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虎一肚子育兒經沒地方說,憋得受不了,就站起身瞎晃,看見高仲雄,趕忙問:“你幾——”
戚竹音正進來,澹臺虎行禮,她褪著氅衣,說:“雙喜臨門,好事,回頭我給你補個禮。
澹臺虎抓耳撓腮,問:“大帥,雙喜啊?”
後頭的花香漪笑出聲,跟戚竹音說:“你與他講明白。”
她們倆人站在一起,這殿內通明的燈火都黯淡了幾分。 花三小姐出閣前, 多數人隻聞其名,如今見著真容,讓新登殿的侍郎看呆了神。
“大夫人年輕守寡,”後邊的朝臣低聲說,“聽啟東的意思,不願意她改嫁。'
“她還這般年輕…… ”侍郎喃喃,”啟東豈能……”
旁邊的同僚頂了他一肘子,但是為時已晚,那邊的戚竹音掃視過來,跟侍郎對了個正著。
侍郎手一抖,酒先灑了。
花香漪要入席,戚竹音隨手拿了她的香帕,在落座時揩掉了自己唇角的胭脂。侍郎看那香帕進了戚竹音的袖袋,連同花香漪的倩影,都被大帥擋了個死。
他悵然若失,又摸不清滋味,隻記得戚竹音那一眼。
沈澤川今日口淡,嘗不出飯菜的滋味。他心裡惦記著今早沒看完的話本子,那故事蕭馳野隻讀了一半。
百官宴前各地要進貢,都是些山餚野蔌,貴重的不敢送,怕受參。江青山待在厥西,是前朝舊臣,淳聖元年得姚溫玉、花香漪力保,雖然官位不動,卻也挨了好些文人罵。
今年江青山來赴宴,非議聲少了。因為今年柳州港口成了,十三城的水道也通了,厥西春時沒發水,到酷暑天也沒再出現旱災,他功居首位,封疆大吏裡再也沒有比他更能辦事的。
“你想怎麼賞他?”蕭馳野吃了不少酒,沒醉,就是放松了些,偏頭跟沈澤川說話時帶著酒味。
沈澤川看了眼江青山,對蕭馳野說:“他未必肯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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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厥西功成,“蕭馳野把筷子擱整齊,“他想身退。”
孔湫當初跳牆未果,被梁灌山攔了下來,卻不肯跪沈澤川,最終摘冠而去,自詡大周舊故,回老家種地去了。餘小再想保岑愈,可是岑愈自愧於姚溫玉,散了家宅,到孔湫對面養魚去了。
“此身雖是大靖身,可此心仍是大周心,”沈澤川神情不豫,”他要退,由他退。”
孔嶺坐底下看出幾分意思,他在餘小再前來敬酒時,低聲說:“你到萬霄身邊去,他要敬皇上,你聽著些。”
餘小再酒吃一半不敢繼續,他心思靈敏,在這方面尤其,隻聽孔嶺的語氣,便猜出七八分。
酒過三巡,沈澤川要依照規矩行賞,等到了江青山,他跪下去,先向萬歲請安,隨後說:“臣功微身卑,不敢受此天恩,隻有一心願尚且未結。如今厥西百業新興,水道通暢,臣求請“
一旁的餘小再掐著時間,“撲通”跪下來,喝醉了似的,說: “皇上英明!萬霄的請求,也是臣的請求,”他壯著膽子,“柳州港口新設,如此規模,皇上功績實乃千古第一!臣請求水路通達開靈河,往後也能減少糧食押運的時間。”
他說完了,沈澤川並不回答。
沈澤川的沉默就如同散在水中的墨,讓整個席間都逐漸安靜下去。誰都知道江青山另有請求,氣氛緊張,就怕沈澤川忽然拂袖而去。
江青山叩首,說:“那——”
餘小再掩在身下的肘部使勁撞了下他,強笑道:“但事情要有章程,我們該給內閣擬封折子。臣進都時遇著萬霄,他娘子柳氏聽聞皇上近來龍體抱恙,特地在白沙寺為皇上吃齋念佛,還囑咐臣,要把柳州賀禮帶到。”
江青山一聽到“柳氏”,便明白餘小再的意思。
沈澤川是個好主子,他敢用江青山,就沒有幹涉過厥西民政,這份信賴給足了,也是在給江青山的面子。江青山如今事情辦成了,想退,可以,那也必須由沈澤川開口,因為沈澤川是他的君主,否則他就是把沈澤川當作完成心願的跳板一一事情辦成了, 他還是大周臣,不情願跟著沈澤川。
天下梟主都有雷霆手段,沈澤川的仰山雪是封箱了,可他有的是刀。江青山不是普通的朝
臣,他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大周那批實幹派的去留。
沈澤川敢用他,也敢殺他。
氣氛僵持,落針可聞。
蕭馳野像是有興趣,他玩似的問:“什麼賀禮?”
