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麼和宋家沒了聯系,盡管有時候宋時韫不知出於什麼想法會給我發條消息,我也從來沒回復過他。
大二那年,我和幾位同門跟著導師去一處偏遠地區的研究院做項目。
以我的資歷本來還不足以跟著來,但這一年多以來,導師對我的表現很滿意,特意帶我來歷練(打雜)。
闲暇時,我也出門透口氣,這附近雖然偏僻,但也有幾條村莊。
某天師兄師姐帶我出門時,他們去找村民打聽去鎮上的路線,我百無聊賴之際,轉頭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
僅一眼,我就愣住了。
那個看著有些瘦弱的年輕姑娘,模樣上竟然和宋時韫有幾分相似。
那種一眼看過去的相似。
她正在田裡幹活,穿著粗布麻衣,神色中有些說不出的麻木。
我不由自主朝她走過去,她也抬眼看我,神色裡閃過豔羨。
「你是來這邊的大學生嗎?」她問我。
我點點頭,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愣了一下:「我叫王願楠。」
「你住哪裡?」
她指了個方向:「往那條路一直走就能到我的村子。」
她又問我:「你是什麼大學的學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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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大,」我又接著問,「你看著還很小,沒再讀書了嗎?」
她苦笑一聲:「我下周就要結婚了。」
我一愣。
她說他們這裡的女孩不一定能自己選擇人生的,她讀的書不多,想出去打工,家裡不讓,要她今年嫁入,那個男人已經三十歲了,出去打工十來年,給了一筆彩禮給她家裡,家裡還有兩個弟弟。
而準新娘,隻見過她的結婚對象兩面。
「我可以拔你幾根頭發嗎?」我問她。
「拿來幹什麼?」她不明所以,但還是讓我拔了。
我看著她那張眼熟的臉,說:「順利的話,我到時候再親自過來告訴你,對了,你婚期哪天來著?」
師兄師姐和村民打聽完路,回頭找我,我小跑過去,問他們:「師兄師姐,有渠道可以快速做親緣鑑定嗎?要快,時間不等人。」
研究生師兄:「啊,誰要做啊?」
「我。」
「!!!」
事關師妹,師兄師姐的行動能力忽然就快起來了,他們的人脈在這時候展現出來。
師兄將兩份樣本寄給了他在親子鑑定機構上班的同學,走了人情,路上物流耽誤兩天,鑑定結果需要三天。
那天早上,師兄很激動拿著報告的照片對我說:
「月棲,另一份頭發樣本是誰的啊,按照結果,她和你是姐妹沒錯啊!起碼是有血緣關系的!」
一起在吃早餐且一無所知的導師:「?」
我站起來:「老師,我要報警。」
15
我帶著警察,在那條村找到了距離婚期僅僅一天的王願楠。
坐在警車上時,我問她:「你還記得九歲以前的事嗎?」
她默了默,忽然潸然淚下:「我以為那些都是我小時候做的夢。」
到這一步,真相其實觸手可及。
當年宋詩浣被接回來時,也是和宋勤夫妻做了親子鑑定的,樣本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人。
我帶著王願楠在警察陪同下再次出現在宋家時,他們看我的眼神裡帶著「果不其然」的優越,卻在越過我看到我身後的人時愣住了。
「爸爸媽媽,誰來了?」宋詩浣歡快的聲音傳來。
她的臉有點變化了。
宋詩浣並沒有出國,而是宋家花大價錢給她塞入了某個還算體面的學校,高考後她就去整容了,美名其曰說想更像宋家人。
我之前看她發的朋友圈,濾鏡重,能看出有點像宋時韫,現在我才知道,她不是按著宋時韫的臉整的,而是另一個人。
