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婆舊手機的相冊時,我正退休後在家裡打掃衛生。
相冊裡滿是老婆和她初戀的親密合照。
原來從我們結婚到現在,從三十歲到六十歲,每天下班之後他們都會約會。
在他們親密的這三十年間,那我呢,我算什麼?
1
那是一個普通的早晨。
雖然我六十歲了,但我已經領了退休金,在家無所事事。
可我的老婆不同,她比我小五歲,現在還在上班,每天晚上才下班回來。
看著空無一人的家裡,我嘆了一口氣,開始著手打掃衛生。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找到那部舊手機的。
在一個布滿灰塵的角落,手機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似乎不是掉下去的,更像是被人放上去的。
但我什麼都沒想,試著開卻開不了。
所以我拿著手機去維修店。
拿著修好的手機我沒有第一時間打開看,而是去找我的好友下棋。
在這時他遇見其他認識的人交談,我無所事事開始打開那部舊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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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點開相冊,看見裡面的人,我整個人瞬間靜下來,恍惚又無措。
舊手機的主人是我老婆馮竹。
我能認得出來,這部手機還是我買給她的。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能記得,她當時收到我給她買的手機時驚喜的表情。
可她那欣喜的神情卻不是我一個人獨享的。
我顫抖著手指滑落下去。
——一萬多張照片,沒有一張屬於我。
相冊裡的男女主也十分自然。
他們像一對真正的熱戀的情侶,照片上的背景不甚相同,主角卻都是同一對男女。
他們在鏡頭前甜蜜相擁,從黑發到黑白相間,直到手機的壽命終寢。
輕輕的一部手機,我竟覺得有十幾斤重,幾乎要拿不動了。
我點開最近的一張照片。
上面顯示的時間是五年前。
那是一張他拍照,裡面的主角是一個男人。
圖片上還有手機主人細心介紹的文字。
「他正在為我做蛋糕!我好愛他!」
在圖片裡的一個反光處,我認出了拍攝者是馮竹。
那時的她,笑意滿滿,容光煥發。
宛如一對璧人。
可是。
馮竹是我結婚三十年的妻子,而這個男人,是她的初戀葉瑾。
我知道他,馮竹曾經向我介紹過,說他們是同事,甚至來過家裡吃過飯。
他們在飯桌上,對視都宛如帶著電花閃過。
我隻覺得他們關系較好,並未多疑。
可後來我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問她,他們真的是同事嗎?
她總是笑著回答我,真的是同事。
隻不過葉瑾是她的初戀,而現在都放下了。
可是……真的放下了嗎?
他們從青絲到白頭,比我都相識早十幾年。
那我呢?算什麼?
所有情緒在心頭激蕩又強自壓抑住,痛苦難受到極點又無處發泄。
我幾乎聽得到,我的靈魂在痛苦地嗚咽。
2
友人和認識的人聊完,就看見我滿臉的淚水。
他嚇了一跳,他從來都沒見我流過眼淚。
在我們創業最艱難的時期都沒哭過,現在是怎麼了?
