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我爸推了我媽一下,我媽才說道:
「媽媽也不是這個意思,主要是小松是個男孩子,我們要帶在身邊才放心的。而且他在京市生活那麼多年了,回來也會不習慣的。再者,你奶奶年紀也大了,不像帶你那時候精力那麼充沛了。」
「那我過去打工了,住在哪,弟弟屋子騰給我?還是妹妹跟我一起住?」
我媽媽說道:「那不用,去的工廠包吃包住的,你每個月休息兩天,還可以回來看你奶奶。一個月給我們寄點錢減輕下家裡的負擔就行了。」
哦,他們隻想要我掙的錢,並不稀罕我的人。
優秀沒有用,有價值也沒有用。
他們終於向我證明了不被愛是個無解的課題,我找不到答案一點也不奇怪。
十五、
他們最終是被我奶奶轟出家門的,我並沒有告訴他們我早已拿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靠自己的力量、靠貴人的幫助,終於站在了京市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
我曾經以為我會怨恨這裡,它是我不被愛的見證地之一,它如數地記錄著我的狼狽和不安。
但當我真的站在這裡時,我才發現,它也是我真正可以發光發熱的地方。
我似乎能理解為什麼有人那麼恨它又有人愛他愛得發瘋。
我沒有要奶奶給的錢,我申請了助學貸款,生活費用的是自己的稿費,還有餘老師給我介紹的兼職掙的錢。
當時我在一個小說網站已經頗有名氣,積累了不少粉絲和人氣。
挖了無數的坑每天都在被罵和被禮物砸中,兢兢業業地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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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大四畢業的時候,我已經出版了快十本實體小說,賣出了兩本影視版權。
我還運營了一個畫手賬號,平時會接一下畫稿的活,自己忙不過來的時候會分給我寢室的同學。
我大二那年還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就是因為始終沒人告訴我爸媽我已經考上大學這件事。
所以第二年夏天他們又回農村接我去上班,這次他們帶上了同工廠的工友,拿人帶著手機,打扮時尚,說去了一定好好照顧我。
我奶奶指著我大一寒假用稿費給她買的空調說道:
「我孫女已經找到工作了,這才去一個月已經給我裝了一個空調,買了一床空調被,還買了一部會視頻的手機,比你這手機高級。」
我爸問她我在哪裡打工,怎麼聯系我的時候。
我奶奶三緘其口,問急了就是:
「我一個農村老太太懂什麼?估計不在京市,她最討厭那個地方。」
我爸媽聽她意有所指,也不好意思待在家裡礙眼,隻好又灰溜溜的走了。
我奶奶後來在電話裡跟我說:
「那麼急著找你,還不是想從你這撈點錢,去幫幫你那對沒什麼用的弟弟妹妹。」
「私立學校一年三萬打底,兩個就是六萬,他們還有房貸和車貸,四個人還有生活開銷,哪裡能吃得消?」
「你要把握好自己,千萬不要被他們騙錢。」
我不會的,因為我深知自己不會因為有價值而被愛。那麼又何必急著發揮價值呢?
