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我們終於能回家了!」
幾位資歷最年長的老妖,確認了妖牌上的金紋後,頓時老淚縱橫。
我頷首,再次示意花瑤:「去好好閉關吧,我會照顧好包括你母親在內,所有老幼傷病弱,妖族絕不辜負每個流浪的子民。」
花瑤哽咽了,她抱著黑色玄尾跪下,目光虔誠堅定,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花瑤得逢救贖,全憑使者大人,此生願為使者與陛下肝腦塗地,百死不悔。」
10
我重新收編了雪空手下的妖隊。
將野狐狸旗,改成了印有貓圖騰的妖族將旗。
我自號玄尾大聖,一路修復沿途遇到的妖界裂隙,朝東邊的大褚國而去。
那裡,是鎮妖司所在的本部。
妖族結界破碎後,妖域內的邪瘴之氣汙染了人間,天庭便下旨設立鎮妖司。
妖界本就是天庭的廢物傾倒場,什麼萬年的垢穢汙水、不滅的邪病疾根……天庭無法徹底處理它們,又不想汙染仙界聖地,妖界就成了最好的去處。
這也是,為什麼明明是千萬年前的同源族類,卻在分界後,仙界光鮮如舊,妖界卻越來越畸形醜陋的原因。
可憐那些被妖界邪瘴侵染的人畜生靈,都具有神志狂亂,身體畸變,發瘋攻擊同類的徵兆。
鎮妖司,專司治理妖瘴之事。
它的主體由靈界人修組成,卻是天庭指派,如今的鎮妖司總督,是一位叫作韶幽的青年道人,道行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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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不僅名字,他連長相都跟我那位未婚的道侶,一模一樣。
某位洞主向我匯報,當初天庭能攻破妖域結界,就是副君韶幽裡應外合、暗中背刺。
他曾被鎮妖司抓住,修為大損,費了很大氣力,才逃出道士們的羅網。
「您想想,他本就來路不正,靠著勾引陛下才當上這個副君,若不然,他現在還是永寒君洞府裡的一個爐鼎……」
「夠了!」
我沉下臉:「事實未明,不許妄議副君。」
「怎是妄議?這可是蓮生殿下親下的急詔……韶幽勾結天庭屬實,如今身居鎮妖司高位,給天庭當狗,扣押我族,可恨至極!」洞主急了。
我蹙眉:「蓮生?他現在何處?」
目前的妖界三王——
沙夜,我五服開外的表親,不太熟,性格陰鬱,但不聰明的紅毛小鳳雞。
雪空,我師弟,老師的獨子,嬌氣混世鬼,不爭氣的小狗崽子。
蓮生則是我徒弟,相較另外二人,他是最省心的,省心到……我對他沒什麼印象。
他是我跟韶幽在冥界邊緣撿到的。
當時,蓮生被封印在一個寶瓶裡,隻有聲音能虛弱地傳出。
他許諾,如果誰救了他,他就用一生的眼淚,來償還恩人的再生之情。
嗯……我倆本想把他直接丟了。
但蓮生哭著說,他是冥鮫一族,眼淚能化為夜光珠,而他天賦異稟,眼淚比族人還要更大顆。
我尋思這個可以有。
韶幽不喜歡洞府的東海天珠,嫌亮得刺眼。
他早年吃了很多苦,積累下病根,畏光卻又怕黑,隻好燃陰魂脂制成的冷燭,雖然光暈柔和,但平日裡陰氣幽幽的。
他長久住著,皮膚越發冷白,人也清減單薄,總愛恹恹地貼在我身上,沒力氣也沒精神。
我們這次冥界之行,目的之一,便為了捕撈沒意識的浮魄,來煉制冷燭。
這下倒好辦了。
可以收集這個小鮫的眼淚珠子,大而圓的留著串成珠簾子,小的用來磨粉砌牆。
「你又要塞人給我養?」
對此,韶幽倒是意興闌珊:「呵,我費心費勁地帶,他們倒都隻記你的好,一個兩個反要隔三差五給我添堵。」
「都是沒娘沒爹的小崽子。」
我唉聲嘆氣,頗為恨鐵不成鋼:「沒事,敢惹你,你就打,把我當初修煉的經書拿給他們,練不完不許出關!」
「他們要是吃得了這個苦,還用我盯著?」
韶幽撇過臉去:「隻怕還要四處宣揚我虐待他們。」
「他們敢!」
我輕哼:「再說了,說你虐待跟說我有什麼兩樣?敢生事端就憑他們去鬧,小小年紀不安分修煉,又菜又作,誰慣他們這樣的脾氣?」
這回,韶幽倒笑了起來。
