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在我大婚之日跳樓,遺言是嫁我夫君。
而所有人都恨不得我去死,好換阿姐回來。
我天生痴傻。
磕破頭,拜遍三千臺階,隻求堂姐復生。
最終佛祖顯靈。
他們得償所願,卻紛紛回過來找我。
可我,根本不記得他們是誰了啊。
1
今日是我的大婚,也是阿姐的忌日。
寺廟上寒風吹得人全身僵冷。
我穿著火紅喜服,膝蓋疼得不能彎曲,額頭也磕出了血。
得道高僧隻說了一句阿彌陀佛,悲憫的眸子透出些同情:
「你確定嗎?」
確定要付出代價,慢慢忘記最重要的人讓阿姐回來嗎?
我怯怯揣著還在流血的手,仰頭時被雪迷了眼睛。
三個時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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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兒跳下百米高樓,哀聲說:「宋郎,我來嫁你。」
與我指腹為婚的將軍哥哥當場在「夫妻對拜」的喚聲中,轉身向那具墜落的身體狂奔。
人群聚集中,我被粗暴拽到阿姐面前,雙掌被青石板瞬間磨破。
她伏在我的耳邊,輕笑說完最後一句話:
「我終於奪完你的氣運,把你變成萬人嫌了。」
什麼是萬人嫌?
阿晚不懂。
可阿姐一直在流血,一定很疼。
我心疼得哭出聲,想學著娘親的模樣去擦去她的血跡。
我應該抱抱她,再哄一哄,隻惋惜身上沒有帶飴糖給她。
在我想要觸碰阿姐的時候,將軍哥哥卻猛地推開我,滿臉厭惡:
「要不是你設計給我下藥,和我成婚應該是意兒!」
宋寒奕與我指腹為婚,曾被擲果盈車,卻隻接了我繡得歪歪斜斜的荷包。
直到失散多年的阿姐被爹娘領回來。
爹娘心疼她,竟然不顧我名聲,直接改了婚約。
後來他被下藥,我被人叫到後院。
我無措倉皇地著急要找人救他時,所有人迎了過來。
分明我什麼都沒有做,可他一直都怨恨我到如今。
被我救下的狀元郎扯著我的胳膊,任我跌落在泥濘雪中,冷眼相對:
「你真是詭計多端又心機惡毒!」
顧裴之,我一手養大的狀元郎。
他在八歲時被親生父母用來給權貴還債,險些命喪虎籠。
是我救下了傷痕累累的他。
讓顧裴之在我身邊做了侍讀。
後來他連中三元,被朝廷重用。
直到迎回阿姐。
他發現每次我都會因為嫉妒欺負阿姐,對我的態度隻剩下嘲諷和防備。
一次又一次站在我對面幫著別人,不惜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
同我一起長大的親哥哥也紅著眼眶怒罵我:「為什麼去死的人不能是你?」
林子安從前常常帶我出去玩,是京城最是快意的公子。
他帶我當街縱馬,也帶我暢遊原野。
他說:「阿兄要帶晚晚做京城最自由的姑娘。」
阿姐回來以後,他也變得越發疏離。
逢人便說我半點都不如阿姐,還老是心機害人。
……
可這與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隻在這天和將軍哥哥成婚時拜了兩拜,又偷吃了半塊桂花酥。
周圍指責和哭聲摻雜在一起,我無端慌亂起來。
是不是我又做錯事惹人不開心了?
別人都說阿晚痴傻,可阿晚其實一點都不傻。
聽說這裡的廟靈,就冒著數九寒天來求神佛讓阿姐回來。
阿晚能求的,也就隻有神佛了。
我堅定點頭:「確定。」
那就讓阿姐回來吧。
哪怕代價是要我逐漸忘記他們。
我實在不聰敏,好多人喜歡阿姐,我看了她狡黠的笑意也覺得歡心。
他們沒了她要難過好久好久。
是我哄多久都哄不好的。
高僧最終輕輕嘆息:「好。」
我踉跄下山時,看到一個人站在風雪裡。
顧裴之看到我像是松了一口氣,繼而冷笑:
「以為躲到這裡,我就找不到你了?
