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廣白見狀心知不好,猜想戚時雨已經點頭了,才叫戚竹音不要出聲。但是娶照月郡主萬萬不行,這樁婚事若是定了,等到太後再把照月抬成公主,蕭馳野就是尚公主。大周驸馬無實權,虛名加身,拿掉的就是蕭馳野此刻才握住的阒都兵權。
蕭馳野喉中酒化作了烈火燒,他已經起身,卻見太後又笑了起來。
“世子娶的是邊郡邊沙伯陸氏的女兒,如今小兒也有四五歲了吧?”
蕭既明答道:“犬子四歲了。”
“世孫已經四歲了,陸將軍也未娶妻,”太後看向陸廣白,“邊郡是黃沙之地,將軍鎮守不易,早日成家,也算了卻邊沙伯的一樁心事。哀家見陸將軍與世子年紀相似,怎麼,成家立業對將軍而言也非志向嗎?”
陸廣白啞然片刻,說:“回太後——”
太後繼續說:“照月的性子跳脫俏皮,真說起來,策安確實太急了,將軍瞧著更沉穩些。不過策安,你自個兒覺得如何?”
蕭馳野不娶照月郡主,那就得陸廣白娶。這難題橫在宴席間,就是要他左右為難。
蕭馳野本來已經叫朝暉打點了禮部的人,今夜就等著太後開口,要把花香漪證成戚時雨的血脈遠親,讓禮法相阻、輩分相隔,打斷這樁婚事。但太後根本不給他反擊的機會,誰能想到,今夜要交出去的竟然是他蕭策安的終身大事。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蕭馳野卻看見了沈澤川的眼神。兩個人隔著迫在眉睫的難題,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一剎那的對視。
蕭馳野邁出一步,說:“回太後。”
尚食司的太監正為甜食房傳碟,他低眉順眼地分出自己要品的,拿起筷子,看向近在一臂之外的李建恆。
李建恆正猶豫不決,眉頭緊鎖地聽著他們交鋒,覺得跟前的太監沒動,他便側眸,說:“怎麼杵——”
說時遲那時快,太監握緊包金長筷,劈手扎向李建恆的脖頸!
驚變突發,李建恆甚至來不及反應,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筷尖刺向自己。他整個身體都僵硬了,驚恐從雙眼裡流露而出,他連手指都移動不了。
在所有人都變色的瞬間,沈澤川已經拔出了仰山雪,直刃的寒光眨眼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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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恆喉間緊收,拼盡全力尖叫出聲。他聲音一出,那滾燙的鮮血便濺在他的襟口與袍擺。李建恆聲嘶力竭地喊道:“護駕——”
太監的頭顱前滾,掉在李建恆的身上。李建恆用力撐著龍椅兩側,在這強烈的血腥味裡,看著那傾向自己的無頭軀體被人拎住。
沈澤川扔開屍體,回身漠然地令道:“護駕!”
葛青青當即拔刀,雪光“唰”地展開,錦衣衛如同金城湯池一般擋在禁軍之前,成為了李建恆的第一盾牌。
蕭馳野隔著錦衣衛,目光須得向上,才能看見沈澤川的臉。
他們一直以來的高低平衡終於在這一刻被打破,沈澤川居高臨下,對他露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那眼神猶如實質,踩在了蕭馳野的胸口。
第47章 爭奪
李建恆惶恐地晃著腿, 把那人頭踢開, 他已經顧不得儀容,此刻恨不能把自己縮進龍椅裡去。他耳邊轟鳴, 看鮮血濡湿了自己的袍服, 咽喉猶如被人掐住, 半晌也吐不出一個字。
沈澤川單膝跪地,正色說:“皇上休怕, 刺客已經伏誅。微臣救駕來遲, 罪該萬死!”
李建恆手腳都如同麻痺了一般,他費力地捏著椅把手, 目光從屍體移到了沈澤川的臉上。他幾乎要哽咽了, 抓住沈澤川的衣袖, 說:“不遲……不遲!你……蘭舟做得好!朕、朕差一點……”
“去喚太醫!”太後快步走近,不顧鮮血淋漓的屍體,握住了李建恆的手,溫柔地喚道, “皇上, 皇上?”
李建恆還在畏懼的恐慌裡, 他艱難地吞咽著唾液,倉促地從太後掌心抽出自己的手,緊緊攥著沈澤川的衣袖,求道:“你留下來,你帶著錦衣衛留下來保護朕!”
“錦衣衛本就是皇上的守衛,”沈澤川面色不變, “為著皇上,錦衣衛甘願赴湯蹈火,微臣立刻護送皇上回明理堂。”
席間所有人都驚魂未定,薛修卓幾步上前,厲聲說:“先將尚食局、光祿寺、甜食房、御酒房一幹人等逮捕看押。天子近侍之內竟然隱藏著刺客,內宦安排、近衛防守都脫不了幹系!”
