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沈念安是上京有名的體面夫妻。
他不管我為舊愛揮金如土。
我包容他府外紅顏無數。
可婚後第七年,他背著我養的外室子縱馬踩斷了我兒的腿。
「小孩子不懂事,你做大人的計較個什麼,別丟了我的臉面。」
他沉著臉將五萬兩銀票推到我手邊,來買我兒的一條腿。
看著他那副強忍厭惡的樣子,我便知道,他要死得不體面了。
1
寧若雪不是沈念安的第一個外室。
卻是第一個有了孩子,並公然鬧到我跟前的。
我兒子在太醫的施針救治裡疼得死去活來,還不曉得能不能保住那條腿。
她卻打著道歉的名義,趾高氣揚地站在我面前,顛來倒去擺弄她頭上那支點翠步搖。
點翠雖珍貴,可我阿姐貴為四位之首,什麼樣的寶貝沒給過我。
區區步搖,還入不了我的眼。
她刻意炫耀的,是她皓白手腕上的玉镯子,與我手腕上所戴的恰是一對。
那是沈家的傳家之物,我生下沈淵時,沈母才從箱底裡掏出一隻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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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一樣的镯子共兩隻,待我再添一子時,兩隻都給我。
那時候,沈念安的妹妹剛入宮,處處需要仰仗我貴妃阿姐照應,沈家上下對我,無有半點不用心。
怕沈答應在宮裡站不穩腳,沈家公然承諾沈念安的後院隻會有我一人。
隻可惜,承諾隻在許下的那一刻是真的。
沈念安的後院雖隻我一人,可外面的女人卻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一茬兒又一茬兒。
而沈母嘴裡的那一子,不過一年便添在了外室寧若雪的肚子裡,瞞著我養到五歲,剛被接回了京。
並在一個時辰前的馬球場上,氣勢洶洶的一馬球杆刻意往阿淵腦門上揮。
阿淵為躲那當頭一杆,墜了馬,卻被那孩子刻意勒著馬從腿上踩了過去,當場斷骨,血肉模糊。
如今我的孩子尚且躺在內室裡被太醫接骨治傷,撕心裂肺的喊叫一陣高過一陣,這於做母親的如刮骨切心之痛。
寧若雪卻耀武揚威鬧到我跟前,拿沈念安的偏愛瘋狂往我心口插刀子。
「馬球場上廢了腿,怪也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怎能遷怒於我兒。
「滿京皆知你雲蘅視財如命,不過是要些銀錢上的補償罷了,你開個價便是。
「孩子他爹向來對我們母子大方,又對孩子驕縱得厲害,隻當為孩子買個教訓,他不會舍不得的。」
她自顧自滔滔不絕地炫耀。
從城西三進院子裡的錦衣玉食,到孩子揮金如土的回京之路,再到夫君半夜三更的陪伴和事無巨細的關切,她洋洋灑灑說了半個時辰。
那些潤貼與細致,沈念安確實沒給過我們母子。
她有的我們沒有,便自覺壓了正室一頭,贏了個徹底。
而這半個時辰裡,我的孩子無數次在疼痛裡昏厥又蘇醒,卻因太醫阻攔,我始終見不到他的面。
屋外風雪大作,攥住了一手冰冷,也攥住了滿掌心的恨。
可我還在等。
等著讓他們兒子血債血償。
見我始終蒼白地攥著茶碗,對她赤裸裸的宣戰視而不見,她越發得寸進尺。
2
「都是做母親的人,夫人何不寬宏大量一些,小孩子的無心之失罷了。便是為你兒子積攢福氣,也不該惡毒地遷怒於我的孩子。
「你孩子已經傷了腿,若再壞事做盡遭了八方菩薩厭惡,說不得當真殘了廢了,一輩子……」
我歘地看向她,她身子一縮,忙用手帕捂住了嘴。
