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即便中了風,口不能言人不能動,但沈母到底吊著一口氣。
可城西突然遭此大難,青杏端著藥碗站在廊下吩咐嬤嬤好生照顧沈母時,一字一句生動地描述了個清清楚楚。
沈母急火攻心,吐了半個時辰的血,太醫還沒請來,便活活痛死了去。
沈念安惡狠狠看著我,一雙手攥得十分緊。
「你是故意的?你要讓我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你好狠的心,我定要讓你不得好死。」
他崩潰了,連裝都不願裝了。
可要殺我,他倚仗的是什麼呢?
他皇宮裡的妹妹?
可那日京城裡起了兩把火,城西的三進院子,和我阿姐的冷宮。
昏死的阿姐醒後,帶著滿臉的淚水撲進陛下懷裡叫了一聲陛下的乳名,便抱住了屬於貴妃娘娘的一切。
關雎宮大門四開,從前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回來了。
倒是沈妃,突聞沈家噩耗,慌亂中直直從臺階上跌落下去,當場見血。
奈何她胎兒太大,身子又太瘦弱,生產竟是萬分艱難。
八個月的皇子,落地便是死胎。
沈妃也在產後驟然血崩,不過半個時辰便咽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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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是天命,多少是我阿姐的手筆,我已不想細算。
噩耗傳進沈家時,沈念安正以父親的身份逼迫阿淵跪在沈母跟前守孝。
外面的兒子被毀了,他也要拿不孝的名聲毀了我兒子報復我。
「你以為我當初忍著惡心娶你是為了什麼?如今你毀了我的一切,我若給你一封休書將你掃地出門,你以為這偌大的京城你還有你活命的地方?」
他帶著志在必得的冷笑看著我:
「不過是找個借口休了你,今日你躲過去了,還有明日,還有後日。你我的賬總要一筆筆算清楚的。」
沈府門外早已藏好了等著要我命的人,走出沈家的大門,我與阿淵便是死路一條。
沈家人知道,可他們為了從前丟下的面子與尊嚴,巴不得將我與阿淵料理幹淨。
隻可惜,信誓旦旦的他們,休書還沒寫完,連最後的倚仗也沒了。
不僅如此,貴妃娘娘憐惜阿淵傷了腿,刻意求著陛下賞賜了許多丹藥。
一夕之間,形勢大變。
恍若赤裸裸的耳光,打在沈家所有人的臉上。
看他們大驚失色的模樣,我淡淡勾了勾唇角:
「這孝,我阿淵還要守嗎?」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忙將姿態放得極低:
「自然以世子身子為重!」
「我院中尚且有些養骨頭的丹藥,稍後便送去阿淵的院子裡。」
「這靈堂上有我們便好,你還是回去好生照看世子吧。」
你看,不是我將他們尊嚴與面子踩在了腳底下,是他們為了權勢富貴沒了骨頭。
在沈念安的滿面灰白裡,我問:
「侯爺,這休書……?」
沈念安牙關緊咬,拳頭攥的青筋暴起,卻還是沈家所有人的威壓下不得不低頭:
「一時氣話,你我夫妻一場自然情誼深厚……」
笑意在臉上蕩開,我踩著沈念安的不甘心、暗恨和痛楚大步而去。
20
沈母入土為安的第三個月,鄰國使者入了京城。
為結秦晉之好,求娶一位公主回漠北。
宮中適齡的大公主如今十三,出自我阿姐的肚子。
皇帝有一萬種辦法化解,可偏偏選擇了最惡心的一種,拿皇貴妃之位換大公主及笄後去和親。
阿姐攥著恨意答應了。
卻求陛下派沈念安南下搜集一些珍貴的物件,隨公主出嫁。
皇帝自然允了。
這三個月,沈念安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要了我們母子的命,甚至元氣大傷。
終於能出京了,他以為那是給他的機會。
可那卻是我求來的機會。
沈念安出城那日,我讓阿淵去送了送他。
「去看看他吧,總要記得人渣長什麼樣。」
沈念安的視線落在我們母子身上,輕飄飄的。
扯著虛假的笑,他說:
「等為父回來,為阿淵帶求學的禮物。」
什麼禮物呢?
我們母子倆死在後院的毒井水裡,還是他收買的府衛裡?
對待外面的母子,他倒大不相同,背著我們,他給了沈昭母子數萬銀票。
隻可惜,他前腳走,後腳就被我派人一夜搶了個幹淨。
連府裡他的人,都被我清理得一個不剩。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還將阿淵送去做了太傅的關門弟子。
太傅還以為沈念安從前的討好都是為了阿淵,自然欣然接受。
半年後,江南洪涝,沈念安的船翻了。
滿船皆活,唯有他不知所終。
我做的!
