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那你讓我問完。”
蕭復暄讓開一些。
烏行雪問道:“你既然都記得,我當初問你我是什麼樣的人時,為何不直接告訴我呢?”
他其實沒有很在意這件事,隻是忽然記起,便順口問了。
誰知蕭復暄卻驀地靜默下去,過了片刻問道:“如何說?”
烏行雪想了想,似乎也不知該如何說,便道:“成過仙,成過魔之類。”
烏行雪說得有些隨意,卻聽見蕭復暄低沉的嗓音響起來。
他說:“我不答應。”
烏行雪一怔,聽見那個在混沌中陪他承受痛楚的人說:“那是你經歷的所有,誰都不能以寥寥字句輕描淡寫說給你聽。”
“我也不行。”
烏行雪定定看著他,眸子裡映著窗外的天色。
過了片刻,那裡逐漸漫開一層溫潤亮意。
他說:“蕭復暄。”
蕭復暄抬了眸,被久違的笑晃了眼。
有一绺風順著窗縫溜進來,雀不落在那一刻霜雪俱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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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經的二百三十餘年,在這一瞬間裡忽然變得渺遠起來,真正有了“過去”的模樣。
所謂“過去”,就是皆往矣。
第六卷 靈臺
第96章 找人
後來的寧懷衫時常後悔, 自己究竟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去推城主的門。是格外想不開嗎?
他為什麼看到雀不落霜雪解凍,就一骨碌竄起來要去告訴天宿呢?解凍就解凍嘛,讓它靜靜地化完不好嗎?
可事實就是, 他一邊大叫著“天宿!霜凍突然化了, 城主是不是要醒了——”一邊砰地推開門, 衝進臥房。
他一個急剎卡在榻邊,正好看到他家城主從天宿唇邊讓開……
他當時就不敢動了。
九天玄雷直劈腦子是什麼感覺, 大概就是如此了。
那一刻,寧懷衫腦中隻有三個想法——
我瞎了。
我完了。
我還離得這麼近。
烏行雪也沒料到居然有人直接衝進來,他頓了一下, 疑問道:“房間沒罩結界?”
問完一抬眼, 看到蕭復暄一言難盡的臉。
那張冷生生的俊臉半是麻木、半帶懊惱, 從唇縫裡蹦了兩個字:“罩了。”
“罩了?”烏行雪轉頭看向寧懷衫, “那你又是如何進來的?”
寧懷衫動了動唇:“……我當時怕你們那個狀態會出事,又求著天宿把結界撤了,方便每天進來看一眼。”
烏行雪:“……”
他無話可說, 低頭掏夢鈴。
寧懷衫以為他要掏武器,當即縮了一下捂住頭,叫道:“我錯了城主!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
他叫著,發現可能叫也沒什麼用, 於是他撒腿就跑。
烏行雪本想給這傻子搖個鈴,結果夢鈴上滿是裂縫,眼看著暫時是不能用的。而他一抬眼, 傻子已經一溜煙沒了蹤影。
他拎著鈴鐺繩問蕭復暄:“你就這麼任他跑了, 都不幫我抓一下?”
蕭復暄:“……”
蕭復暄:“抓回來繼續看?”
烏行雪噎了下,又見他表情實在好笑, 再回想剛剛那三人面面相覷的一幕,一個沒忍住,勾著鈴鐺線笑了起來。
他支了一條腿,手肘就架在膝上,長指上繞著線,撥弄著鈴鐺笑了好一會兒,幾乎顯露出了幾分恣意模樣。蕭復暄看著他,半晌低聲道:“不羞惱了?”
烏行雪坦然道:“你這話說的,我何時羞惱過。”
蕭復暄點了一下頭,過了片刻指了指自己頸側,沉聲道:“寧懷衫撞進來起,你這裡紅到了現在。”
烏行雪:“……”
蕭復暄說完這句話,眸光就落在他頸側,看了片刻沉聲道:“還紅著。”
烏行雪失笑一聲,轉眼那銀色絲帛做的鈴鐺線就繞到了蕭復暄頸上。他勾著線輕拽了一下,眯著長眸半真不假地說:“你不是出了名的寡言麼,哪來這麼多話。”
蕭復暄答道:“分人。”
烏行雪挑了一下眉,又陷入了一瞬間的怔忪裡。
他忽然想起曾經還在仙都的時候,他總是很喜歡蕭復暄的這些破例,一句話一個舉動就能讓他心情大好。他一度以為凡人間常說的“愛意”就是如此,隻有悸動和歡愉。後來成了魔,他在近三百年的歲月裡慢慢意識到,原來不僅是如此,原來那裡頭還有酸苦和割舍不清。
有過酸澀、痛苦、割舍不掉又糾纏不清。到頭來,卻依然能因為一句話、一個舉動,一些破例就叫人高興起來。
凡人說,這是貫穿一生的深濃愛意。
“在想什麼?”蕭復暄問他。
“沒什麼。”烏行雪笑道:“就是胡亂算一算。”
算算一生可以有多長。
***
寧懷衫逃命之後,本想絕不擅自靠近臥房一步。但沒躲一會兒,他家城主就放了一封符書來招他。
他在心裡硬氣地想:再去我是狗。
但他又不敢不去。
最終,他揣著袖子磨磨唧唧到了臥房門邊,眼觀鼻鼻觀口地說:“城主。”
他家城主居然還咕哝了一句:“找你半天,怎麼才來。”
寧懷衫:“……”
他憋了半天,憋了一句:“我在清掃霜凍化了之後的院子和房間。”
先前雀不落凍得像冰窟,這會兒全化了,又顯得到處都湿漉漉的。
其實不止偏房和院子,烏行雪臥房裡也是半斤八兩,梁柱四處都是水痕,看起來頗有些觸目驚心,隻是先前顧不上在意而已。
烏行雪默默回頭掃量了一圈,一臉無辜地問蕭復暄:“我幹的?”