「哎呀,我被夫君寵壞了,心直口快慣了,夫人多體諒幾分才是。可話糙理不糙,若是……」
「夫人!」
管家嬤嬤帶著一額頭的鮮紅跑進來,打斷了寧若雪的滔滔不絕。
附在我耳邊,嬤嬤為難道:
「侯爺要陪太傅下棋,還是不肯回來。」
從阿淵墜馬到此時此刻,整整兩個半時辰,我派人去請了沈念安三次。
可他始終留在太傅府陪太傅下棋賞詩,遲遲不肯回來。
請得急了,他便將怒火發泄在了嬤嬤身上。
看著嬤嬤額頭上被茶碗砸的傷,沈念安的態度我已了然。
若非我阿姐對陳太醫有些恩情在,綠珠厚著臉皮拿那些恩情將其從他母親的壽宴上請了過來,阿淵的一條腿大抵就要壞在馬蹄下了。
哪怕表面夫妻之情不願維持了,可沈淵到底姓了一個沈,也是他沈念安的兒子,他竟能眼睜睜看阿淵壞了身體,瘸了腿。
如此冷血無情的父親,世間倒也不多見了。
「下去吧,順便請府醫看看臉上的傷。」
嬤嬤前腳剛走,寧如雪便急不可耐出了聲。
「太傅府?說來也巧,我孩子的父親也在太傅府,不為別的,隻為求太傅將我這調皮的孩子收入麾下鍍層金。
「你也知道的,我們做父母的嘛,總歸要為孩子多周全些。隻說這太傅愛喝的龍潭勝雪,夫君為討太傅開心,竟親自去取了那難得的一兩。」
原來,十個月前沈念安打著十萬火急的旗幟南下閩越,風雨飄搖裡來回三月餘,是為他外室子鋪就登雲梯的。
可阿淵啟蒙之時,我備好厚禮,隻讓他去太傅跟前走一趟,為阿淵求個皇子伴讀的機會時,他卻淡漠地掃了我一眼:
「所謂名師出高徒,也要做徒弟的有幾分天賦才是。阿淵資質平平,你讓我拿什麼低三下四去求人。」
時至今日我才清楚,他不是不會求人。
隻我阿淵不配罷了。
他也不是不會疼人,隻傷的是我阿淵,所以他不心疼罷了。
就連沈母,也在阿淵剛被抬回府時,匆匆忙忙過來看一眼,見太醫來了,便急不可耐去湖心亭與她的一眾貴客們品茶賞雪梅去了。
直到現在,都不曾派人來過問一聲。
不過是他們便覺得,我阿姐入了冷宮,我這架粗魯的登山梯用到這裡就夠了。
用不著再與我虛與委蛇地互相周旋。
這薄情寡義的沈家啊,沒意思透了。
3
「還請您將老夫人院裡我的孩子送回來才是,這大風大雪的天氣,若是凍壞了……」
我一個冷刀子甩過去,青杏腰間的匕首便拔了出來,寧若雪的得意頓時僵在了臉上,終於訕訕地閉上了那張臭嘴。
京城裡是講體面規矩的地方,被我從戰場帶入京城後院的青杏,許久不曾拔過刀。
隻在今日,我們都忍夠了,也覺得對寧若雪與背信棄義的沈家人,無須再講規矩。
一炷香後,滿頭大汗的太醫終於出來了。
「好在隻是幼馬,又醫治及時,雖傷筋動骨頗受了些痛楚,但腿是保住了。隻日後,騎射箭恐受影響。」
雖有遺憾,但到底保住了腿,我那懸著的一顆心,才終於落了地。
太醫帶著我厚重的謝禮出了門,寧若雪卻一副頗為不甘心的樣子衝我道:
「虛晃的一杆子又沒當真打他頭上,嚇破了膽自己掉下了馬,能怪得了誰。夫人不怪自己孩子膽小孱弱,倒怪旁人不該與他遊戲了。如此,往後京中孩子們,還有哪個敢與您兒子交往。
「總歸是孩子之間的玩鬧遊戲,那腿不也沒事。你這般興師動眾扣著我兒子,也不怕玩不起惹人笑話。
「你給我兒道個歉,我便將今日夫人的蠻橫無理捂死在肚子裡,如何?」
直到太醫的背影徹底消失,我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玩遊戲?我最玩得起了。」
繼而一個眼神,綠珠與青杏便默契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死了大門。
丟人現眼的事情,當然要關起門來做。
我將寬袖卷起,在寧若雪大驚失色之際,她身後的兩個奴僕便被綠珠與青杏一人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半點動彈不得。
