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說了是小恩小惠。”蕭馳野把抓起外衫套上,“萬一皇上給奚固安的是滔天權柄呢?前幾日,皇上還問了奚家女兒的年齡,楚王又沒正妃,要真指了婚,奚固安就是沒那意思,在太後看來也說不清楚了。”
晨陽說:“可惜咱們家沒個小姐。”
“沒了才好。”蕭馳野說,“若真有個姐妹,也得是戚大帥那樣的才行,否則就是身不由己,多半要嫁個沒見過的夫婿。”
他說到這裡,緩了腳步。
“花家一直是宮妃首選,太後膝下養著的花香漪到了這個年齡也沒指出去,連皇上不敢冒犯,隻能喊聲妹妹。她來日要許給誰,照樣得聽太後的安排。”
晨陽又說:“幸好咱們家世子已經成了婚……可這花三小姐到底能許給誰?總督,我真是一點也瞧不出來。”
“戚家是最好的人選。”蕭馳野笑了笑,“若戚竹音是個男兒郎,太後早把花三許了。可惜戚竹音是個女兒身,花家這一代嫡系又沒個男子,如今也隻能看著這塊肥肉動不了筷,心裡急著呢。”
馬被牽了過來,蕭馳野摸了摸馬。
“走,再去趟東龍大街的東市。”
沈澤川才進東龍大街。
他解了禁足,自然不能再在昭罪寺留住,因為起初沒人提,這事兒就擱著了。可八月時喬天涯突然上了心,隨他去了趟昭罪寺,見齊太傅渾身泥巴瘋瘋癲癲,便讓沈澤川在錦衣衛提前開了賬,尋個正經地方住。於是他九月底就搬去了一個舊巷子,租金便宜,合適他如今的身份。
“師父要我找的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人?”沈澤川拿著張賣身契,看著那“松月”二字,上邊的籍貫也是空白。
葛青青在人群裡張望,說:“叔也沒提,隻說先生也允了,就要這個人以後照料你的起居。”
沈澤川搬離昭罪寺後,就與齊太傅不便通信。他不肯養鴿子,一是太容易露形,二是蕭馳野那隻海東青太兇,讓他印象深刻。如今隻能憑靠紀綱借著雜役身份外出採辦才能見面,多有不便,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應該在東市。”沈澤川對葛青青說,“去瞧瞧吧。”
東龍大街臨著開靈河,是煙花之地。東邊闢出買賣場,做的多是“人貨”,賣身葬父也都挑這兒跪,因為尋常門府挑選雜役、丫鬟都到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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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馳野手裡邊壓了份楚王府內的名冊,要到這裡來查明白其中幾個的來路。
他跨出牙行沒走幾步,就見著個熟悉的後頸。
晨陽說:“那不是……”
蕭馳野抬手,晨陽噤聲。
沈澤川收了賣身契,覺得後頸上一陣涼。他回眸一看,蕭馳野已經靠在後邊了。
“貴人啊。”沈澤川說,“怎麼跟後邊站著?”
“看你啊。”蕭馳野隨手塞了名冊,邁步悠哉地到了沈澤川身邊,“上這兒來買僕從麼?”
沈澤川像是玩笑似的說:“賣個身,我哪兒買得起人?”
“都落到這個地步了。”蕭馳野打量他,“不是聽說高價尋你的人多了去嗎。”
“那是談感情的事兒。”沈澤川繼續走,“得合了眼緣才能看要不要接。”
蕭馳野知道都是些什麼人,說:“歪瓜裂棗裡挑,不容易吧。”
“不比二公子。”沈澤川睨他一眼,“跟著楚王沒少開葷。”
蕭馳野說:“羨慕了?找我啊。”
沈澤川也笑,說:“還到不了那地步。”
兩個人差不多已經到頭了,沈澤川側身,說:“那我就不煩請二公子作陪,回去了。”
“別急。”蕭馳野原地不動,“這次秋獵,咱們還要相互照應呢。”
“錦衣衛跟禁軍不是一路人。”沈澤川看著他,“我能照應什麼?”
蕭馳野說:“這麼疏遠,我經常往你那裡走動走動,咱們也能成一路人。”
沈澤川沒回話,走後蕭馳野還在原地。
“他上這兒來找誰。”蕭馳野拇指輕輕摩挲著刀柄,“葛青青……果然是葛青青。晨陽。”
“在!”
“你去查一查。”蕭馳野說,“查一查葛青青的祖宗十八代。”
沈澤川被蕭馳野攪了找人的事,又緊著連續輪值,一直沒再得空。秋獵前夕,他終於輪到了任務,果然是隨駕去南林獵場。
一日沈澤川下差歸家,尚未推門,便知道有人在。
風泉罩著鬥篷,翹指飲著茶,隔著門說:“不進來嗎?”
沈澤川推開門,屋內沒掌燈,風泉雪白的臉沉在昏暗中,像是個孤魂野鬼。
他擱了茶,說:“咱家是來替太後她老人家傳信的。”
沈澤川把手上的髒袍子扔翹頭小衣架上,說:“勞駕了。”
“是啊。”風泉陰狠地看著沈澤川,拋去一物,“若不是要緊的事,哪需要我親自來一趟?你得了太後這麼多次的恩,如今該一一償還了。這次秋獵,如事不成,你便也不成了。”
沈澤川接著東西,是顆裹著布條的東珠。他指尖一抹,那布條裡露出半字墨跡,是林。
楚。
沈澤川的目光移回風泉面上。
風泉起身,朝沈澤川走來,說:“你做成了,太後就仍然能把你當條狗使喚,留你一條命。但你如若沒做成,留著你也沒意思。”
“高手如林。”沈澤川說,“我盡力而為。”
風泉目光刺了半晌,嘲弄一笑。他跨出門,抖上鬥篷,融入了夜色。
沈澤川點了燈,站在桌邊把布條燒掉了。
火舌舔舐著,林字化作了灰燼。
南林獵場在阒都東南方,劃地極廣,平日光祿寺的食材有一半都取自於這裡。八大營調動了一半,浩浩蕩蕩地跟隨聖駕。
沈澤川驅象而行,聽著馬蹄聲似如奔雷,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的馬。果然下一刻見海東青直撲過頭頂,從草間拽起隻野鼠,再次騰上雲霄。
蕭馳野和李建恆連同一群阒都紈绔打馬而過,亂哄哄地直奔向前,他座下那匹通體烏黑、胸口雪白的駿馬著實扎眼。
小吳仰頭羨慕地說:“這蕭總督的鷹和馬都是好寶貝!”
沈澤川說:“都是野物。”
小吳年紀小,耐不住寂寞,一直要同沈澤川講話。他坐在馬上,吃著紅薯幹,用槐州口音說:“川哥,你曉得那馬和鷹叫什麼嗎?”
沈澤川笑說:“野麼……就那幾個字。”
小吳伸著身子,表情豐富,說:“那鷹,叫猛!你聽著兇不兇?那馬倒不兇,叫浪淘雪襟!”
他把每個字都咬得重,聽起來稚氣十足,逗樂了一眾大人。
李建恆喘著氣,回頭見了,對蕭馳野說:“唉,我見他一次,就想一次,他怎麼沒生個女兒身!”
蕭馳野繞著馬看向李建恆。
李建恆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昏頭到那個地步!”
“一會兒到了地方。”蕭馳野說,“外出須得告訴我,夜裡左右不要離了侍衛,你帶的女人一個也不能入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