我勉強勾起嘴角示意我沒事,然後一步一步蹣跚著回家。
明明我的身體仍舊非常強壯,總是在馮竹面前炫耀我的肌肉。
可這短短的幾步路,卻被我走了二十分鍾。
此刻我多希望她能打電話過來催我回家吃飯,然後解釋一切給我聽。
——可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她下班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她會在實驗室吃完飯之後再回家。
我以前不止一次跟她提過能不能早點,可她卻說想要做多點實驗。
這是她的科學家精神。
我就笑著擺擺手,幫她捏肩:「好好好,我的科學家。」
她從來不知道,我這麼多年自己一個人吃飯有多麼寂寞。
有時候我看著別人家裡一家人一起吃飯,而我卻隻有一個人,心裡無不羨慕。
今天晚上,我沒有做飯。
入秋了,天漸漸涼了。
我拿了一件她的外套,出門。
我要去把她接回來。
好像想證明什麼一樣,我的步伐愈加快。
甚至到後面小跑了起來。
直到我氣喘籲籲,直到我心中燃燒的愛意達到滿值。
直到我看到實驗室緊閉的大門。
現在是晚上八點。
馮竹說,她晚上十點下班。
可我去到的時候,已經沒人了。
我愣了幾秒,身體仿佛被一股強大的電流擊中,每一個神經末梢都在震顫著。
一個我不願接受的事實橫亙在我腦海裡。
3
我走到大門口,發現保安還沒有下班。
我急切地問他實驗室下班時間。
保安一臉奇怪地看著我:「早就下班了,下午五點就沒人了。」
聽到這句話,雖然我早有準備,可我卻仍舊像吃了一條冰冷的毛巾,胃直直地往下墜,痛苦又冰涼。
五點,到十點。
六個小時,馮竹用這六個小時做什麼?
不言而喻。
我想起我退休之後,不止一次提出過去接她下班,可她卻總是拒絕。
她說,她不希望我退休了還這麼累,想要我安安心心的。
後來,隻要我還提出這件事情,她就假裝生氣,並且不要讓我再提。
如果我再說,她就不和我說話了。
以前的我滿心以為她的眼裡都是我,心疼我。
原來,都是為了掩飾她和初戀在一起的事實。
我笑了,大笑起來,站在門口笑得不能自已。
保安看了我一眼,認出了我是誰,但是看到我這個樣子不敢靠近,隻能打電話給馮竹。
她急匆匆趕來,看到的就是我呆滯蹲在門口的一幕。
她不明所以,但還是蹲下來輕輕拍我的背,安慰我:「怎麼突然想到要來接我?」
「我忘了跟你說,今天我們有聚餐,早下班了。」
我諾諾地張了張嘴,看著她:「是嗎?」
她點點頭。
我看著她亮堂堂的眼睛,突然笑了。
「那你以後可以不去嗎?」
她訝然,愣了一會兒,還是說:
「你今天怎麼了?又被老徐氣了?那好吧,明天我會回家吃晚飯的。」
她扶著我站起來,慢吞吞朝家的地方走去。
「我是說,以後五點就回家了好嗎?」
她的腳步驟然停下,甚至把手抽回去。
「什麼?」
「剛剛我問保安了,他說你們每天五點就下班了,那以後你能不能回家吃飯?」
她蹙眉:「保安說的不準確的,雖說五點下班,但我也會加班做實驗的,你就不要胡鬧了好嗎?」
她看著我不說話,嘆了口氣:「我知道今天聚餐沒告訴你是我不對,下次,下次我一定……」
「夠了。」我突然開口,嚇了她一跳。
4
我突然感覺有點累了。
從今天下午看到那些照片開始,我就從開始的震驚,憤怒,再到麻木。
是了,之前她說十點下班,我從未對她有所懷疑。
科學這方面我從來都不懂,以為都是這樣的。
我反而還對她鑽研的精神感到贊嘆。
可她竟然欺騙我,乃至我六十歲了,我們結婚三十年了。
從前人人都羨慕我們,我們各自出去工作,累了回到溫暖的家一起傾訴,夫妻本就是一體。
我和馮竹之間,雖然不轟轟烈烈,可就像淡水,食之有味。
我以為,她的看法是和我一樣的。
可終究是我以為。
我慢慢把舊手機拿出來,打開相冊。
「馮竹,解釋一下吧。」
我預想過很多畫面。
她呆住的,哭著的,求我原諒的,我都想過。
可她卻一把把手機搶過,聲音尖而利,好似要戳破我的耳膜。
「你翻我東西?薛尋之,我沒想到你是這麼卑劣的人,竟然偷看別人的隱私!」
我輕輕笑出了聲,好一個倒打一耙。
我還沒說什麼,她就是這樣解釋的。
「你知道我和葉瑾什麼關系的,我和她就是同事而已。他不是來家裡吃過幾次飯嗎?你都知道啊。」
「我是跟你說過我和他有過一段感情,可那都是年少的衝動,現在大家都多大了,我回憶回憶都不行嗎?」
是啊。
回憶。
我和她,也曾有過一段美好的回憶。
可我連她的相冊都不配佔有一席之位。
我突然發覺,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戳破了這一層紙,我們渾身赤裸。
她氣衝衝地走了,隻留下一個背影。
我知道,她今晚不會回來了。
我麻木地回到家,坐在我們睡了三十年的床,看著床頭櫃上的全家福。
突然一個銀閃閃的東西閃到我的眼睛。
定睛一看,是床頭櫃上的鎖。
我的心突然鼓脹到無以言喻,心跳到了嗓子眼,仿佛看到了潘多拉的盒子。
5
我的心裡蔓延著極致的荒涼,碰了碰那個鎖,哐當哐當地響。
我問過馮竹,為什麼在家還要鎖櫃子,難道是有見不得人的嗎?