「你敢……」
4
寧若雪話說一半,已經被我一把扼住咽喉。
「戰場上殺人如砍瓜切菜,殺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你罷了,你猜邊關長大的我敢不敢。」
在她的不可置信又滿是驚恐裡,柔若無骨的身子被我舉過頭頂,又狠狠砸在了地上。
通的一聲。
她手腕上的镯子摔得粉碎,額頭上也鮮血淋漓的。
方才還囂張不已的人,如今狼狽得抱著肚子痛到縮成一團,一聲接一聲咳喘不止。
可我沒給她喘息的機會,拽著她的腳腕將人拖回了屋子中央。
「衝我阿淵發難的時候,就沒想過會有這一遭?」
終是知道怕了的她,還來不及求饒,又被我掐著脖子拎了起來,一點點高高舉過頭頂。
四目相對裡,這次笑的是我了。
「我的遊戲,你喜歡嗎?」
我故意手一抖,她嚇得身子一顫。
「這是什麼表情,不過舉高高的遊戲而已,你不會玩不起吧。」
她無力回答。
因我虎口越收越緊,她呼吸急促,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憋得泛了白。
「忍著你,隻是怕驚擾了太醫施針耽誤了我兒罷了。既是送進門來的,我當然要關門打狗。」
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沒命地掙扎。
掙脫不得,咬著恨意拿腿踢我。
我卻驟然抽出發間的簪子,對著她大腿根便是狠狠幾簪子。
銀簪見血,她痛得滿頭大汗。
我卻將那血一點點擦在了她臉上:
「哦,原來扎在你身上的時候,你也知道痛的啊。可我阿淵才六歲,你竟唆使你的賤種對他下這般的毒手,要毀了他的一生。
「這般無所顧忌囂張到我臉上了,是以為你的兒子在我婆母手上吧?可不巧了,他在雪地裡跪著呢。你叫囂了多久,他便跪了多久。怎麼樣?這樣的遊戲是不是有意思多了?」
一條腿而已,我阿淵的能保得住,她兒子就不一定了。
她目露驚恐,身子忍不住地發抖。
一雙保養得宜的手,在我握過刀的手上沒命地掰扯,卻也不過是徒勞無功。
我在她的驚恐裡把手又收緊了一分:
「如你所言,不過兩條腿,沈家財大氣粗,都賠得起。要多少銀錢,你開個價!
「最好,再加上你兒子兩條腿。我都賠得起!」
她怕了,身抖如篩,掙扎如將死的魚。
「求……求你……求你,求你饒命!」
這才對嘛!
5
沈念安鬧上門的外室們,哪一個不是畢恭畢敬地從我面前端著滿盆滿缽的金元寶,感恩戴德地走的。
男人享受了他床榻的片刻歡愉,就不該拿女人的血淚買單。
我講究的是你好說,我好散。
被沈念安膩了的女子們,好聲好氣找到我時,我一個都沒虧待過。
要商鋪,我給商鋪。
要銀錢,我給銀錢。
不動搖我主母的位置,不搞出人命威脅我兒子世子的身份,能花著沈家的銀錢,給我博個大方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當然,偶爾也有裝清高隻要情分不要錢的。
我懶得理會,任由她求而不得,最後也是在薄情男人的興致盡失以後,灰溜溜黯然退場。
要真心?
瞬息萬變的東西,哪有一把銀票握在手中來得實在。
隻要感情的人是犯傻,像寧若雪這般不過大腦殺到我跟前來的,卻是蠢得徹底。
眼見她快斷了氣,還不願背人命的我才將人狠狠砸在了地上,拿奶娘準備的帕子擦了擦手,轉身去看我的兒。
砸在地上的寧若雪,那張惡毒的嘴裡忽地吐出好大一口血,她整個人宛若死狗一般癱在地上再也沒了動彈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