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鴻軒也起了疹,率先發現的是八大營軍醫,當場就提著袍子快步出門,報給了韓靳。
韓靳一抹臉,還有些愣,說:“是湿疹嗎?去了寒氣不就行了!”
“不是湿疹,”軍醫急得直跺腳,“那哪是湿疹?是疫病啊!”
這下不僅韓靳,周圍還在水裡的八大營兵士齊齊色變。韓靳回頭,看不遠處的禁軍仍舊在忙碌,他蹚著水跑過去,扯住晨陽,大喊:“總督呢?快叫總督,我有急事!”
蕭馳野推掉斷板,往過來走,問:“什麼事?”
韓靳手抖,他把髒水蹭在衣服上,說:“不能拆了,這水也泡不得了!總督,起疫病了!”
蕭馳野眼中一凜,說:“誰先起的?”
“奚鴻軒,”韓靳呼吸急促,“皇、皇上那是不是……”
“骨津!”蕭馳野立刻命令道,“飛奔入宮,把這事報給海閣老!”
骨津攀上岸就跑,幾步翻到屋頂上,踩著屋脊往宮門那頭躍。
“帶我去看奚鴻軒,”蕭馳野穩聲說,“馬上!”
奚鴻軒渾身起熱,燒得厲害。他被壓壞的腿才上完藥,這會兒已經被汗滲湿,人躺在床上開始說胡話了。
軍醫擦著汗,說:“兩個時辰前還隻是受了點涼的樣子,藥給喂進去,也退了熱。誰知道適才一摸,燒得更厲害了!我給他腿上換藥,扒開褲子一瞧,全是紅疹!”
蕭馳野看著那紅疹,說:“確定是疫病嗎?”
軍醫說:“永宜年間丹城發過這樣的疫病,呈報給太醫院,他們有過往存檔。總督,這紅疹爬了身就會高燒不退,再過一兩個時辰,患病的人便會昏迷不醒,嘔吐不止。我怕災民裡還有患病的人,昭罪寺要趕緊安排相應草藥煎煮,以備萬一!”
韓靳害怕了,忙問:“是怎麼引起的?總要有個原因啊,不然這溝還怎麼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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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說:“此刻正值冬春交替,湿冷得很,低窪區又常年聚集著汙水臭穢,他們房房相湊,擠得連個窗子也沒有,不挨著日光,人就容易患病。”
“既然如此,那他怎麼會染病?”蕭馳野擰眉,“藕花樓遠離低窪區,後邊的通巷也有人打掃,沒沾著髒物,僅僅是在坍塌那幾個時辰裡泡過泔水的緣故嗎?”
軍醫遲疑著,又擦了擦汗,鼓足勇氣說:“我對總督實話實說,這病怕不是坍塌時染上的,而是坍塌前在樓裡邊胡來時染上的。奚二少已經燒成了這個樣子,皇上那裡——”
“總督!”孟瑞掀簾入內,神色嚴肅,“昭罪寺忽然倒了十幾個人,戶部下來辦差的也倒了兩個人!”
蕭馳野正要下令,晨陽夾帶著雨水一頭撞進來,說:“主子,老虎也起熱病倒了!”
外邊的雨聲遽然急促,像是四面八方響起的戰鼓聲,拼命敲打著,似乎要砸破這漆黑的夜。
蕭馳野猛地掀簾而出,說:“來不及等批了,直接去神武大街的各大藥鋪拿藥。凡是染上了風寒,起熱、嘔吐、體力不支者全部扶去昭罪寺,把其餘人撤出來,讓戶部辦差的人馬上開始煎煮草藥!丁桃!”
丁桃說:“公子!”
蕭馳野拽過丁桃,在雨裡呼吸沉重,他低聲說:“叫沈蘭舟立刻走!”
作者有話要說:[1]:《別老母》
第65章 疫病
雨珠亂跳, 泥點迸濺。
昭罪寺急匆匆地進出著人, 遮雨棚已經架起來了,那草藥煎煮的濃鬱苦味四處彌漫, 守著爐子的錦衣衛都用巾帕遮著口鼻。
齊惠連用布裹著腦袋, 跟紀綱一起分發藥湯, 見那燒昏迷的人口裡含糊地講著話,便端詳了片刻。
紀綱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碗, 看太傅不動, 於是問道:“怎麼了?”
“這是丹城疫病,”齊惠連撥開病人的衣領, “紅疹會爬身, 挨不得, 要傳染的。”
紀綱說:“好治麼?”