“……”
“我幹的。”
蕭復暄沒好氣地蹦了一句。
烏行雪老老實實收回視線,下一瞬,那些由他而起的霜雪潮霧又被他一掃而空。寧懷衫這才收了他那不堪大用的灑掃術。
他捏了紙符,衝烏行雪道:“城主要問什麼?”
烏行雪“唔”了一聲,說:“這幾日,方儲有過消息麼?”
寧懷衫:“?”
他有一點納悶,總覺得城主這問話略有一點奇怪。先前回到雀不落的方儲是封薛禮套的殼,那真正的方儲應該還在過去。他都能想到這一點,沒道理城主想不到。要是想知道方儲的音信,恐怕還是得往過去探尋,城主和天宿的辦法肯定比他多,為何會問他呢?
不過他轉而一想,可能是因為方儲跟他更親近一點,再加上這幾日是他守的府宅。
寧懷衫沒再疑問,搖頭道:“沒有。”
這麼說著,他也露出了擔憂之色,說道:“城主,方儲遲遲不歸,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烏行雪蹙了眉,轉頭問蕭復暄:“你留在那條線上的靈識有找到他嗎?”
蕭復暄搖了一下頭:“有一些蹤跡,但遲遲沒有找到靈魄。”
先前烏行雪遲遲不醒,他無法分心。這會兒烏行雪恢復不少,他便能騰出手來了。他想了想說:“我再去探一遭。”
話音落下,他便垂了眸,順著靈識去往了那條亂線。
***
他看起來與平常無異,還是那副抱劍倚門的模樣,仿佛隻是忽然想起一些事,略有出神。
“城主,天宿這是靈識離體了嗎,他還能聽見周圍的動靜麼?”寧懷衫伸頭過去,想試試天宿可有反應。卻見烏行雪抬了眸,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邊,示意他靜聲不要說話。
接著,烏行雪抬手搭住了他的肩。
寧懷衫正有些疑惑,就見城主薄唇未動,傳音過來:「我問你一些事。」
寧懷衫張了張口,又猛地反應過來,傳音回道:「城主,什麼事?為何要用傳音說話?是不能讓天宿聽見嗎?」
烏行雪“唔”了一聲:「算是吧。」
寧懷衫不解道:「可你們不是都……嗯嗯嗚嗚了麼。」
他一貫毛躁沒什麼情趣,當初看見其他邪魔渡劫期,回頭跟方儲提起來,張口就是一句“咬嘴”,然後被方儲用看“傻子”的目光嫌棄了好久。他直覺衝著城主這麼說有點找死,於是含含糊糊地哼過去了。
結果城主看他的目光依然讓他發慌。
寧懷衫當即慫了,道:「我什麼也沒說,城主你問。」
烏行雪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問道:「你還記得二十五年前的事麼?」
寧懷衫愣了一下:「記得啊,自然記得。」
烏行雪沉默片刻,問:「記得就好,那我去仙都之前,你和方儲在麼?」
提起去仙都,寧懷衫神色黯淡了一些。
烏行雪問:「我可曾同你們交代過什麼?」
因為夢鈴受損,他沒能想起所有,恢復的記憶戛然歇止在二百三十多年的節點上。往後又發生了什麼,他還是一概不知。他隻能憑借已經恢復的記憶略作猜測。
但有些關竅,他怎麼也想不通。
諸如……他後來為何會殺上仙都?
他確實想象過無仙無魔的世間,想過如果這世上既沒有仙都、也沒有魔窟,應當是一番不錯的盛景。但仙都眾仙大半同他無仇無怨,與世間百姓也無仇無怨,就算仙首花信惹了禍事,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就那樣殺到九霄之上,弄得整個仙都崩毀覆滅。
更何況,眾仙裡還有一個蕭復暄呢。
那二百三十餘年的往事裡,沒有任何明顯的徵兆告訴他,他後來為何會那樣做。
他之前從傳聞和蕭復暄的一些話語裡得知,當初他殺上仙都的時候,蕭復暄最初是不在的,而當蕭復暄趕到時,靈臺十二仙已經身死,整個仙都天崩地毀,覆沒在即。
他不知道當初的自己是特地挑了蕭復暄不在的時候,還是天道作祟的結果。
若是後者也就罷了,若是前者……
若是前者,天宿大人鐵定是要不高興的。
要命的是,烏行雪過去沒少幹這種哄騙人的事,就連他自己都拿不準會是哪種。隻好趁著蕭復暄靈識不在,悄悄問寧懷衫,也好有個數。回頭若是需要哄人,也能有些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