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都是近衛出身,就他費老十在官場混得如魚得水。
中博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沈澤川做梟主的時候,這裡的情況就比離北復雜得多。羅牧跟沈澤川玩的那場心眼,明面上是在整澹臺虎,可實際上卻是中博本地派跟阒都調任派的矛盾,再說簡單點,就是地域派系的鬥爭。
沈澤川最初要把費盛放回端州,朝中有異議,沈澤川一概沒回應。當時都道沈澤川是要重用親信嫡系,費盛是走了狗屎運,從近衛一躍成為端州要地的軍政重臣。
然而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費盛出身遄城費氏,雖然是偏房庶子,卻也算都官,他早年當過錦衣衛同知。他在中博本地官員眼中,跟王憲、餘小再這種歸順的都官差別不大,讓他空降端州勢必會有人不服氣,可是費盛特殊也特殊在這裡,他還是尹昌的義子,是佩戴著尹昌”斬修羅”的人,光憑尹昌的名字,他又算是中博的自己人。
沈澤川把費盛放在端州,是給都官和中博一個能通話的橋梁。他把巡查重任交給了餘小再,把中博經濟交給了王憲,繼續讓澹臺虎待在敦州,卻又把燈、樊兩州交給了霍凌雲一一看看中博復雜的構造,這些人物全部出身各異,想要搭建出像厥西、阒都那樣受地域局限的網太難了,它完完全全屬於沈澤川。費盛就是沈澤川的眼睛,在沈澤川離開中博高居王座的時候,仍然能讓沈澤川單手把控著中博全局。
“……老虎軍務沒辦完,過幾日才能動身,”費盛說著看向蕭馳野,“他夫人上個月平安誕下了龍鳳胎。 ”
“好事,”蕭馳野把話本擱腿上,想了想,對沈澤川說,“他守敦州這幾年匪剿得好,也該賞了。”
“一直沒個合適的機會,”沈澤川折扇輕敲了敲,這是思索的動作,他道,“今年叫人擬個封號,把他大哥澹臺龍一並封了。”
這話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
大靖如今有三位異姓王,戚竹音虎踞啟東,蕭既明鎮守離北,蕭馳野掛帥阒都。啟東守備軍、離北鐵騎成為大靖南北鐵鎖,牢牢盯住了茶石河以東被蕭馳野打散的邊沙十二部。隨著廟堂重建,各地崛起的同時,沒有主帥的中博守備軍難免略顯遜色。
封號不是重點,重點是大靖東部的軍權鼎立。蕭洵如今養在宮裡,雖然還叫“世子”,實際上卻是按“太子”在教,他一旦登基,離北無疑就是最大贏家,對於獨擔三十萬兵馬的戚竹音來說,這是即將被壓制的威脅。她可以不在乎,啟東五郡未必就不在乎,如果到時候蕭洵想要削兵,戚竹音首當其衝。
沒有戰事,各地兵馬適當減縮是必然,地方軍屯還要減輕民田壓力,不然從徵的青壯力都要攤到百姓身上。東部兵馬可以削,但得用適合的方式,在此以前南北必須維持一個微妙平衡,中博就是避免一方失重的門闩。
費盛知道沈澤川一年到頭都在操勞政務,此刻便不再提了,隻撿路上有趣的見聞說。他一直待到晌午,陪同沈澤川和蕭馳野用過飯,才退下。
半夜雪停了,在重雲間翱翔的猛落在城門頂端,睨著前方。守門小將呵著手,聽到了雷鳴般的馬蹄聲,心潮澎湃。
“恭迎離北王——! ”城下高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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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蔽月,天際刮起狂風。那在黑暗裡疾飛的虞猛地竄出來,挑釁般地經過猛。猛沒搭理它,歪頭看著狼旗翻滾在半空。
然而離北鐵騎還沒有奔近,另一側的輕騎已經揚雪而來,赤紅的披風在空中獵獵作響,啟東守備軍的白甲恍若正在滾身的巨龍銀鱗。
守門小將一激動,脖子都紅了,他喊:“東烈……烈王也歸都了!
戚竹音一馬當先,她沒穿甲,略點胭脂,在勒馬時衝側旁的蕭既明打招呼:“呦。”
蕭既明身罩氅衣,打量她片刻,回頭對馬車裡的陸亦栀說:“她塗胭脂呢。”
“長大了嘛,”陸亦栀露出臉,隔著老遠,也沒能辨認出戚竹音唇上的胭脂是哪家鋪子的,“這色真好看!”
戚竹音微俯身,對陸亦栀得意道:”自調的,漂亮吧?”
陸亦栀端詳片刻,輕輕一拍手,歡快道:“大夫人絕啦!做個鋪子吧,我都想要。你是不成了,快讓我跟大夫人說!”
