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卷入神仙們的情劫中。
眾所周知,情劫往往對女仙格外殘忍,動輒挖眼剔骨碎魂;而對男仙,則格外憐惜他們喪偶後,空有萬裡江山的孤獨。
我就是被四位仙君情絲牽住的冤種,被迫下界,司命還美其名曰「一切因我而起」。
「小白,你既然是壽尾玄貓化形,自斷一尾救王妃,本王便賜你侍妾之位,如何?」紅衣皇子慷慨許下一段虐戀開端。
我微笑,朝皇子勾勾手指。
他蹙眉,但為救心上人,耐著性子靠近。
「啪——」
我一巴掌呼了過去,力氣大得崩掉了他兩顆臼齒。
皇子直接栽倒在地,嘴角淌血,腦內嗡嗡。
「怎樣,疼嗎?」我居高臨下地用鞋踢他的臉。
「疼就對了。」
「記住,我打你是助你修行,你得感恩。」
1
下界後,我上了一隻小貓妖的身。
壽尾玄貓,一尾可為凡人延壽二十年。
為了得其恩情,皇子沙夜讓手下異士射傷了她,然後,自己一襲明豔的紅衣,高調瀟灑地把她從陷阱中「救」了出來。
Advertisement
「小白,蘭蘭今天又咳血了。」沙夜面色疲憊,推開房間的門,便將一隻沾了血的帕子拿給我看。
「她就要先我而去了。」他目光哀怨地看著我。
我點頭,寬慰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們孱弱的人族一出生就開始受罪了,她早走是命裡有福氣,你要這樣想。」
沙夜雙眸瞪大,險些氣得嗆咳:「你、你這是什麼話?」
「大實話,我妖族向來心口如一。」我目光坦誠,迎上他的目光。
「你今天怎麼了?小白?」
沙夜蹙著眉:「我知道你一直討厭蘭蘭,但她已經是我的王妃了,你喜歡我,但你是妖,我金闋國是不可能讓一隻貓妖成為皇後的。」
玄貓之尾,隻有貓妖自願割讓,才能維持延壽的功效。
司命簿子的安排裡,玄貓姑娘是要愛他一生的。
但他心裡隻有嬌豔的未婚妻,玄貓隻好默默付出,為了他的功績,重臣,家人,不斷獻上一尾又一尾……直到身死。
他跪在她床前,幡然醒悟——原來,我最愛之人一直都是你!
然後兩眼一黑,吐出一口血,從此孤獨地活到去世,渡劫完成。
故事最後,仙君得到晉升,仙途開闊;司命被記大功,廣結善緣。
而我這可憐的妖族小姑娘呢?
沒人在意她的死活。
「你知道嗎,本妖有四尾,每一尾都要經過百年才能顯化誕生。」我微微而笑。
沙夜不自知地吞咽了一下,眸光炯亮,呼吸逐漸變深。
「小白……」
「這樣吧,你先自斷一尾,等我當了皇帝,便讓你做我最喜歡的妃子,帶你去周遊列國,如何?」沙夜繃著臉,努力擠出了一個溫情的笑。
我勾勾手。
他把臉湊過來。
「啪——」
地面上,爆出兩顆帶血的人類臼齒。
沙夜被我扇到了地上,他痛哼兩聲,兩次想要掙扎坐起來,居然又倒了回去。
真是弱不禁風。
「你……」他眼冒金星,表情難以置信。
「啪——」
見他坐穩,我便又來一下,左右對稱。
這回,沙夜吐了口血,勉力撐在地上幹咳。
我一腳把他踢翻,鞋尖直接踩在了他纖小的喉結上,他面色憋得紫紅,連呼吸都要靠我施舍。
「知道為什麼打你嗎?」
我居高臨下,抬腳,給他喘息的時間。
如今,他看我的眼神從震驚變成了驚恐。
「因為我是妖,真正的妖。」
我緩緩俯下身,微笑:「隻要足夠強,打不打你,隻看我心情。」
「不過,你可真是聽不懂人話。」
「四百年吶,我的壽數,比你們金闋國的歷史還長久。」
「誰給你的自信,覺得情情愛愛能比擬日月恆昌?」
2
從第一個巴掌開始,司命給我的通信金葉子就一直在響動。
「白淵大人,您在做什麼?」司命尖叫。
「他不是歷劫嗎?幫一把。」
司命暴汗:「您真的理解情劫嗎?想要幫他,您得設法讓他學會去愛。」
「他是什麼巨嬰嗎?都出來當神仙了,連最基本的社會化都沒做好,怎麼不讓我教他撒尿?」我冷笑。
「話不能這麼說……」
司命明顯底氣不足:「因情生困,心境上畫地為牢,行為偏執,神思魔障,道心止步,正是仙者大劫。」
「他的劫因你而生,需你陪伴他參悟愛的真諦……」
「您搞錯了一點。」我打斷司命。
「首先,這是他的情劫,不是我的,所有劫難、苦虐都該他一人去經歷,與我無關。」
什麼參悟愛的真諦,狗屁。
是覺得我會為了這一廂情願的愛,跟天庭那些屍位素餐的蠢貨一樣,愛生愛死,去攪擾得六界不寧嗎?
還什麼天劫易過,情劫難渡?