寧若雪再次衝到了我面前,哭著求我去找找沈念安。
我捧著茶碗,看她額頭磕出了血,滿臉都是血淚。
才使了個眼色,命人捧出了幾節斷骨:
「你當真愛他深入骨髓嗎?那你看看,認不認識這些骨頭!」
寧若雪一屁股跌落在地,像看鬼一樣看著我。
我笑了:
「我怎麼會找他,是我讓他回不來的啊。天子腳下,殺個侯爺還是太冒險。我阿姐身份尊貴,不該沾染一身髒汙。所以,他沈念安必須出京。「他不是咒罵我阿淵是殘廢嗎?所以,我斬斷了他的四肢,割斷了他的舌頭,扔他在江南乞討。
「他不是要踩著我血肉上位,反手一刀要我們母子的命嗎?我便讓他親人死絕,帶著殘疾的身子痛苦餘生。
「你愛他想他?這是他的地址,你去找他吧。我這個人,對女人向來手軟一點的。」
寧若雪骨子裡與我是一樣的,愛的永遠隻是自己。
當她知曉顧念安這棵大樹抱不住以後,她迅速換了目標,又做了別人的外室。
隻她那個殘腿的孩子,在數不清的白眼與冷視裡,徹底廢了。
沈母誇他天資聰慧,沈念安說他有經世之才,連沈妃都誇他出類拔萃。
可結果呢?
爛在了泥裡,給我阿淵提鞋都不配。
21
兩年後的大公主及笄禮上,皇帝突然吐血昏倒在了宮宴上。
皇貴妃協理六宮,安排一輪一輪的宮妃去照顧,卻始終不見起色。
直到,阿姐捧著封大公主為皇太女的聖旨到了床邊,皇帝才驟然明白,一切都是阿姐的算計。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這兩年,借著沈家的商隊,我已將白家軍集合在了一起。
用真金白銀買最好的裝備武器,自然能以一敵三。
「白家十萬大軍兵臨城下,無論陛下肯不肯,我女兒都是要坐上那個位置的。隻看,是讓皇城裡你的子女們血流成河,還是給他們留條活路送去封地罷了。」
皇帝不信阿姐能做到那個地步。
直到淑妃的一雙兒女,被活生生勒死在了他的床榻邊。
那運籌帷幄一生的皇帝,才在悲痛欲絕裡服了軟。
皇帝病重,皇太女監國。
阿姐穩坐高堂之上,衝我含笑道:
「待皇太女穩定人心以後,那些不必要留的髒東西, 就都一並清理掉吧。」
她茶碗一頓:
「不過在這之前, 丞相府一家的血海深仇, 都該在先皇後幼妹的刀尖上, 一刀刀割個夠本的。」
22
三年後的阿淵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
他鮮衣怒馬打街而過, 何其風流肆意。
與他擦肩而過的瘦弱馬夫死死盯著他的背影, 直到被一鞭子抽在背上,才跛著腳往前趕起了馬車。
誰能想到, 這個淪為別人馬奴的跛腳, 竟與京城裡最意氣風發的侯爺, 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呢。
旁人隻知馬奴的母親不知廉恥,做人外室被原配打上了門,赤身裸體被吊在大門口示眾了整整半日, 最後將連一根紗也沒給被徹底掃地出了門。
聲名狼藉, 誰還敢要她。
加上容色衰敗,越發艱難了起來。
她便將所有的恨意發泄在了唯一的兒子身上,竟為籌集回鄉的銀子, 把兒子當作奴隸賣給了人牙子。
隻可惜,帶著銀子的人剛出京城便遇到了攔路匪。
銀錢被搶不說, 還受盡折辱後, 被踢下冰冷的江水裡,活活溺死。
沈昭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個孱弱的殘疾,唯一擅長的便是馴馬, 幾經周折成了暴戾的郡主家的馬夫。
挨鞭子挨打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跪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羞辱,也是常態。
「馬球場上廢了腿,怪也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怎能遷怒於我兒。
「馬「」他發泄般沒命地抽著馬背。
遇到馬路中央跪著一個四肢殘缺口不能言的殘疾攔路時, 他怒上心頭,竟揮著馬鞭驅使著馬車直直撞了上去。
眼見那殘疾倒地不起, 大口大口吐血, 他甚至停都未停, 直接策馬而去。
看著雙目圓瞪大口大口吐血的殘疾,我俯下了身子, 從他身上找從前沈念安的影子。
可沒有。
難怪他那死守在京城等他回來的兒子沈昭也認不出他來。
我笑了:
「爬了那麼多年,從江南爬回了京城,竟是風餐露宿地奔赴一場死不瞑目。沈念安啊, 這就是你的報應。
「我們到底是體面的夫妻,所以我體面地來看你死不瞑目了。」
沈念安吐出一口老血,當真在他最愛的兒子的車輪下死不瞑目。
我起身而去。
阿淵等在茶樓裡, 為我準備了我最愛的茶點。
為我斟了杯茶,他才道:
「你說巧不巧, 城外翻了一輛馬車, 好端端地竟砸斷了馬奴獨好的那條腿。這京中啊,隻怕沒他立足之地了, 不若也送去江南的好。
「千山萬水爬一場屬於他的宿命, 還我的斷骨之疼, 母親覺得劃算嗎?」
小小年紀,竟將我的手段學了個七七八八。
陽春三月的風輕輕拂過,我輕笑一聲回了句:
「年輕人的事情, 年輕人自己決定的好。」
馬路邊的梨花競相綻放,一簇壓過一簇,又是一年上京好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