「現在又故意失蹤,自導自演苦肉計給誰看呢?」
是從前我一手養大的狀元郎。
我沒想到我第一個忘記的人竟然會是他。
2
隔著風雪,我腦中一片空白。
我覺得他熟悉,可腦子想得生疼,也沒記起來半分。
我茫然一瞬,有些膽怯地問:
「你是誰?」
我在記憶裡搜尋半天,也沒有記起來他和我有什麼關系。
或許是等著要拿我去換錢的壞人,也或許是要殺人害命的土匪。
總之,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讓我清晰認知到——他不是個好人。
阿晚不能靠近他。
阿兄說不喜歡的人,就要離得遠遠的才行,不然要倒霉掉金葉子。
在顧裴之的印象裡,我雖然痴傻,卻是可以記得住事情的。
這種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
顧裴之愣了愣,繼續嘲諷:
「你別以為裝不認識,就能一筆勾銷你對二小姐做出的那些惡事。
「你半點都不如她,明明從前還乖巧懂事,現在卻能裝成一臉無辜害人性命。」
我恍然未聞,一眼就選中了逃跑的路線,悄悄挪動著腳步。
顧裴之似乎看出我的不對勁,但是沒有放在心上,還在繼續諷刺:
「你又想耍什麼花招?!又想著怎麼陷害別人?從頭到尾你都在針對二小姐,每次都是她大度原諒你,再在背地裡偷偷哭,你……」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隻因在他的視線裡,我毫不猶豫,從他身側兔子似的快速蹿了出去。
他滯然間被風帶起一縷頭發,下意識想伸手抓住我,卻隻抓到滑過去的衣角。
下一秒,我在他身後一腳踩空了懸著的積雪。
山路在我眼前花成一片,呼嘯的風雪像刀一樣,刮得我耳廓生疼。
無數山石劃破我的胳膊、腳踝,還有臉頰。
我忍不住害怕地閉上眼睛。
心中卻不禁有種要解脫的悄然快意。
自從阿姐回來,寵愛我的爹娘開始冷眼說我不懂事,將我趕去破舊的偏房。
我的親哥哥不再找我出去玩,常常翻我白眼,然後任由人嘲笑我痴傻呆愣。
連一向喜歡我的將軍哥哥都不再站在我這裡,說我看似單純,實則心思歹毒。
可沒人告訴我阿晚究竟做錯了什麼。
是阿晚多吃了幾塊酥餅嗎?
還是偷偷沒讀完那兩篇詩文呢?
應該是我太貪玩了,前幾日逗貓,趴在房檐下犯困。
夫子打了我的頭,一定向他們告狀去了。
下一瞬,我就滾落到了一個寬厚的懷裡。
周圍的風聲立刻小了不少。
顧裴之後怕地低吼:「你就不能像二小姐一樣,讓人省點心?!」
3
最後我們落在了山坡的樹幹上,顧裴之低低地悶哼一聲,雙臂護我更緊了。
我的耳邊隻有他怦怦的心跳。
這樣的安穩卻無端讓我心慌。
跑!快跑!
在這人身邊阿晚會受傷害的!
幾乎是身體下意識地抗拒,我在他懷裡瘋狂掙扎。
本來就岌岌可危的樹幹開始劇烈晃動,松樹上的雪簌簌砸落到坡底。
掙扎間,我看到了顧裴之那雙愕然的雙眼。
他的眼角逐漸渲染上水汽的殷紅:「阿晚?」
不怪他這麼驚訝。
顧裴之在少年時過於自卑敏感,甚至不惜傷害自己。
教書先生教我要寬以待人,做個善良的好姑娘。
於是我每次都在他失控時,輕輕摟起他蜷縮起來的身體。
然後用小手一遍遍順著他的後背,認真哄他:
「裴之不怕,我在這裡,誰也不能傷害你。你值得被喜歡,你看啊,我就一直會對你好的。」
他總是慢慢平靜下來,沉默中眼珠一錯不錯地看著我,眸光不斷閃動。
從小到大,隻要是我能給他的,一定不會吝惜。
所以在他眼中,我對他從來信任,根本不會像這樣這麼抗拒。
可如今我還在他懷中驚恐掙扎。
樹幹吱呀一聲,已經要不堪重負了。
顧裴之呼吸越發急促,最後深吸了一口氣。
他放軟了語調低低哄我,又像是試探:
「阿晚別怕,我會保護你的,你再動我們都會掉下去了。你最聽我的話了,對不對?」
一如從前我哄他那樣,故作冷靜的眼神下還藏著某種期待。
而我,一口咬上了他的肩頭。
我發出小狼似的嗚嗚警告聲,用盡了全力,很快有血色從他的衣料中滲出來。
他身體猛地一顫。
顧裴之不顧疼痛,剎那間扣緊了我的後腰,幾乎要把我揉進懷裡。
他隱忍躬身,將頭埋在我的頸窩,失神地顫聲呢喃:
「你能不能別再鬧了,到現在還在裝模作樣,真的要嚇到我了。」
4
在幾個時辰以後,我們被隨行的僕從發現,這才被救了下來。
我被他帶到了馬車裡。
馬車內暖香撲鼻,隔絕了外界的寒冷。
我緊緊將脊背靠在馬車的車壁上,盡量和他保持距離。
顧裴之沉默坐在另一邊,看向我時,那雙深沉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痛意。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後背衣衫已經有斑駁的血跡了,還在不停地往外滲血。
他強扯出一抹苦澀笑意,拿出藥膏不由分說地覆上我的手。
我在驚懼下再次一口咬上去,血腥氣衝進我的鼻腔。
顧裴之忍痛蹙眉,仍然沒有松手,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紅:
「你別裝了,我一定要把你押回林家給二小姐一個公道。」
我還是沒松口,反而咬得更緊了。
他咽下語調裡的酸澀,用指腹慢慢在我的傷口上揉開藥膏,垂眼苦笑:
「你還記得公子和宋將軍嗎?」
半天以後,我見他不想傷害我,就沒有之前那麼敵視了。
可是心底還是忍不住想要遠他遠遠的。
我聽他提起來阿兄和將軍哥哥,眸色一閃,警惕地沒有說話。
他似乎看出來了,手指一顫,抬頭深深盯著我。
「忘記的,就……隻有我嗎?」
某一瞬間,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難過。
我不解。
有什麼好難過的呢?
我和他明明都不認識。
我想,他比我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