餘小再霎時間如釋重負,接著又卡住了。
這話他隨口瞎編的!
3
“聽說是舶來的鏡子,”孔嶺笑了笑,“晶瑩透亮,把人照得十分清楚。以前永宜港的龍遊商人有,罕見哪。”
周桂一聽,也來了興趣,道:“我也略有耳聞。”
江青山垂首片刻,說: ……是面琉璃鏡,四角鑲寶,可供佛前,能飾牆壁。永宜港的龍遊商人賣的都是巴掌大小的鏡子,不能與這面相比。”
“寶物啊,”費盛適時說,”主子,也讓臣等開開眼。”
沈澤川眼前的流珠晃動,他把著酒盞,看裡邊琥珀色的酒水,道:“呈上來看看。”
席間一千人等高懸的心都放了下來,那積壓在肩頭的重量驟然消失。餘小再依禮退回座位,忍不住抬臂,用袖子拭著冷汗。
一面琉璃鏡替江青山免了災,那夜以後緊跟是家宴。沈澤川原想把琉璃鏡送給陸亦栀,結果他忙得腳不沾地,就把這事給忘了。
丁桃記得清楚,他攥著本子,問歷熊:“你瞧見那琉璃鏡沒有?津哥說值錢,要放寶庫裡去。”
歷熊這段日子常跟著晨陽往茶石河跑,他又高了好些,立在檐下真像頭熊,道: “鏡子,多得很,哪都有。”
丁桃打開本,給歷熊畫,說:“長,這樣……四角鑲寶!”
歷熊就記得宴席上的糖好吃,哪記得什麼鏡子。
沈澤川也不記得了,過年打仗似的,年後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好不容易諸事安排妥當,空闲時間都用來灌藥了。等風寒一退,算算日子,又該提前籌備春耕了。
夜裡沈澤川捏著折子,靠在枕上假寐,聽到動靜把折子擱小幾上,翻身趴枕間,悶聲說:“哪兒去了?”
蕭馳野肩上帶雪,他脫了外罩的寬袍,沒有回答。沈澤川昏昏欲睡,頰邊忽然一涼。
“啊。”沈澤川有氣無力地感嘆一聲。
蕭馳野的骨扳指更涼,他說:“瞧著沒精神。”
沈澤川喜歡扳指的涼,那寒意絲絲縷縷地滲進來,驅散了他久居屋內的悶熱。他的面頰貼著扳指,輕輕磨蹭,一雙眼舒服得半眯。
蕭馳野用手掌代替了扳指。
沈澤川睜開眼,就著這個姿勢,對蕭馳野說:“熱。”
沈澤川說熱,蕭馳野身上的風雪就沒了。那若有似無的欲望煨著蕭馳野的五髒六腑,讓蕭馳野也熱了起來。
蕭馳野屈指蹭了蹭沈澤川的面頰,說:“帶你玩去。”
宮裡都供著炭盆,沒什麼味,就是悶,坐久了容易乏。蕭洵書背一半,一頭栽桌上就睡過去了。
孔嶺趁機偷得半日闲光,坐在太師椅裡鑽研新得的古籍。
蕭洵一覺睡到下課,醒來時側臉印的都是墨跡。他沒察覺,木著臉看丁桃給他收拾書本。
“上回那群小子還等著呢,”丁桃抱著書袋,“世子還去找他們玩嗎?”
他說的小子,都是都軍籍下的小痞子,原來的世家子弟,考學考不上,打拳打不好,散在阒都街巷裡混吃等死,就是會玩。
蕭洵跳下椅子,道:“不去,”他謹慎得很,“二叔在呢。”
沈澤川是睜隻眼閉隻眼,容他跟著丁桃歷熊幾個在外邊撒丫子亂跑,但蕭馳野不行,蕭馳野是想跟他玩。蕭洵射箭能射紅心,蕭馳野一箭出去,別說紅心,連靶子都給射翻過去了。俱都小痞子玩的都是蕭馳野剩下的,蕭洵在二叔跟前根本玩不出樂趣。
蕭洵出了堂門,就奔向歷熊。歷熊褪下臂縛,給蕭洵套上。蕭洵系好,朝天空吹了幾聲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