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他問完了話,寧懷衫卻眨巴著眼睛吞吞吐吐,遲遲不答。
烏行雪沒好氣道:「說話,支支吾吾的幹什麼?你要是拖到旁邊這位天宿大人靈識歸體,你就完了。」
寧懷衫瞬間臉拉得比驢長,終於憋出來一句長的。
他說:“對不起城主你去仙都之前雖然我和方儲都在但你有事一貫都更喜歡交代給方儲我隻知道個半半拉拉您不如直接去找方儲問話,還有——”
他頓了一下,輕聲擠出一句:“天宿正看著你呢……”
烏行雪:“……”
他僵了片刻回過頭,默默看向蕭復暄,眨了眨眼。
就見蕭復暄垂眸看著他,問:“又想騙人?”
他滿臉寫著“門都沒有”,氣勁探進烏行雪身體裡,將大魔頭一並逮進了過去那條亂線。
穿破霧氣落到過去那條亂線上時,烏行雪感覺蕭復暄牽著他,低低沉沉的嗓音落在他耳裡:“猜到你想作什麼了,找到方儲當面問,別想跑。”
第97章 仙都
大魔頭頗有幾分自知之明, 聽了蕭復暄的話不禁心虛起來,但他還是想掙扎一下。
“天宿大人。”他叫了一聲。
蕭復暄沒應,大約一聽他這語氣就覺得無甚好事。
大魔頭又叫:“蕭復暄!”
蕭復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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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復暄認命道:“說。”
大魔頭空著的那隻手伸出小指, 道:“你看這樣如何, 過去的事就權當它過去了, 回頭見了方儲,不論問出些什麼, 別生氣。”
蕭復暄頓了一下步,瞥眼看著那根手指頭。
大魔頭提前哄上了。他見有戲,趁熱打鐵又補一句:“隻要不生氣, 怎樣都行。”
蕭復暄抬起眸, 似乎在確認他的“怎樣都行”是怎麼個都行法。
烏行雪張了張口, 欲言又止。
雖然他剛剛說這話的時候本意不是如此。但如今再往下續, 好像就有點青天白日耍流氓的意思了。
好在沒等他再多說,蕭復暄已經覷著他支稜的手指開了口:“還要摁印?”
烏行雪:“自然,否則答應了又反悔怎麼辦。”
蕭復暄沉吟。
烏行雪曲了曲手指, 催他。
“過去的權當過去,怎樣都行?”蕭復暄淡聲重復了一遍。
烏行雪:“……”
烏行雪:“你故意的?”
蕭復暄:“沒有。”
“重點是不生氣。”烏行雪沒好氣地強調了一句,直接上手勾了蕭復暄的手指, 在虎口處摁了一下,又將自己的虎口往蕭復暄手指上碰了一下。
蕭復暄任由他抓著手胡作非為, 三兩下便結了一道印。
如此,大魔頭總算滿意下來,放寬了心。
***
這次進這條亂線, 與上回不同。上回烏行雪是身靈都在, 這次更像是被蕭復暄帶著靈識離體。
兩人的靈識幻化成了兩道身影,都是普通人裝扮, 在郊野落地。
剛落地,烏行雪就聽到自己身上傳來細碎的叮當輕響,乍一聽像銀鈴之類的東西。但他如今隻是一抹靈識,身上並沒有系鈴。
他頗有些納悶地低頭一看,在幻化而成的衣袍間隙裡,看到了鎖鏈虛影。
有那麼一瞬,他怔愣住了。
他平日身上總掛著不少東西,有當初剛進大悲谷時蕭復暄給他系扣的銀鈴,也有他的白玉夢鈴。遮掩之下,就連他自己都快忘了,他身上還有蒼琅北域裡帶出來的天鎖呢。
天鎖一貫無形無影、無人能見,如今或許是因為他以靈識來到此處,那無形無影的天鎖居然顯露出了極為模糊的輪廓。
那鎖鏈在衣袍間若隱若現,穿行交錯,就扣在他周身幾大關竅處,極細也極輕。
曾經剛出蒼琅北域的時候,烏行雪一度覺得這鎖鏈的響聲有些惱人,如今他卻覺得有些稀奇……
因為這段時間以來,這些鎖鏈雖然一直都在,卻遲遲沒有任何動靜。否則他也不會忘了它們的存在。
烏行雪看著那些若隱若現的細影,伸手撥弄了一下,道:“蕭復暄?”
“嗯。”
烏行雪手指上勾著一根細鏈,還沒開口,就聽蕭復暄的嗓音沉沉響起:“會疼麼?”
“不疼。”烏行雪答道。
蕭復暄伸出手來,輕碰了一下那根細鏈。
確實不疼,這點烏行雪並沒有哄騙人。不過他能感覺到細鏈極輕的晃動,就像細腳伶仃的螞蟻在扣住鎖鏈的地方爬了幾下。
那感覺頗有些不自在。
雖然烏行雪神情沒變,但蕭復暄敏銳地覺察到了,當即收了手。
烏行雪見他垂著眸,眉心始終輕蹙著,便道:“真的不疼,倘若不是這會兒聽見響聲,我都忘了這些小玩意兒了。”
普天之下,大概頭一回有人用“小玩意兒”形容這東西,蕭復暄抬起眸來。
烏行雪又道:“說到這些,我正想問你。蒼琅北域的天鎖,都是這麼乖順聽話的麼?不應該啊……”
他越形容越奇怪,蕭復暄的神色終於變得復雜起來。
“倘若一直這麼乖順聽話,那些邪魔為何會怕?戴上個十年百年也無甚影響。”烏行雪低聲說著,“亦或是還沒到時機?”