齊惠連頭皮痒,他搓了幾把,說:“好治,就是麻煩。官溝必須繼續挖, 但誰知道有沒有患病的人往水裡吐過唾沫、撒過尿?要是挖溝的染上了, 自個兒卻沒察覺, 跟別人挨著碰著,不就又要倒一大片。”
“造孽,”紀綱看著遮雨棚底下,“那怎麼辦?”
“怎麼辦……”齊惠連忽然拉高布遮臉,看著昭罪寺門口來了人,小聲說, “全看命,這先得穩住人心,斷然不能亂,再把阒都的大小藥鋪都匯集起來,病人是一定要隔開的。”
“我們也不能久留,”紀綱把碗放下,“這事兒有人辦,我叫川兒走。”
“蘭舟走不了,”齊惠連說,“他就是那個辦事人,這個關頭你能指望韓丞出來辦麼?他們躲都來不及。”
“不行!”紀綱勃然變色,“他如今才是個五品鎮撫,連四品上堂的資格都沒有,怎麼能讓他辦?這事這麼大,有的是比他位高權重的人!”
“你跟誰講道理?”齊惠連撂碗,“韓丞要是打著歷練的名號把他摁在這裡,你也沒辦法!病一起來,哪個官大的情願下來?就是海良宜也來不了!況且蘭舟不能走,這機會千載難逢,他要是辦成了,就能再升!升——”
紀綱猛然推開他,說:“你說什麼胡話!”
齊惠連跌在地上,又爬起來,說:“此刻不順勢而為,還等什麼!”他也動了氣,“這會兒正是人踩人的時候,他不辦也得辦!你明白沒有?”
“我不稀罕明白,”紀綱怫然作色,“我要叫他走,我得帶他走!”
紀綱說罷,就往裡頭去,迎面走出來了喬天涯,攔住了他的去路。
“昭罪寺的人要往外疏散,裡邊隻能留病人,師父不要再進去了。”喬天涯笑道,“先生的手記已經挪去了舊宅子,主子叫我在神武大街給兩位租了個小樓,緊挨著宮門,淹不著。”
“你讓開!”紀綱說,“這留的都是病人,川兒哪能久待?我得跟他說!”
喬天涯笑一斂,正色說:“師父何苦為難我?主子既然這麼吩咐了,就斷然沒有改變的道理。這裡都是病人,您留在這裡,主子也擔心,為著他一片孝心,您跟我走。”
紀綱聽四下咳聲激烈,更著急了,一把擒住喬天涯的手臂,正正地推了回去。喬天涯早就料到他要動手,當下吃了這一招,半臂都麻了,腳下卻更快,整個身體都擋著紀綱。
“師父!”喬天涯低聲說,“您老冷靜!主子這麼安排了,自然是已經有了對策。我稍後還要回來,咱們早早去,主子也早早回,行不行?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您難道真的能帶他走?去哪兒呢?”
這一聲去哪兒呢,才讓紀綱冷靜下去。他往裡頭看了半晌,又一甩袖,顫抖地指著齊惠連,到底一句話都沒再說出來。
* * *
沈澤川坐在板凳上,閉眸休憩。耳邊一直嗡嗡作響,他這會兒頭昏腦漲,面上卻滴水不漏。半晌聽著有人喚他,沈澤川方才睜眼。他一睜眼,就沒有了疲憊的神色。
戶部辦差的官員說:“鎮撫大人,草藥供應不及,咱們明日怎麼辦?”
“事關重大,草藥必然不會斷。”沈澤川攏著氅衣,“太醫院的太醫該到了,到時候會把籌備草藥的消息一並帶過來。你叫人繼續煎煮,不要省。”
那官員應了。
沈澤川看他神色惶恐,便說:“你是戶部哪科的官員?”
這官員連忙說:“卑職算不得官,不過是個掌管案牍記錄的吏胥。”
“為民辦差,大小都一樣。”沈澤川說著伸手,捏著眉心定了片刻,問,“你叫什麼?”
“卑職名叫梁漼山。”
“督察草藥的事情,明早便由你接手,無論大小全部詳細記錄。”沈澤川說,“我猜想禁軍應該已經去調草藥了,時間緊張,必然等不及宮裡的條子,所以這幾日的草藥必須記得清清楚楚。”
他說著忽然停下來,頓了半晌。
“你且去休息吧,這幾日留意身體,如有不適立刻稟報。”
梁漼山告退,那簾子一垂下去,沈澤川便摸到自己額頭滾燙。
葛青青跟著進來,見狀一驚,上前小聲說:“鎮撫……”
沈澤川從容地說,“奚鴻軒是什麼時候起的疹?”
“上完藥兩個時辰之後,”葛青青說,“從腿上開始往上爬的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