他主動與我十指相扣,深青色的眼眸彎起,像是含了一捧生機勃勃的翡翠聖泉。
蓮生被安排在韶幽的寒池洞府。
他每天隻需要切一個洋蔥,其餘時間便做個童子,跟在韶幽身邊學點東西。
韶幽說他悟性極佳,尤其能吃修煉的苦。
蓮生經常借閱我批注過的修煉手札。
同時,蓮生嘴甜心細,頗懂得討韶幽歡心,日日產出滿滿一匣夜光珠,無比自律。
一來二去,蓮生就成了我的弟子。
所謂妖界三王,並不是他們實力在妖界最拔尖,而是我閉關前,給予他們各自一滴我的魂血。
隻因他們是我的族親和弟子,與我修煉同源的功法,有這層聯系在,一旦妖界有變,他們可短暫供我神降,施展我巔峰狀態的妖力。
不說驅趕外敵,但封鎖妖界,看顧好自家族人是絕對沒問題的。
但這些小趴菜真的,我哭死。
洞主咬牙切齒:「結界被破壞之日,許多族人被裂縫吸出,流落人間,便是韶幽封鎖了妖界主要的通道,禁止族人們自由進出……」
「蓮生殿下則帶領部分族人避入凡間,與鎮妖司對峙。」
我冷笑著聽完:「那還真是辛苦他了。」
11
如那洞主所講,韶幽曾是我母親的爐鼎。
確切說,他是被獻給永寒君療傷用的補品。
我是早產兒。
在仙妖大戰結束後,被永寒君在戰場上生下。
她本就受了傷,生了我之後,更是境界大跌,修為不穩。
記憶裡,她總是在閉關療傷,我見她的次數極少。
永寒君可能也不太想見我。
畢竟,我的原形實在太醜陋了。
作為一個不知品類的妖,我生有鱗片、羽翼和皮毛,卻不像任何一類的飛禽走獸遊魚,似鬼似怪,錯落猙獰的紅白鱗羽下,還能伸展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觸手無數……
像個嫁接了萬獸的雜球團子,巨醜無比。
化形前,沒有妖類不怕我的本體。
啟蒙階段,我去過念經堂聽講,為了清靜,也多半蹲在不顯眼的角落,假裝一隻黑色垃圾桶。
因為我經常嚇哭別的小妖怪。
我的幼崽時期,全靠母親的幾十房面首,輪流抽籤過來照顧我。
據說,有幾位寵夫曾為我的降生滿含期待,而當我的形貌顯露之後,又紛紛對我棄之不及。
怕被母親降罪,沒人敢冒認我父親的身份。
更有甚者,對我這醜陋的怪物,佔據妖尊長女的位置,感到不忿。
那些穿紅戴綠,搖曳生姿的小男妖常常抱團欺負我。
在我體型不大的時候,給我起外號「菜球」。
他們克扣我的大肉丸子,喂我素菜糊糊,非要我捧著他們,叫他們小大王、菩薩哥哥,他們才肯把我的伙食還回來。
後來,我吃得像是小山一樣高壯了,黑壓壓一大尊,每每趴伏在地上,昂起腦袋,張大嘴,連呵口氣都有磅礴的氣勢。
我的小爹們,不能再用輪流制照顧我了。
那幾十個細胳膊細腿的嬌貴精,必須齊齊上陣,才能拉來一車車足夠分量的食材,每日罵罵咧咧地用投石機來喂我。
於是,我的新外號就變成了「垃圾蛋子」,這是個有屎殼郎習性的小妖寵給我起的。
他曾很自豪地對我母親撒嬌說,能把我從一個菜球養到這麼大一蛋子,特別有成就感。
我氣得差點衝上去咬他。
可恨啊,我老娘偌大的後宮,近百號人物,挑不出一個好東西。
近些年,她洞府又陸續添了好幾批爐鼎,且有越來越頻繁的趨勢。
青荔,就是那個給我取外號的面首,在所有妖寵裡,他算與我打交道最多的了。
他掩唇輕笑:「就是看你太醜了,陛下趕著再生一個好看的呢。」
我偏過頭,輕哼:「我不好看也是賴生我的人不行,你們一個個都這麼標致了,我還這麼醜,可見永寒君本體也漂亮不了多少。」
韶幽,就是這個時候被送來的。
那時我剛滿百歲,尚未化形。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升騰出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因為,他有張必定得寵的臉。
隻一副未加修飾的蒼白病容,便集了月色的清冷,雪色的光豔,玉色的雅澈,合三色之自然融於一處,昳麗而清絕。
偉大。
以己度娘,那甚至是張會成為繼後的臉。
不行不行不行,他漂亮得嚇人,簡直給我一種能覆蓋我母親基因的那種恐懼感。
若他生的崽子比我更美……那,那個永寒登豈不是更不會多看我一眼了?
