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完,我爹的臉色又黑了幾分。我爹自始至終在乎的都是他的仕途,侯府的榮耀,聽我這麼說轉眼就瞪著嫡母。
近幾年,嫡母在我爹面前越發不得寵了,比起小說裡受盡寵愛,如今真是讓人唏噓。
嫡母忙不迭地賠著笑臉,說自己受人蒙蔽,竟然被一個媒婆诓騙,差點誤了我的終身。
14
那日之後,我便稱病不肯見人。
沒等我病好,姜家的婚書便送進了侯府。
姜氏家主替獨子求親,求娶宣平侯獨女。
我爹捋著胡子一臉不可置信,問了兩遍,甚至連夜去了一趟沈府。
我都能猜到,沈家舅舅怎麼說的。
「你是武官,我大舅哥是文臣,以後朝上也有人替你說話,再說咱們真是親上加親,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我學著沈家舅舅的神態,跟月娘說。
月娘也沒想到姜家的人會向我求親,她不識字還是將婚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
「舒兒,這真是姜家的婚書?我早就知道你值得這天下最好的男子。」
我抱著昭昭逗他的小臉:「姨娘怎麼就知道姜家的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昭昭的口水快滴在我的衣襟上。
「不管怎麼樣,都比那個齊雲強!」秋娘從我懷裡接過昭昭去給他擦口水了。
「說起來,還得多謝姨娘給我繡的香囊呢,靈瑗說香囊她很喜歡,她哥哥還想要一個一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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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爹還沒回復姜家的婚書,宣平侯夫人要將獨女許配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進士的流言便在京城甚囂塵上。
聽碧雲說,我爹一下朝就怒氣衝衝地去了主母的院子。
兩人大吵一架,我爹埋怨嫡母擅作主張,明擺著打姜家的臉。
嫡母哭得梨花帶雨:「侯爺,已經有了姜家這樣的人家求親,我又怎麼會傳出這樣的話呢。」
嫡母說得沒錯,因為這話是我傳出去的。
我了解我爹的為人,齊雲如今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進士,為了不讓齊雲擋著他跟姜家的路,我爹一句話便能將他的仕途徹底堵死。
晚飯之後,我爹讓我在書房等他。
「舒兒,京裡的傳言想必你也知道了,姜家就這麼一個兒子,侯府自然也不能損了姜家的面子。」
我靜坐在他手邊,抬眼看著我爹:「您的意思是將我記在母親名下?」
我爹沒說話,臉上的神態卻是顯而易見的。
「那我娘呢?」我斟滿一杯茶遞給我爹。
「這關你娘什麼事?」見我提起我娘,我爹的臉色異常難看。
「我像母親一樣記在正室夫人名下嫁出去,族譜上寫的也是正室夫人的名字。若幹年後,會有人記得我親生母親朱曼娘的名字嗎?」
「那你還想怎麼樣?」我爹的聲音一瞬間冷下來。
「我要您在族譜上加上我娘的名字,我記在我娘名下出嫁。」
「你真是瘋了,你娘隻是我的外室,連個妾室都算不上,有什麼資格上顧家的族譜?當年是你娘貪心不足不肯當個妾室,若真是進了侯府,我自然不會委屈了她!」
「爹,您當年在祠堂為白氏祖母據理力爭的時候,可沒說過什麼叫貪心不足。」
「你放肆!」我爹用盡全力甩了我一個巴掌,我左邊的臉登時腫了起來,嘴裡有濃厚的血腥味。
我捂著臉抬頭,笑聲聽起來都有些可怖:「倘若名分不重要,您當年就不會為了祖母忤逆祖父。」
白氏是我爹的生母,難產而亡,因為商戶之女的身份不得入顧家的族譜。我爹當年因此事在祠堂跟老侯爺爭論不休,老侯爺拗不過我爹,最終將白氏的名字加在顧家的族譜上。
老侯爺卻因此中風,沒多久便病逝了,我爹為此落下個氣死親爹的罪名。
16
我跟我爹不歡而散,他讓我在祠堂罰跪,不滿三個時辰不讓我出去,也不讓人給我送吃食。
傍晚時分,嫡母來祠堂看我,還帶著些我喜歡的吃食。
她將吃食都擺在我面前循循善誘:「蓉兒,你別怪你爹,他是個男人,自然不懂姑娘家的心思,記在我名下也是為了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我自然知道嫡母進來的意思,我用袖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淚:「母親,您跟我一樣是庶出,可您待我卻是好得不能再好,記在您名下我自然是一萬個願意。隻是我若不現在為我娘求個名分,日後又有誰能記得她?如果可以,您難道不想把小娘的名字記在盛家的族譜上嗎?否則時移世易,又有誰會記得您小娘的名字。」
嫡母的臉色看起來比我爹還要難看,我這話不啻罵她為了攀附權貴,數典忘祖。
我看著她站起身,臉上的笑意也收斂得幹淨,我爹不在,她自然也不用再裝出一副清純可憐的模樣。
「你娘是侯爺的外室,你要是如此不知好歹,侯爺也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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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了半日,回去時一瘸一拐,秋娘心疼得不得了。
秋娘為我上藥,眼眶都是紅的:「蓉兒,你爹怎麼會這麼生氣,姜家的婚事又是怎麼回事?」
「我爹想讓我記在母親名下以嫡女的名義出嫁,我不願意。」