宋詩浣在看到我身後的人時,臉色驀地發白。
王願楠也認出了她:「王盼楠,你怎麼在這兒?這幾年你去哪兒了?」
「宋月棲,這是什麼意思?」岑鈺琳問我,我卻聽得出她聲音有些顫抖。
看,她也能認出來的。
我說:「警察會和你們解釋。」
「另外,」我看向宋詩浣,告知她另一個消息,「王宏祥夫婦已經被捕,他們什麼都交代了。」
宋詩浣的身體在那一刻癱軟,她抱住岑鈺琳的腿,哭喊道:「媽媽,你救救我,我不能被抓,求求你救救我……」
宋家這對夫妻見狀還有什麼不懂,岑鈺琳身體一軟,暈了過去,現場一片混亂。
之後的事也明朗,宋詩浣被捕,岑鈺琳被送往醫院,被檢查出是急火攻心,宋勤這次親自和王願楠去採集樣本做了親子鑑定,得到消息從學校趕到醫院的宋時韫看到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王願楠也愣住了。
在很小的時候,他們這對龍鳳胎是很像的。
從警察口中,他們也得到了真相。
當年王願楠被拐時,年紀太大了,就算是想要女孩的家庭也嫌棄,怕她記得以前的事。
王宏祥夫婦,也就是拐帶她的人,隻能選擇將人留下,和自己另一個女兒湊成一對雙胞胎,之後沒多久,他們就陸續生下兩個兒子。
宋詩浣在原生家庭過得也不好,隻是相對比非親生的,她還是好上不少。
幾年前聽說有富豪找親生女兒,他們比對了重重丟失細節後,偷偷拿王願楠的頭發去做親子鑑定,最後讓宋詩浣去認了這對豪門父母。
並且宋詩浣這幾年一直偷偷給親生父母匯款。
據王願楠所言,她的養父母這幾年確實像突然發財了,蓋房子買車的,地也不怎麼種了。
得知真相的宋家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人販子一家玩弄於鼓掌間好幾年,尤其是得知王願楠差點被嫁給一個三十歲沒什麼文化的男人時。
親子鑑定沒問題,王願楠確確實實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這幾年給宋詩浣的補償,像蒼蠅在喉嚨裡,惡心得咽不下,又吐不出來。
王願楠面對這個已經在記憶裡模糊了很多年的豪門家庭,她自卑、懦弱,像不敢相信,也像是覺得自己不配,有點像當時的宋月棲。
16
將人領回宋家,我功成身退。
繼續回學校。
後來聽說人販子被判刑,宋詩浣也被判了,她這些年從宋家得到的錢不少,主觀冒充他人,有盈利,也有詐騙性質。
她在牢裡還期盼著宋家有人去撈她,不曾想宋家對她的好,建立在血緣關系之上,而且這一出,宋家因為認錯女兒的事,淪為笑話,他們為宋詩浣挑選的未婚夫不僅過來退婚,兩家還因此交惡。
王願楠改名宋嵐清。
再後來有一天,宋時韫忽然出現在我學校,他這時候已經畢業,在家裡的公司上班。
「月棲,你真的不打算回家嗎?」他問我。
「我很忙。」
「現在不是暑假嗎?」他說,「你難不成真的打算和家裡怄一輩子氣嗎?放著好好的千金大小姐的日子不過,苦哈哈做那些科研?」
他的話或許沒錯。
「人各有志,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宋家似乎很自信我遲早會回去,因為宋家確實財大氣粗。
夏風很熱,吹拂過來的瞬間,我抬手拂了一下額前的碎發,宋時韫驀地一頓,他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
上面有一個很明顯的傷疤,那時候割腕留下的。
「你的手,疼嗎?」
我看了眼:「早不疼了。」
這些年來,不管是競賽班的同學還是老師,以及大學的老師同門,他們都因為這道疤很關心我的心理。
唯獨宋家人,好像今天才看見。
半晌,我聽見宋時韫低聲說:「對不起,家裡阿姨收拾你的房間,在裡面找到了你以前的病歷和藥,我和爸媽不知道你真的生病了。」
可當初的宋月棲不止一次求救。