十六、
很快就到了我二十八歲這年。
我剛從國外讀完藝術研究生回來,回到老家的時候我爸媽剛走。
這些年我們像是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他們追我跑,他們不曾贏過,因為我有偏心的奶奶。
一次也不曾碰見過。
誰知道這次就碰上了。
他們本來都到汽車站了,可妹妹嚷嚷著平板丟在奶奶家了要回來拿。
我媽看到我的時候激動的迎了上來,上上下下的把我打量了個遍,眼圈都紅了。
我爸也跟在後面,向弟弟妹妹招手,讓他們跟我這個大姐打招呼。
我媽客套道:「還多虧了小月丟了平板,不然咱們也見不上面,你們姐妹是有緣分的。」
其實弟妹們我已經不太認識,是那種走在大街上迎面過來都不會相認的陌生。
彼時妹妹已經十八歲,弟弟也十六歲。
媽媽熱絡的拉著我,讓我給妹妹參考大學,給弟弟講講高中的學習方法。
「我也沒考過大學不知道怎麼說。」
我媽尷尬的笑了笑,「你這孩子,上次遇見你們高中的班主任來看你奶奶,我們才知道你考了中央美院,我在京市這麼多年,這學校我還是曉得的。」
她推了推妹妹,「小月也在學美術呢,準備跟你一樣走藝術,你給指導指導?」
「還有你弟弟,那學科成績,差得要命,我跟你爸爸也想著,是不是也給他搞個藝術類的學一學,將來至少有個大學念。」
我的成功好像給了他們打了劑強心針,好像隻要照著我的步子走下去,他們也一定會有所成。
我看著我媽媽拿出來的我妹妹的所謂的優秀作品集以及我弟弟對她說話時不屑一顧的態度,我想她的期望終究是要落空了。
十七、
這次回來的首要任務是給爺爺奶奶翻新房子。
這些年,很多人家都蓋起了二層小樓,我家孤零零地立在兩棟樓房之間,被擋去了所有陽光。
我提了好多次要重新蓋。
奶奶都拒絕了,她說這是我爸爸要做的事情,他答應回來翻新。
一等就是七八年。
直到這次體檢爺爺查出來老梗和高血壓。
奶奶終於松了口,她和我爸說:
「這次樓房小草出錢蓋,產證就改成她的名字。」
我爸急得跳腳,「那怎麼行?祖宅不留給小松嗎?」
我奶奶淡定道:「那你跟小松出錢。總不能我們小草出錢蓋房子卻給小松。」
我媽在一旁道:「那農村不都這樣子的嘛?再說了,我聽說小草工作都籤在京市了,單位也給安排了戶口,也不會要這個破房子的。對吧,小草?」
我媽殷切地看著我,期待我能給她肯定的答案。
我想起那麼多年,我隻想得到他們一個肯定的眼神都是奢望。
我搖了搖頭,「我掙錢也不容易,如果我掏錢蓋了就是我的,要不你們來?不過,爺爺身體不太好,我覺得早點蓋老人早點享福。」
我奶奶在旁邊連連點頭,仿佛如果他們拒絕了就是不孝。
最後他們也沒能掏出一毛錢。
我花了兩個月時間建起了我們村第一個三層大樓房。
周圍的人每天都圍著轉悠,說房子起的太快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花錢多顧點工人效率自然就上來了。
不然奶奶他們還要在旁邊的小房子裡多住一段時間,我不舍得。
樓房建好後我把門前那兩間小房子拆了,蓋成了一小排民房,把餘老師的集訓基地搬到了這裡。
他經常帶著學生來這裡寫生沒地方住,還得包車來回很不方便。
我的小民房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
順帶爺爺奶奶還為來的孩子們提供伙食,不僅排遣了寂寞還能掙點零花錢。
真可謂是一舉兩得。
十八、
小月第一年藝考沒考上。
聽說家門口就有集訓老師,我爸忙不迭的把她送回來,請老師指導。
弟弟小松也跟著一起回來,說準備準備也該考了。
餘老師私下跟我說:「他倆加起來也不如你半個。」
我說這種話您別私下說,得讓學生家長知道。
於是那些天,我總聽著餘老師不停的誇我是他百年一遇難得的奇才,說其他學生就有點平庸,怎麼都差點意思。
他指著我妹妹畫的一幅人像對我媽說:
「當年小草有一幅類似的,我一直掛在畫室,有人出價二十萬我都沒賣。」
我媽搓了搓手問為啥不賣?