戚尾跟後邊看戚竹音吃癟,悄悄讓開馬。
這場子讓大帥上沒用,得靠大夫人找回來。
車簾微動,花香漪明豔的臉就露了出來,她耳邊的明珠滑在風領雪白的絨毛裡,反倒被她的雙眸奪取了耀眼的風頭。
“王妃過年好,”花香漪妝容精致,唇間的胭脂果真跟戚竹音是一樣的,她微微一笑,“這胭脂阿音臨行前就備好了,待會兒我親自送到府上去。”
“你壓根兒沒記這事吧?”一直沒吭聲的陸廣白悄悄問戚竹音。
蕭既明說:“她能認得的胭脂還沒有阿野多。“
戚竹音居中,抬起誅鳩,無比認真地說:“別趁機誇你弟弟,他認識個屁——你到底哪邊的?”
陸廣白看陸亦栀和花香漪又是帕子又是胭脂,勒馬退幾步,跟身邊倆人說:”我站樁的。”
戚竹音說:“站樁的?”
蕭既明道: “屬木頭的。”
戚竹音接著說:“這麼個歲數了。’
蕭既明輕輕一嘆:“還沒成家呢。”
說罷不等陸廣白回話,紛紛調轉馬頭,朝城內走。陸廣白“欸”一聲,左邊空了,右邊也沒人。他攥著馬鞭,怪委屈的,驅趕馬追上去,說:“我沒遇著合適的姑娘,要不你們給瞧瞧?學文的、打仗的都成……
2
淳聖帝的冠服都是新樣式,沈澤川白,尚衣局要把皇上的威武顯出來,特地在花紋上下了功夫。沈澤川右耳要戴耳珠、耳墜,什麼時候戴什麼樣式,那都得看心情。尚衣局把頭發揪光了, 跟在乾鈞王 蕭馳野屁股後邊打轉, 也沒摸出個規律。
沈澤川愛捏扇子,這扇子就很講究,蕭馳野特供,全天下僅此一家,跟耳墜一樣,別無分號。
這會兒殿裡進進出出的都是人,蕭馳野仰身在檐下的躺椅裡晃,長腿擱地上,還挺擋路。
“去年的賬簿都如實呈報給了戶部,”晨陽站邊上,給蕭馳野說賬,“五營新設的,地方又偏,靠近漠三川,在辎重糧草上花銷比旁的都大,這……
蕭馳野把那賬看了,說:“軍匠都沒往過去遷,裝備修復來回的花銷梁灌山去年秋天就估過一回,這銀兩數額超了兩倍吧。”
殿裡邊的沈澤川正在戴冠,流珠輕碰,宮娥們都動作輕柔,不敢僭越。
蕭馳野看了半晌,沒挪開目光,把賬簿遞還給晨陽。
軍費超支是戰時常態,但如今漠三川門口的蒙駝部就是大靖的沙漠船,借著互市的便利,辎重糧草來回的花銷沒有這麼高。這賬拿去糊弄別人可以,但拿來糊弄蕭馳野絕對不行。他在離北各條糧道上滾爬的時候,上邊查賬的可是蕭方旭。
“讓五營主將卸甲進都,”蕭馳野說,“到我跟前算。
晨陽肅然,行了禮退下去。
嬤嬤到藤椅邊上,半哄半勸:“二爺,時候到了。
蕭馳野的椅子輕晃,他抬指,示意嬤嬤別說話,隔著薄光端詳沈澤川。沈澤川肩背挺直,側過身時,流珠就晃在他鼻尖咫尺的位置。
宮女們齊齊垂首,恭身退後。
沈澤川垂指撿著桌面上的折扇,右耳的玉珠略微折光。他近日染了點風寒,帶鼻音,人又困,看起來隨時要睡了。
“子時散,”沈澤川把時牌丟到桌上,”接著要點銀龍,都到蒼雲閣前邊,看完火樹拜殿閣。你提前傳個話,讓他們都帶御寒的衣物,別像去年似的。”
老臣不經凍,看完銀龍來不及拜殿閣就倒了一片。
“在偏廳備上熱姜茶,”沈澤川想了須臾,“貴在心思。”
“皇上體恤,”那太監捧著時牌,“天恩浩蕩。”
“往年洵兒年紀小,都跟在大哥後邊,今年不成,“沈澤川說,“站前頭。”
太監聽出意思,趕忙應著。
蕭馳野到沈澤川身邊,說:“他還是成峰的學生,不能越了這層禮數。”
“越了才叫禮數,”沈澤川折扇微偏,挨在蕭馳野臂彎,“成峰是先生,是老師,尊崇平日給足了, 這會兒也該了。 ”
那邊嬤嬤催,蕭馳野罩上外袍。腰帶不好系,沈澤川搭了把手,蕭馳野就著這個姿勢,抵著流珠吻了吻沈澤川。
誰也沒察覺。
澹臺虎新得子,高興得不成樣子,逢人就說這事。他問費盛:“你幾時成婚?”
費盛心裡羨慕,嘴硬地說:“沒著落呢,我得娶十七八個。”
澹臺虎又轉頭問餘小再:“你幾時成婚?”
“你催撒子嘛。”餘小再咂吧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