「沒事,已經好了。」我說。
「重度抑鬱症,也能治好嗎?」他眸色閃爍了一下。
我笑了聲:「你覺得我現在像抑鬱症患者嗎?」
我當然不像,也不是。
宋時韫張了張口,想說句什麼,最後也沒能說出口。
不久,宋時韫說岑鈺琳生病了,讓我回去看她。
出於人道主義,我還是回去了一趟。
岑鈺琳臉色看著有些蒼白,但應該不算什麼大毛病,她對待我的態度比以前溫和了不少。
飯桌上給我夾了一次菜。
我嘆氣:「我對茄子過敏。」
岑鈺琳聞言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沒事,我自己知道就行。」
一頓飯之後,家裡來了位客人,他們安排我和他在書房聊了會兒天。
聊完後,我在房門口看到了宋時韫,問他:「什麼意思?為什麼讓心理醫生和我聊天?」
他欲蓋彌彰地解釋道:「月棲,我們是擔心你之前生病沒好……」
「不,」我打斷他,「你們懷疑我不是宋月棲,而是她分裂出來的人格。」
被點破後,宋時韫臉色一僵,他看著我,想要答案,又有點害怕的模樣。
我抬起左手腕,點了一下上面那道疤,給了他答案:「不用試探了,從這時候,她就回不來了。」
宋時韫臉色一白,我越過他,看到了同樣臉色發白的岑鈺琳。
我沒理會,越過他們,徑直往外走。
他們覺得我是副人格也好,起碼應該讓這家人明白,他們曾經用十一年的時間,逼死過一個女兒,一個妹妹。
走到門口,我聽見身後傳來岑鈺琳的哭聲, 似乎這時候才想起自己是宋月棲的母親。
我在門口也看到了宋嵐清。
「月棲,」她對我說,「謝謝你。」
她謝我將她帶回來。
宋嵐清沒有上學,但是在家請輔導老師, 這是她自己的意願,她想上大學。
17
我繼續回到學校繼續學業, 本科期間就接觸過不少項目。
發表過一些論文。
我研究的方向稍微有點危險, 有一段時間導師都來給我做心理疏導。
「小宋啊, 咱這是和平年代,凡事要慢慢來,不要太極端。」
我深以為然:「老師, 您說得對, 我們要穩中求進,在安全的前提下繼續研究。」
那個女孩的記憶告訴我,眼前這位是她的哥哥,宋時韫。
「(我」「現在和以前不同, 各個方面都不能落下,咱有了強大的武器,還怕外敵入侵嗎?」
導師神情恍惚:「是這樣……」
本碩博連讀這段時間太漫長了,我發表了好些論文,做了些項目,後來一畢業就進了某研究所。
因為從事的研究方向依舊危險,我的工作地點有時候在沙漠裡, 很長一段時間不怎麼和外界聯系。
宋家人其實有再找過我,但我已經沒有興趣再和他們演一家人了。
宋時韫好像成家了,不過他結婚時我正忙著,消息都沒看到。
我聽聞宋嵐清也順利考上大學, 甚至讀研了。
再後來聽到消息, 竟然是宋家兄妹爭奪公司管理權。
宋嵐清畢業後也進了宋氏,在管理方面,她的才能不比宋時韫差,宋家之前為了補償她,給了些股份,她在公司裡也有一定的話事權。
這倒是讓我有點驚訝,畢竟剛接回來的宋嵐清怯生生的,現在都往女強人方向發展了。
不過我樂見其成。
至於我,看著自己的研究成果, 總覺得成功的每一瞬都格外絢爛。
像祖國, 在絢爛中涅槃重生。
等我開始招收學生後,他們總對我這位年輕的老師感到好奇。
「宋教授,您為什麼會選擇這個專業和這個方向啊?」
他們私底下討論我的樣貌和成果, 說我斯文得像文科院的老師,但研究的東西又格外兇猛。
我推了推眼鏡,衝他們笑道:「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我研究的方向, 難道不也是崛起的方向之一嗎?」
「……」
我永遠記得那些舉步難行的歲月,戰火紛飛,同胞蒙難,我們遭受的種種不公與磨難, 流過的血淚,皆源自於不夠強大的過往。
那些罄竹難書的罪惡,無法釋懷。
居安思危。
我輩之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