“我所見過的,都已經一並灰飛煙滅了。”蕭復暄沉沉的聲音響起來。
烏行雪愣了一下反應過來——
也是,蒼琅北域裡的邪魔就沒有能活著出來的,遑論戴著天鎖過上十年百年了。更不可能知道它為何毫無動靜,又在等什麼時機。
不過這念頭剛閃過,他就感覺蕭復暄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臉。
他抬起眼,見蕭復暄看著鎖鏈,沉聲說:“烏行雪,會解的。”
他說得沉而篤定,聽到的瞬間,烏行雪笑了一下。
就像當年他靜坐於屋檐上就能鎮住整個仙都煞渦,或是敲一聲鍾響就能告訴百姓“萬事太平”一樣……
烏行雪應了一句:“好。”
說完,他見蕭復暄眸色還是沉鬱,順口又補一句:“一時半刻解不了也無妨,權當添興。”
蕭復暄:“……”
他靜了一刻抬起眼:“權當什麼?”
烏行雪“唔”了一聲,道:“你若是多撞見一些邪魔的劫期就會發現,有些邪魔身上的鎖鏈比我這天鎖唬人多了。”
很難形容那一刻,天宿上仙究竟是什麼表情。
烏行雪轉過身就開始笑。
***
他在銀白衣袍外面又披了一層薄如山霧的青灰罩衣,將那些鎖鏈若有似無的影子遮掩了。
兩人放了尋人用的符,一路找著方儲的痕跡。
他們穿行了許多地方,隻能找到一些殘存的氣息,始終不見方儲靈魄,如此南北往來了兩回。
蕭復暄抬手接了尋人歸來的符,那符紙在他手指間自燃成了灰燼。
他皺眉道:“依然不對。”
烏行雪沉吟:“一個靈魄而已,這麼難找?”
不應該啊。
何止是不應該,簡直是離奇,尤其找人的還是他和蕭復暄。
蕭復暄道:“如此還沒有結果,便隻有兩種可能了。”
烏行雪如今想起了大半的事,不再像之前一樣需要事事詢問。不用蕭復暄說,他也知道是哪兩種可能——
要麼,方儲的靈魄已經散了,所以才遍尋無果。
要麼就是他的靈魄在一個探尋符去不到的地方。
正常而言,其實是前者佔多。
因為方儲畢竟是現世之人,在一條過去的亂線上久呆不是妙事,靈魄飛散也不無可能。但若是真的靈魄飛散,他殘餘在世間的氣息就不是如今這樣了。
在烏行雪看來,應當是後者——他的靈魄在一個探尋符不能探的地方。
他和蕭復暄對視一眼,抬頭往九霄之上望去。
這條亂線裡,仙都還好好地存在著。若說有什麼探尋符探不到的地方,那就有且僅有仙都了……
***
方儲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奇怪的地方。
那是一間臥房,入目皆是玉色,臥榻臨窗,窗棂寬大,飄著的擋簾如雲如煙。還有不知何處的落花順風而來,在白玉窗臺邊闲作了堆。
房裡的布局倒是讓他想起了雀不落,但這裡儼然不是。因為能聽到依稀的鳥雀聲,這是雀不落從未有過的。
他扶著脹痛的頭,艱難起身,卻有種頗為奇怪的感覺,好像身體並不是自己的。
等他低頭仔細看清自己的手和身體,便立刻僵住了——這真的不是他的身體,他成年已久,個頭也不矮。可如今的身體卻像個少年人,說是寧懷衫被他上了身,他都信。
他渾身寒毛都炸起來了,正要一骨碌竄起,餘光瞥見旁邊有兩道身影。
方儲猝然抬頭,發現那是兩個小童,扎著朝天啾,衣袍掛著飄帶,手裡還一本正經搭著拂塵,頗有幾分仙氣。
方儲怔了一下,面上茫然,心裡卻咯噔一下。
因為民間神像旁常有這樣的仙童作伴,他見得多了,隻是每次多看一會兒就會吐,反應極大。
他心說完了,不會被弄進哪家仙門了吧?
連孩童都打扮成這樣,絕不會是什麼小門小派,多半是那種名聲頗盛的仙門,諸如花家或是封家。
他怎麼說也是個小魔頭,要是真被弄進了仙門,那就真是危機四伏、兇多吉少了。要麼他一路殺重圍溜出去,要麼就等著受那些仙門子弟折騰吧。
方儲如此想著,一邊試著運轉體內氣勁,一邊試探著問那兩個小童子:“你們是哪家門派?”
兩個小童子湊做堆,一邊瞅著他,一邊咕咕哝哝地說著悄悄話。過了片刻,其中矮一點的那個答道:“我們這不講門派。你這是徹底醒了麼?還要睡麼?不睡我就叫人啦!”
“不講門派?”方儲滿頭霧水,更是疑惑。他見那個小童子甩了拂塵就要往外跑,也不知他們要叫什麼人,當即面色一凜,伸手就要去抓。
結果還沒碰到小童子的衣領,就被一道風擋開了。
那道風擋得並不重,不帶任何攻擊的意思,倒有些落花眯眼之效。方儲抬手擋了一下,就感覺自己被風掃回到了榻上。
能有如此氣勁的,必然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方儲心下一驚,道:“誰?!”
話音落下,就聽見一道聲音由遠及近,順著風送進來,說道:“用不著這麼慌,你這身體是我用符紙信手捏的,架不住太重的力道和太大的動作,你悠著點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