她卻擺擺手,說那是好久之前鎖的了,裡面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了。
她珍惜舊物,不想就這樣把床頭櫃砸爛,幹脆就一直這樣放著。
我知道她說的都是真話,因為鎖已經生鏽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靠近床頭櫃之後,生鏽味一直往我鼻子裡鑽,仿佛引誘我打開它。
我開了。
我請了一個開鎖師傅,然後客客氣氣地送他離開。
可我卻沒有第一時間打開。
因為我怕打開了,我和馮竹的關系,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打開它,就意味著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猶豫了許久,煎熬了許久,反復了許久。
半夜,我還是起來拉開了那個塵封多年的鎖。
隻見裡面沒有很多東西,隻靜靜躺著幾張泛黃的白紙。
還有一個戒指。
我的心突然變得平靜下來。
拿出那些紙張,映入眼簾的,明晃晃的就是幾個大字。
「離婚協議書」。
我又開始輕輕地笑了,撫摸著那幾個大字,輕松地簡直把我的心髒攥在掌中,慢慢擠壓揉搓,釀出酸楚血漿。
無望在蔓延,於沉靜中崩裂。
我看著落款。
是十年前。
原來,十年前,她就想過和我離婚。
我又拿出那個戒指。
或許是存放太久,都落灰了厚厚的一層。
可還是掩蓋不住戒指上刻著的幾個字母。
「FZ&YJ」
6
我和馮竹陷入了我們婚姻裡的第二次冷戰。
第一次還是因為我不聽她的話工作到半夜,結果暈過去送到醫院。
她哭著鼻子指著我說,以後還敢不敢了。
我說我還敢。
她就好幾天不理我。
還是我哄了她一個星期才和我和好。
之前是因為愛而冷戰。
這次是因為不愛而冷戰。
第二天她五點下班了之後就回來了。
她看著冷清的飯桌和不語的我,一言不發地回到房間。
可不一會兒,她風風火火地打開門,急衝衝地向我走來。
「你怎麼把那個鎖開了?」
我沉靜地看著她,心裡安靜地有些過分:
「我為什麼不能開?我隻是想看看裡面有什麼罷了。」
我一眨不眨看著她的神情,生氣的,尷尬的,惱怒的。
唯獨沒有後悔的。
我蒼涼地想,原來她說的忘了裡面有什麼,都是假的。
我突然不想忍了。
剛想說出那句話,可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響聲。
「外公,外婆,我們來啦!」
——是我的女兒帶著我的外孫女回家了。
我忽然想起來了。
十年前,女兒懷胎十月,要生了。
所以,馮竹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和我離婚的嗎?
女兒把外孫女帶到房間裡玩,一會兒之後才出來,試探著問我們。
「媽,你突然叫我回來,有什麼事嗎?」
我瞥了馮竹一眼。
原來她是想用女兒外孫女來挽回我嗎?
