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杜錦舒,宣平侯獨女。
在嫡母的安排下,我嫁給了我爹奶娘的孫子。
婚後,長輩厭煩,夫君嫌棄,眾人譏諷,我處境艱難。
不過而立之年,鬱鬱而終。
重來一次,嫡母想故技重施。
那我就成全她,讓她和陳嬤嬤做親家。
1
我爹是宣平侯,領安西大將軍職,封疆大吏,位高權重。
我娘是我爹的外室,我爹貪戀我娘的姿色與她生兒育女,卻嫌棄她的出身一直不肯娶她。
我娘一氣之下將我扔在侯府門前,離京出走了。
我娘想讓我做新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隻可惜她的如意算盤落了空,我爹把我帶回侯府之後就扔給一個叫月娘的妾室教養。
我爹對她也是不聞不問,他正費盡心思求娶諫議大夫沈家的七姑娘沈懷茹。
我娘走後半年,我爹就娶了沈懷茹做他的正妻。
嫡母對我很好,吃穿用度從來不少我的,也從不幹涉我的喜好。
月娘有一手刺繡的好功夫,便時常教我。
嫡母知道後說:「咱們這樣的富貴人家,不像外面要女人家做工謀生,舒兒不用學得那麼精,學點管家算賬的本事就行了,別累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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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見嫡母對我百般關照,對他的風流韻事既往不咎,很是感念嫡母的好處,兩人如膠似漆,一連生了四個兒子。
他們成婚的第三年冬天,我爹出城剿匪,匪徒卻混進侯府報復。嫡母身懷六甲,明哥兒還不會走路。
為了護住嫡母和明哥兒,我不得已徒手抓住匪徒的兵刃,最終右手傷殘,臉上也留下一道一寸長的傷疤。
此後數年一直深居簡出,甚少見人,直到婚嫁時母親將我許配給陳嬤嬤的孫子。
陳嬤嬤是我爹的奶娘,兒子兒媳早亡後便獨自一人拉扯孫子孫女。
「陳嬤嬤的孫子齊雲剛中了進士,又有你爹的幫襯,日後自然前途無量。再說他雙親早亡,隻要你過門便是主母,一大家子人由著你做主,也不用受別人的冷眼。常家人口簡單,你不用應付大家族紛繁復雜的人情往來。」
說到最後,嫡母狀似有些為難,她指尖輕輕地撩過我臉上寸長的傷疤,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最要緊的是,舒兒,你當年是為了救我們母子,才落下的這傷疤,母親自然要為你尋個最好的夫家。你們倆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又有侯府為你撐腰,他日後定然不會嫌棄你。」
我不疑有他,滿心歡喜地上了花轎。
婚後才知道嫡母說的句句是真話,隻是真話隻說了一半。
2
陳嬤嬤在侯府做了幾年之後,便在京城靠給人漿洗衣物以作家用。
我進門的時候,祖孫三口人擠在兩間瓦房裡,院子都沒有我在侯府的屋子大。
她偏疼我爹,認為我的出生都是我娘蓄意勾引,婚後對我也是百般挑剔。
唯恐我也學著我娘的樣子勾搭齊雲,甚至不願我們同房,十日裡有八日我都跟她睡在一起。可她又怪我肚子不爭氣,嫁進陳家一年多都沒能生下一兒半女。
從前在侯府我是小姐,小姑子是下人,如今有長輩撐腰,她便想騎到我頭上來。
「你一個外室生的女兒,臉上還有那麼長一道疤,我哥以後可是要做宰相的人,能嫁給她就是你的福氣。」
婚後小姑子將這幾句話常掛在嘴上,我嫁妝中的紅寶石頭面也被她私自拆了做自己的釵環,這些我都不與她計較,可她連我娘留給我的一根素銀簪都不放過。
我無計可施,求到了齊雲面前。
齊雲是讀書人,本就嫌棄我不通文墨,眼見我爹婚後便調任離開京城,讓他無利可圖,更是對我百般厭棄。
他隻感念祖母獨自養育他兄妹二人的苦楚,我不忤逆他的孝心。隻求他能從小姑子手中拿回我的銀簪,齊雲言之鑿鑿:「她就是個孩子,你有那麼多首飾,她拿一個也不緊要。」
我哪裡還有那麼多首飾。
齊雲俸祿微薄卻體諒祖母辛苦,不願她再出去做工,又不願意失了新科進士的體面,一家人便堂而皇之地用起我的嫁妝。
嫁妝中的古籍字畫都被齊雲拿去送給了自己的上官,隻為給他自己搏一個錦繡前程。
