著「對不起」「我錯了」之類的。
可我隻想睡覺。
於是我把被子拉高，安穩地睡著了。
京城的寒冬更是料峭，遠不如江南溫暖。
身上累積的舊傷隱隱作痛。
小王爺小心翼翼地端著藥走進來。
「來，阿芷，喝藥。」
我早就不想喝這勞什子藥了。
在公主府裡被灌了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藥。
如今都快要死了，我更不想喝藥。
他看我滿臉都寫著拒絕，眉頭一皺。
「阿芷，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喝藥？」
我沒說話，隻是低著頭靜靜地看著手中這幅江南山水圖。
這還是我為西涼王子撈起來他最心愛的笛子換來的謝禮。
江南山水，亭臺樓閣，烏船小橋……
不知怎的，我竟開始想念之前我最討厭吃的那糖梨了。
甜得齁人的味道仿佛又躍上舌尖。
小王爺強行搶走了我手中的畫。
他眼神裡充滿了心疼心慌害怕種種情緒。
「阿芷，別走……」
可我隻在乎他手裡那幅畫。
「還給我。」
「阿芷，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小王爺又露出那種曾經讓我無比心疼的表情。
我隻是笑了笑，對他說：
「王爺，您為什麼總是喜歡做出這些讓人誤解的事情呢？
「心裡明明想著公主，卻又在關鍵時刻表現出在乎我、心疼我……」
他微微一怔，對上我銳利的眼神。
「王爺是不是覺得，這樣玩弄別人的真心很有意思？」
「不……不是的，阿芷。對不起，之前是我錯了，我一開始的確隻覺得你和嫣兒長得很像才把你留在身邊。可是……直到前幾天，我才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阿芷，我隻希望你好好喝藥，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我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繼續在一起……」
我勾起嘴角，擊破他的幻想。
「王爺，奴就是奴，主子就是主子。我們怎麼可能在一起呢？
「而且，王爺，奴這一身的傷，是您同意公主這麼做的。」
他如鲠在喉。
15
窗外漸漸飄起雪花，落在院子裡的臘梅上。
小王爺問我還有什麼願望。
「願望……？」我低頭思索，「我想去江南。
「可是我沒時間了。」
他眼神帶了一絲傷痛，定定地瞧著我。
如果不是他強行將我帶回，說不定我現在正在江南美美過日子。
「對不起，阿芷，是我對不起你。」
我看著窗外的梅花，沒有說話。
突然身子被人緊緊擁住，他的淚滴下來。
「阿芷，你別這樣，好嗎？
「這些日子我每日做夢都夢見曾經和你在一起時最快樂的時光。我夢見我們去京郊遊獵，你把那鹿肉烤得很香，我們飽餐了一頓；我還夢見你挽著我的手，我們在雪地上打滾……
「阿芷，你說過永遠不離開我的。之前都是我的錯，是我不相信你，讓你受盡委屈。我真的後悔了，阿芷……求你原諒我，好嗎？」
淚滴落在我的肩頸上，滾燙不已。
我微微一顫，輕輕推開他。
「王爺和一個將死之人談過去和將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被我推開，雙手仍保持著擁抱的姿勢，呆呆地站在原地。
片刻後，小王爺的神情又流露出痛苦之色。
「阿芷……」
我聽得不耐，拿起藥碗一飲而盡。
他拿起空了的藥碗，略帶頹然的臉上浮起笑意。
「隻要你好好吃藥，一定可以活下去的，一定！」
不知是說給我聽，還是在催眠自己。
可我已經沒心情和他玩這類道歉原諒遊戲了。
我給公主下的慢性毒，按天數來算，明天就該發作了。
人總要為自己活著。
我不僅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要讓曾欺辱我的人不得善終。
16
第二天小王爺早早地來了。
他拿著幾枝梅花走進來，一一插進花瓶裡。
那花瓣上還帶著未融化的雪。
他好像很高興：「阿芷，今夜有燈會，我帶你去！」
原來又到了燈會節慶啊。
我恍惚間想到，自己陪小王爺去過兩次燈會，去年卻沒有。
去年那一天，我拿著花燈站在門外，雀躍地等著小王爺。
他說有事情忙，讓我在這裡等他。
可我一等，等到大雪落了滿頭，他也沒來。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花街上，穿梭在熱鬧歡慶的人群中。
聽見有人說：
「王爺為明月公主準備了好大一個驚喜，大家都快去河邊看啊！有盛大的煙花瞧呢！」
站在河畔，煙花在我眼裡綻開。
我也看見了遊舫上相依而立的那二人。
公主巧笑嫣兮，小王爺玉樹臨風。
原來他在忙這個。
我開口問道：
「王爺，今年你一定會和我一起遊玩燈會嗎？」
「嗯，一定！」
對上他堅定的眼神，我笑了。
「好。」
到了夜晚，我披上大氅抱著手爐，在屋外等待。
小王爺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色錦衣，貴氣逼人。
他遙遙走來，笑著說：
「阿芷在等我？」
我點點頭。
其實我在等一個消息。
當我們走出王府，身後傳來了急促的呼喊聲。
「王爺，王爺，不好了！
「公主，公主出事了！」
17
小王爺皺起眉頭，似是在思考。
畢竟上一次明月公主相當於耍了他，這一次……
可他還是忍不住面帶擔心，猶豫著看了我一眼。
我往屋檐裡站了站，避免雪落到身上。
「王爺，去看看吧。」
「可是……」
小王爺有些猶疑，又帶了些憂愁。
我揚起笑容，對他說：
「沒關系，我在這裡等王爺。
「王爺處理好了，一定會回來找我的吧？」
他眼神中閃過一絲愧疚，似是下定了決心。
「我……阿芷，那你進屋去等吧，我馬上回來！」
雪花飄在空中，小王爺乘著這潔白的夜色疾馳而去。
他很焦急，也很擔心。
看著身邊的家僕都慢慢散去，我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回到府內，繞到側門，我抬腳朝著碼頭走去。
我不會再為了等他淋滿頭雪。
我願意為了去江南淋滿頭雪。
一步一步。
我回過頭，看這一地的腳印被雪再次慢慢掩蓋。
心裡竟是忍不住的欣喜雀躍。
可到底還是寒冷，虛弱的身子打起了寒戰。
但我知道，我終究會到的。
燈會時期，往日熱鬧的碼頭變得有些寂寥。
幾艘孤零零的船隻停泊在岸邊。
我迎著風雪走到岸邊，問了其中一位船家。
他說：
「姑娘，這熱鬧的燈會你不參與嗎？就這麼走了怪可惜的。」
我笑著搖搖頭，望向初冬還未結冰的水面。
「不可惜。我隻想去江南。」
船家收了銀子，走來走去地收拾東西。
我站在岸邊呆呆地回頭望，直到看見漫天煙花飄灑空中。
再見了，王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