餘老師笑了笑,「我跟小草都不差這個錢,留著做紀念吧。」
「那我們小月這個?」我媽一臉期待的問道。
「下次叫她換張紙,她這張紙要五塊錢,畫這個太浪費了。」我媽有點悻悻的走開了。
第二年小月還是沒考上,這次藝術分夠了,文化分差一點。
我爸指著她那張五十分的英語試卷恨鐵不成鋼。
「你姐姐那時候英語都是滿分。」
原來他都知道啊,原來他都知道。
也許他也知道我一直在期待他的一個肯定,卻吝嗇於給我罷了。
罷了罷了。
好在我也不需要了。
第三年,小月和小松同臺競技了。
這一次我爸狠了狠心對小月說:
「你如果考不上就去工廠打工吧,當年你姐姐也是這麼安排的,不過她自己爭氣就沒去。我們給你三次機會了。」
他又對小松說,「你也別指望像小月一樣一直考,爸媽年紀大了,你們讀藝術開銷也大, 考不上你倆一起打工去吧。」
話雖如此。
等成績出來時,面對小松差了兩分的成績, 我爸也說不出讓他去打工的話了。
他嘆了口氣,說讓他找個大專去讀。
而三戰又失敗的小月,似乎自己也受不了這個打擊,自顧自的收拾行李南下打工去了。
十九、
爸爸的腰更彎了, 這一年過完他也才五十三歲。
媽媽似乎後背也厚了幾寸, 年齡感從背後就已暴露無遺。
他們應該很想跟我交流,可我沒有任何溝通欲。
有時候他們回來我也在,他們會局促地坐在一邊不說話,默默地看我招待客人。
二十年過去, 我們好像對調了位置。
他們像曾經的我一樣,小心翼翼的偏坐一隅, 既怕被看見又怕被遺忘。
不變的是我們中間還是冷漠的基調,這旋律到死恐怕也改變不了。
曾經有些試著調節我們的關系,說換個角度想一想, 如果不是他們當時的放之任之, 我也許並不會有今天的成績?
我大為震驚,居然真的會有人歌頌苦難。
餘華曾經在《活著》裡說過,
永遠不要相信苦難是值得的,
苦難就是苦難,
它不會帶來成功,
也不值得追求,
磨煉意志是因為苦難無法避開。
我會感謝所有給過我幫助的人,哪怕是一顆糖。
但我絕不會原諒給我帶來苦惱的人。
因為我本可以不經歷這些。
二十、
時間大概到了我三十四歲這年。
爺爺奶奶都去世了, 農村的房子我託餘老師看管著, 沒再回去過。
爸媽前兩年還向餘老師打聽我, 實在打聽不到也就算了。
聽說妹妹進廠的第二年就在廠裡找了個工友談戀愛,沒兩個月就懷孕了,卻因為沒到結婚年齡隻辦了婚禮沒領證。
她比我小十歲,她兒子卻比我女兒還大兩歲。
而那個傾注了我爸最多愛和心血的張小松, 大專畢業後一直遊手好闲,啃老啃的理直氣壯。
到後來,我媽生病我爸開刀, 我也隻出了該出的錢沒有出面。
我像他們當初對待我那樣,做一個隱形而冷漠的女兒。
當初我得到了什麼, 現在我就回報了什麼。
莊稼人總是最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
有一天我坐在午後的花園裡, 終於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我想我爸媽是真心實意恨過我的。
我在他們還沒做好成為父母準備的時候悄然而至。
由於她懷了我,單位直接把本來要分配給她的崗位分給了同村的另外一個中專生。
「(期」讓爸爸被迫成長為一個男人, 站起來承擔家庭的責任。
他們是恨我的, 盡管我什麼都沒有做,盡管我是因為愛來到這個世界。
等迎來了妹妹弟弟,他們或許是成熟或許是認命, 所有在養育我身上犯的錯, 全部補償給了他們,雖然最終導致了他們恃寵而驕,但他們真切的感受到了父母的愛。
我沒有在對的時間到來,似乎我應該對這場生不逢時感到抱歉。
但我不會, 因為我知道我沒有錯。
而我能有今日所成,除了感謝生命中所有美好的遇見,更要感謝從不曾放棄的自己。
感恩遇見。
期待未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