跟韶幽同一批的爐鼎,隻有他,腳踝上被拴了鎖鏈,不能大邁步行走,脖頸上也用特制的馴奴環勒住。
同樣制式的素色衣物,白發少年走起路來,身形顫顫,镣銬叮當。
我格外留意他,出於好奇,伸出一條觸手拉動那根鎖鏈,害他摔倒。
韶幽像是被折磨得麻木了,目光疲憊,墨綠瞳眸如寶石蒙塵,生氣頹散。
在監督的催促中,他忍著痛,吃力地爬起來,卻看也不看害他倒霉的原因。
好一個美麗的短命鬼。
我心中嘆息,繞過他,繼續往洞府深處遊走。
12
瞧瞧,永寒君難得出關一次,妖界事務問也不問,張嘴就要爐鼎,真是勤勉。
「怎麼竟是些木水屬相的小豆芽,沒有冰屬相的?嘖,修為都太低了,是拿來打發我的?」高高在上的妖界君主沉著臉,語氣森寒。
執事小妖抖著腿跪下:「陛下息怒,實在是,域內與您屬性相合的冰系妖修,都已經送盡了……」
「真是不中用。」
永寒君一拂袖,無形威壓散開。
眾妖心驚膽戰,齊刷刷跪了一地。
「陛、陛下,這個是南風洞主親手獻上的寶物,冰屬相的極寒之體,請您檢驗……」執事妖滿頭冷汗,指向角落裡的韶幽。
聞言,眾妖紛紛跪伏著移道,將韶幽「讓」了出來。
少年跪在殿中,身量消瘦,色如冷霜。
直到與永寒君對視後,他才像活了過來,隱忍的怒氣如火焰,自那雙蒼翠的眸中噴湧而出,剛烈鋒銳。
永寒君定睛一瞧,雙眼微微睜大。
「……哦,韶幽?青雲師妹的獨子,你還活著。」
「託您一紙議和書之福,我白騰幽蛇全族葬送於仙妖戰場。」韶幽聲音滯澀,如泣血的殘琴。
後來我才知道,當年開戰,天庭一方勢頹後,曾脅迫青雲君與妖主議和。
母親假意同意,卻發動了一場奇襲。
最終,妖族大捷,而青雲君全家,卻被天庭推出來擋槍,除韶幽外全部殒命。
永寒君露出毫無笑意的笑。
一口雪亮白牙,森冷如鋼刀,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人。
「不用謝我,你母親身為副君,眾妖王之首,卻私帶秘典,舉家遷徙天庭,是她背棄我、背棄整個妖族的命運在先,這都是你們應得的。」
她走近兩步,靠近韶幽,欲要捏他的下颌。
「呔!無德老妖太。」
我退去隱形術。
瞬間,龐大身形如黑雲蓋頂般,填滿了大半的洞府空間。
我怒氣衝衝:「也不看看你這寒酸的府邸,連養我一個妖都養不起了,飯都不給吃飽,你要生第二個出來一起餓肚子嗎?」
我還沒化形呢,可不能給她生二胎的機會!
「誰把這個混賬東西放進來了?」永寒君蹙眉,直接問責當值的面首。
「這……」對方結結巴巴。
「是我自己找來的,不關他們的事!」
我嚷嚷著,努力把視線吸引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