可惜了,我不吃這一套。
7
女兒把我推到房間裡面陪外孫女玩,說:
「今天我和媽做飯,您就陪安安玩吧。」
我看著十歲的外孫女奶聲奶氣地叫我外公,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可我的眼眶卻忍不住湿潤。
馮竹為了外孫女不和我離婚,難道我就舍得嗎?
我隻是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如果昨天我沒撿到那部舊手機,那他們還是會十年如一日,和我說十點下班。
兩人卻在這幾個小時裡在一起。
是我太蠢,還是她把我看得太蠢。
很快開飯,這是我結婚以來第一次不是我做飯。
之前我心疼馮竹,所以一頓的飯菜都沒有讓她做過。
她也曾經想要做飯給我吃,可她光是切菜就切到了手指。
我心疼地為她包扎,並且以後再也不讓她進入廚房。
我諷刺地看著她現在遲來的忙碌。
我垂眸夾菜給安安沒有說話,即使馮竹朝我搭話我也一概不理。
她終於忍不住了,一摔筷子:「你鬧夠了沒有?」
我仍舊不說話。
女兒看了看馮竹,又看了看我,忍不住說:
「爸,你也真是的,媽不過是偶爾和朋友出去聚會,怎麼會被你說成那樣。這麼多年了,您還信不過嗎?」
「而且這樣被街坊鄰居看得多不好,您也得考慮一下安安的感受吧。」
「您也不是沒見過葉叔,人家坦坦蕩蕩來家裡吃過飯的,人家回憶回憶一下青春也無可厚非吧。」
我點點頭,好像十分贊同她的話。
女兒也嘆了一口氣:「您是一個明事理的人,如今年紀也不小了,說難聽點,再過多幾十年就不在這了,您何必這麼……」
我突然站起身,椅子刺耳著拖地。
我把安安帶回房間,隨後一步一步走向飯桌。
我把那張泛黃的離婚協議書放到桌上。
「馮竹,我們離婚吧。」
8
馮竹猛然站起身,把紙張撕得粉碎。
「薛尋之,我昨天忍著你,是我給你一晚冷靜的機會,這就是你冷靜思考過後給的理由嗎!」
「你都不小了,怎麼還玩小年輕那一套!」
我的眸光不變,可裡面都是冰冷的碎碴。
她怎麼有臉面說出這些話的。
沒由來的一陣心酸突然湧出,無力感滅頂而來,逼得我想大哭一場。
可現在不行。
我緊緊咬住牙關,不讓喉間顫抖。
我再次掏出一份離婚協議書。
這次是新的,我剛剛才找人幫我擬定了一份,上面已經有我的籤名了。
「馮竹,我們分開吧。」
那天過後我們不哄而散。
女兒在我們兩邊說了幾句話,但最終還是無籍而返。
家裡仍舊隻剩下我和馮竹兩個人。
那份離婚協議書一直放在桌子上,她沒有籤名。
接下來那幾天,我不再給馮竹洗衣做飯,隻當這個家沒有她。
而她好像開竅了,每天五點之後準時回家。
可是看到我一個人吃飯的時候,卻默默回到房間。
她每天沉默著早出晚歸,我睡的是女兒的房間,所以一天之內都很少見她幾面。
我沒有幫她做飯,她回來的時候也不吃飯。
每天緊閉的房門都好似提醒我,她還沒吃飯。
可我再也不會做飯給她吃了。
既然她每天都會去找葉瑾,讓葉瑾給她做飯不就好了?
這天半夜我突然口渴,想要去廚房裝水喝。
可我卻看到一個黑影在鬼鬼祟祟地翻動菜刀。
走進一看,才發現是馮竹。
她拿著菜刀,小心翼翼地揮動,想要把菜板上的肉切斷。
突然,她的手不受控,下一秒菜刀就要砍到手了,我千鈞一發之際把菜刀拿走。
「你在幹什麼?」
9
她好似有些委屈:「老公,我好餓,想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