“今夜負責巡防的人是誰?”太後問道。
席間寂靜,蕭馳野行禮,說:“回太後,是臣。”
太後沒有發難,而是看向李建恆,群臣也看向李建恆。
這個太監能做尚食局的人,首先要家底幹淨、來歷清晰。他什麼時候入的宮,曾經在二十四衙門哪個房裡做過事,過去都與哪些內宦交好,全部都要查,不僅要查,還要把他接觸過的人也查記在檔。蕭馳野負責近衛防守,這些事情本該由他在百官宴之前都查清楚,人是從他層層防御裡走進來的,他就也逃不開幹系。
李建恆淌著冷汗,白著嘴唇說:“先拿下各房內宦,朕……”
他話音未落,人便昏了過去。
* * *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夜,李建恆躺在裡邊昏迷不醒,太醫群聚,太後再次垂簾聽診。海良宜等候在側,這是太後特意叮囑的。
韓丞率領錦衣衛繼續帶刀立於檐下,外邊的群臣跪著身。元春夜酷寒,許多上了年紀的老臣已經凍得瑟瑟發抖,全憑毅力在支撐。
整個王宮阒靜無聲,氣氛格外蕭殺。
蕭馳野並不在內,他要與刑部及都察院相關成員逮捕內宦,並且禁軍也要受押,今夜負責檢查人手的禁軍都指揮佥事被撤了腰牌,與內宦一起下了獄。
堂內沒架火盆,隻點了燈。
蕭馳野坐在刑部尚書孔湫的下首,左邊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岑愈和右都御史傅林葉。
如果按照以往,蕭馳野是有與刑部尚書平坐共審的權力,但是此刻他必須避嫌,隻能屈於下首,由都察院兩大長官施行監察之權。
今年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法司從來沒有像這樣接連會審,所涉的案子還全部是關乎皇帝性命的大案。
孔湫喝了杯冷掉的茶,在等待傳喚的空隙裡沒有說話。實際上自從他們坐在這裡,就沒有人寒暄,大家都知道如今不是插科打诨的時候,個個面色凝重。
蕭馳野坐在座上,沉默地轉著扳指,他正在沉思。
這案子是有備而來,就像當初小福子的案子一樣,在發生的那一刻就變得魅影重重,脫離了它事發那一剎那的假象,像是受著無數條線的拉扯,藏的是更加深的原因。
尚食局的內宦要為天子試菜,他們從上到下,每個人都曾經被查到了祖宗三代,要把這樣的人變成刺客,很難,但也很簡單。
首先,必須是能接觸到內宦的人,或是隱藏在大內,卻為宮外勢力效力的內宦,隻有這兩種人能對行刺太監進行威逼或者利誘。
蕭馳野想到這裡,忽然記起什麼。他停下了轉動扳指的動作,恰好傳喚的犯人也帶到了,正是禁軍佥事。
孔湫沒有廢話,單刀直入,說:“你是禁軍都指揮佥事,今夜由你負責審查御前禁軍的帶刀人手,以及尚食局安排的試菜太監。你對這個太監了解多少?”
佥事名叫孟瑞,是蕭馳野在鹹德六年提拔上來的軍戶,原先在禁軍之中擔任都事,非常謹慎。他目不斜視,穩聲作答:“行刺太監名叫貴生,二十有六,椿城人,父系椿城白水街上的民戶,已於鹹德六年因病去世。他乃家中獨子,永宜年入宮,至今有十二年。他於鹹德元年進入尚食局,從鹹德四年起為先帝試菜,平素沒有特別嗜好,結交的人甚少。”
孔湫想了想,說:“今夜排他試菜的人是誰?”
孟瑞答道:“尚食局女官茯苓。”
孔湫先看向都察院的人,再看向蕭馳野,點了點頭,說:“行刺兇器乃是御用金筷,禁軍搜身審查也沒有辦法。這樣,孟佥事稍等片刻,傳尚食局茯苓。”
孟瑞退到一側,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與蕭馳野有過眼神交流。
蕭馳野其實沒有旁人預料的那麼緊張,他深知這一場行刺拿不掉他的兵權。他事後或許會受罰降祿,但那都是不痛不痒。事發時他離得太遠了,根本沒有辦法搶先救駕,然而座位是按照規矩排的,這誰也沒法苛責。還有一點,就是當時沈澤川拔刀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幾乎是眨眼間刀已歸鞘,人頭就落地了,這與他上一回在雨夜展示出的速度完全不同,即便當時蕭馳野就站在他身側,也未必能比他更快。但是這件行刺案之後的事情才最令蕭馳野在意,他必須要未雨綢繆,先扼制住這件事情燒到他身上的可能。
蕭馳野又想到了沈澤川最後的眼神。
錦衣衛的慣例是八年一次升遷年,先按照隸屬的戶籍分成十二所,再根據在職表現進行提拔,能夠破例的機會太少了。沈澤川出身特別,如今雖然免了罪,卻仍舊算不上軍籍,他想要統領錦衣衛,就必須想辦法升官。
蕭馳野這幾個月一直打壓錦衣衛,一是為了鞏固禁軍絕對的話語權,二就是為了提防沈澤川上位。阒都局勢混亂,卻又泾渭分明,大家已經相互熟悉了,不過是因利而合,再因利而鬥,唯獨沈澤川是個莫測的變數,蕭馳野百般試探,也沒有探出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猜不透目的就不能安心合作。
蕭馳野希望沈澤川能夠安靜地待在下邊,可是這一次的行刺案就是沈澤川的回答。
不可能。
他是屬於自己的利刃,他要殺出自己的道路,他不會心甘情願地供人差使,他要的是撕咬而不是聽從。
一場床笫之歡能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