騙騙凡人散修的鬼話罷了。
一個既不看功德積業,也沒有劫雷考驗的上升路徑,難易機制和判定流程全都不透明、不公開。
說白了,就是天庭貴胄開發出來,給不肖子孫鍍金的玩意。
下三路的晉升手段。
巧的是,我手上現在沾了四人份的情劫。
既然他們的因果能遣我下界,就說明,命中注定,他們吃不了這碗裙帶飯。
遇到我,他們最大的劫難就是我。
我彎唇:「怎麼參悟愛我不懂,但一定能讓他們領教到……」
「修為落後,就要挨揍。」
3
金闋國注定是個短命的國家。
定都就不好,選在了一個貼近妖界裂隙的區域。
城郊妖氣雜擾,道士遊蕩,狩獵妖怪,販賣妖獸幼崽;也有小妖欺男霸女,在村鎮上興風作浪。
我不過閉關百年,妖界治下竟混亂如此。
「好哇!」
蘭心王妃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一家磨坊前喝茶,這裡是最貼近妖界裂隙的小村。
「你這小妖好大的膽子,竟敢傷害皇子!」
她氣勢洶洶,執劍而來,並未收斂身上的仙氣。
我神色一冷。
司命的金葉子再度響起。
「白淵大人!萬萬不可胡來!這位是鳳凰族的蘭心公主,前任天帝之女。」
我笑了:「怎麼,她也是來歷情劫的?」
「正是。」
「怎麼她還有記憶和法力?」
司命嗫嚅:「……小殿下許是偷拿了家中寶物,但這並不重要,天帝之女,鳳族帝姬,她身份貴重如斯,您莫要惹她不快。」
「可她不就是來歷劫的嗎?」
歷劫,居然連情緒上的不愉快都不用忍受。
我轉了轉手中杯盞,笑道:「若沒記錯,上仙劫的時候,蘭心渡的就是情劫,這次是上神劫了,還這麼毫無長進啊。」
「……」司命這回沉默了。
罷了,遇到就是緣法。
「王妃明明命不久矣,一天一張血帕子,還能這麼有活力,敢一人孤身,從王府追到此地。」我啜一口茶,含笑望向她。
「你這忘恩負義的妖孽!王爺好心救你,你卻恩將仇報,將他打傷!」
蘭心白衣飄飄,身姿颯然,挽起一個劍花,劍氣自帶蘭香馥鬱,花瓣跟隨她的衣裙翻飛,美如天人。
她揚起天鵝頸:「本王妃來此,就是為了告訴你,法力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遵法旨,順天意,才是你們這些小妖的正道。」
蘭心的情劫,是在丈夫意識到自己痛失所愛後。
成為一個不得夫君寵愛的皇後。
日日夜夜,雖然錦衣玉食,兒女雙全,卻隻能從醉酒的丈夫口中聽到另一女子的名字。
她付出再多,也比不過一個死人。
她得到再多,也沒法彌補蘭因絮果的哀痛。
哈,這就是大人物們的情劫和正道啊。
劍鋒凌厲刺來——
我抬手,兩指鉗住她劈斬而來的劍尖,氣定神闲,舉重若輕。
蘭心咬著牙,兩隻手握住劍柄,依然沒能拽開。
我指尖彎折,微微用力,柔韌的劍身化作一道彎弓。
啪——
她劍身脫手,白刃回彈而來,伴隨脆響的一聲,蘭心白嫩的面頰上被拍出一道紅痕。
「嗯,好聽就是好臉。」我拿帕子擦擦手指。
「怎會……」
長劍摔落,蘭心卻隻顧捂著臉,難以置信地指著我:「你、你究竟是誰?」
「何必問我啊,王妃殿下。」我笑著,往身後望了一眼,「這話該您來解釋。」
蘭心瞪大了雙眼。
因為沙夜居然從磨坊裡走了出來,他面如菜色,身上還沾著勞作時的麥麸。
「王爺,您怎會在此?」
沙夜難堪地看了看我,又轉過頭,神色復雜:「蘭蘭,你不是臥床許久嗎?大夫們都說你病入膏肓,你怎麼還舞得起劍?」
「不!不是這樣的!」她心亂如麻地辯解著。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沙夜。」
「你必須切掉她的尾巴,這是命數,否則,你我都會被這劫數耗死……」
「都是你!你怎麼把王爺帶到這裡了?」轉頭,蘭心對我怒目而視。
「你說得對,這些都是命數。」我頷首。
當初,皇子沙夜為了狩獵壽尾玄貓,曾經用追靈箭誤傷了一個百姓。那人正是這村中磨坊的主人。
如今,這磨坊主人因為殘腿,行動不便,最後一頭驢也累死了。
我獲悉此事後,便把沙夜拴了過來,讓他替這位磨坊主幹活。
「就因為這樣?」
蘭心瞠目結舌:「荒謬!他是王爺,有的是錢,怎麼能給賤民當驢?」
我呵呵兩聲:「笑話,那是他的錢嗎,他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稅收?」
「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之輩,佔據高位卻沒創造過價值,資質平庸卻連基礎的生產勞動都沒參與過,他能有什麼錢?」
「除了吃喝交配,這種人為他的國家做過什麼?」
「你、你放肆!」蘭心臉都氣紅了,羞憤欲死。
因為有記憶的緣故,她更聽不得這種顛覆食利階級的言語,遂抄起地上的劍,又要朝我劈刺過來。
沙夜想要阻止,但他一介凡胎肉體,如何能跟仙氣護體的蘭心帝姬抗爭?
撲哧——
沙夜被一劍貫穿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