「這是好事呀,怎麼會?」
「姨娘,您真的覺得這是好事嗎?我娘活著的時候我爹不願意娶她,我娘已經不在了,我爹還是連一個名分都不願意給她。」
秋娘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嗯,我都知道了。我娘在離開侯府的時候有了身孕,還生了個男孩,遇上瘟疫兩個人都沒逃過。」
秋娘嘆口氣:「那你跟姜家的婚事又是怎麼回事?」
「是我自己求來的。」
那日在盛家的大宴上,我曾私下見過姜晏清一面。
嫡母作為女主,靠的是宜男相和驚如天人的美貌拿下了我爹。
卻並不是所有人都和我爹一樣喜歡身無長物、隻會管家的嫡母類型。
前一世我跟齊雲成婚的第五年,陛下薨逝,新皇登基後便一直在為收復燕雲十六洲做準備,姜晏清雖是文臣,卻力主一戰。
我便向他提了幾條屯兵守邊之策,他便對我刮目相看。
從盛府的家宴之後,我便一直私下跟他有書信往來,他答應等中第之後就向侯府求親。
我說完之後,秋娘和碧雲許久不曾說話。
「蓉兒,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秋娘怔了好一會兒,抱住我險些哽咽。
「闲來無事,看的書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我總覺得你這幾年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心思沉了許多。以前隻知道跟著我繡花,哪裡懂得什麼前朝的事。真是苦了你了。」
這世上的事又哪裡有容易的,饒是如今我心中自有丘壑還是要藏在別人背後,才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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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還因為跟我娘的事情跟我怄氣,宣平侯夫人要將嫡女嫁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進士的傳言便在京城甚囂塵上。
碧雲從陶姑姑那裡打聽出來,我爹一下朝就怒氣衝衝地進了嫡母的主屋。
似乎是盛家舅舅聽說了這件事,問我爹對我的婚事到底怎麼考慮的,放著姜家的上好親事不要,非要常家攀親戚,這不是明著打姜家的臉。
我爹大罵主母,自作主張。
碧雲奇怪:「夫人這麼聰慧的人,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傳出這種話呢?」
因為這話確實不是嫡母說的,是我以嫡母的名義傳出去的。
如今眼看著兩個嫡子沒了指望,我爹不得不指望我的婚事為侯府找個有力的靠山。
我爹越發不能得罪姜家。
再說我了解我爹的脾氣,擋路的人他一定會毫不留情地鏟除。
如今齊雲隻是個小小進士,我爹的一句話便能將齊雲的仕途徹底碾死。
從前我爹對我的婚事不聞不問,如今眼見兩個嫡子指望不住,竟也開始指望通過我的親事為侯府找個有力的靠山了。
端午之前,我爹連帶著合族長輩開了祠堂正門,將我娘的名字記在族譜上,並讓我以嫡女的名義出嫁。
真是形勢比人強。
19
我爹本應在我成婚之後自請戍邊,婚期還沒定下來,御史彈劾我爹貪汙受賄的奏章先送到了陛下面前,還有我爹這些年記賬的賬本, 上邊還有嫡母的筆跡。
我爹跟嫡母成婚時,朝中大員送的南海的明珠, 東海半人高的珊瑚,還有西域小國送來的金珠,一箱子一箱子地碼在侯府的庫房裡,樣樣都遠超同僚送禮的規格。
朝中大員私相授受本來就是大忌, 又逢北方兵患、南方水災, 我爹被推上風口浪尖。
饒是本朝律法議親議貴,陛下也沒辦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爹被判了削爵降職。
戶部的人來家裡搬東西那天,十幾個青壯年抬了一中午才將府庫裡的東西清理幹淨。
嫡母看著一箱一箱的寶貝從府裡搬出去, 心疼得不行,胖爪子恨不得趴著府庫的大箱子才好。
我爹的賬本原本便是府裡的絕密, 康姨娘正是借著我管家的時機,在書房裡發現了端倪。
康姨娘被關進莊子也是因為發現了此事,她為了活命將嫡母推進了荷花池。
康姨娘是嫡母娘家的表妹, 原也是官家女, 我爹不能隨意處置了她,也不能繼續讓她留在府裡, 隻能以謀害主母為由發落了康姨娘。
嫡母那個孩子原本是能保住的, 我爹為了加重囚禁康姨娘的砝碼,堵上康家人的嘴, 隻能買通大夫, 強行落了那個孩子。聽說是個已經成了形的男胎,如果生下來, 那個孩子倒是大有出息呢。
嫡母對我很好,吃穿用度從來不少我的,也從不幹涉我的喜好。
「(嫡」西北戰事起, 我爹為了重振杜家的威名, 自請上了戰場。
可巧不巧,主帥便是我爹十幾歲時當街欺凌的世家公子的親兄,我爹帶著前鋒出徵孤立無援,最終全軍覆沒。
我借著守喪的名義, 順理成章退了跟姜家的婚事。
我爹走後,嫡母發現自己又有了身孕,懷胎十月卻不幸難產, 那個男嬰剛生下就沒了氣息。
嫡母還真是一副極品宜男相,連懷四個都是男孩, 隻是可惜了, 這個孩子這一世沒了娶公主的福氣。
小說裡嫡母越生越年輕,如今連失兩個孩子, 纏綿病榻, 不說管家了就是照顧自己和兩個孩子都困難,府裡上下皆由我做主。
明哥越來越大,在我的教養下還算有出息, 認得幾個字。
我總也沒忘了她跟陳嬤嬤的情分, 明哥兒十五歲那年,我便做主讓他娶了齊燕。
齊燕還是像從前一般兇狠跋扈,時常以明哥兒是個殘廢取笑,前幾年陳嬤嬤看不慣孫女跋扈還時常護著明哥兒, 她死後明哥的處境便越發艱難。
嫡母心疼兒子,卻又無可奈何,最終氣鬱而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