值點錢的首飾都已經被我典當,不是用做常嬤嬤的醫藥費,就是要給小姑子置辦新的衣服釵環。
我去赴昔日好友的婚宴,都找不到一套像樣的首飾。
婚宴上禮部尚書的三小姐欲將春宴的帖子送到我手裡,被淮陰侯的妹妹攔下。
「你糊塗了不是?她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侯府大小姐了。瞧瞧那個窮酸樣,她家的女眷隻有那個年老的嬤嬤和一個小丫頭。就算你願意跟下人同桌而食,難道京城其他貴眷也願意?」
三小姐訕訕地收回手,急忙道淮陰侯的妹妹思慮周全。
京城眾人明裡暗裡嘲笑,我堂堂侯府獨女,卻下嫁老僕的孫子。
我爹遠在千裡之外,對我不聞不問。
我處境艱難,不過三十歲鬱鬱而終。
臨死之際,我才知道我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小說,我嫡母才是這本小說的女主,男主自然是位高權重、婚後為了嫡母連一匹母馬都不肯騎的我爹。
而我這個拖油瓶,不過是為了讓我爹娶不到高門貴女,好讓出身卑微的嫡母順理成章嫁給我爹的工具人罷了。
3
一朝重來,我回到十歲那年,正是我爹跟嫡母成婚的第三年,明哥兒還不會走路,嫡母懷著即將臨產。
正是這一年,我容貌受損,右手傷殘。
醒來的第一件事,我先去拜見了我爹的嫡母——宋太夫人。
宋太夫人出身高門,心高氣傲,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侯府的爵位。
如果讓她知道匪徒可能混進侯府的事,她定然不會無動於衷。
隆冬時節,我穿的還是去年的舊衣物,帶著我的貼身丫鬟碧雲去拜見了太夫人。隻有楚楚可憐,太夫人才會相信我說的話是童言無忌。
見到秦太夫人後,我佯裝害怕,抓著她的衣袖。
「祖母,我爹出城剿匪,要是有人趁機在侯府作亂,可怎麼是好?母親還懷著身孕,明哥兒又那麼小,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跟我爹交代?」
太夫人顯然是將碧雲的話聽進去了,她拍著我的手背安慰:「舒兒別怕,就算有匪徒衝進府裡,還有你母親護著你呢。」
果然,到了流民混進侯府的那天,相比從前的誤打誤撞,有了太夫人的人帶路,他們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嫡母的院子。
從前我以為是手足之情,才讓我對明哥兒不顧生死地回護。
現在才知道,隻是因為那個時候需要有人護住女主的兒子。而我隻有傷殘,才能讓嫡母有理由將我嫁給門第低微的常家。
否則以我侯府獨女的身份,他日高嫁身份更在嫡母尊貴之上。
我倒想看看,沒有我還會不會有人拼死相救。
4
過了子時,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從主屋響起。
是明哥兒的哭聲和嫡母的叫聲,暗夜裡聽著有些悽厲。
我的貼身丫鬟碧雲死死地捂著我的耳朵生怕嚇著我,可我早就不是從前唯唯諾諾的杜姝蓉了。
哭叫聲持續了一夜,到天明時分才漸漸地弱下來。
碧雲出去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回來了,帶著一身的寒氣。
「小姐,幸好昨夜咱們沒去主屋取暖,一伙賊人衝進主屋,企圖砍傷團哥兒,還好陶姑姑把團哥兒緊緊地抱在懷裡攔下來了。」
我緊裹著被子裝作害怕的樣子:「可我怎麼聽見像是母親和團哥在哭呢?」
碧雲往炭盆裡又加了幾塊炭:「雖是沒傷到團哥兒,卻砍傷了陶姑姑,夫人見著血泊受驚嚇難產,這才痛了一夜,凌晨時分才生下一個小公子。
「大家都忙著照看夫人和陶姑姑,手爐裡沒燃盡的炭火掉進了明哥的襁褓,明哥兒的右臂被燙了好大一片呢。」
我心頭冷笑一聲,果然如此,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去救嫡母母子。
掉進襁褓的炭火,想必就是秦太夫人的手筆。
我從錢袋子裡找出來些瑣碎銀子,讓碧雲去買了些櫻桃煎,給陶姑姑送去。
陶姑姑是嫡母的陪嫁丫鬟,心思單純,最喜歡吃吃喝喝,侯府裡也隻有她和碧雲把我當小姐看。
聽聞她受傷,我到底還是於心不忍。
5
我爹剛從出城外回來便上書請旨,請了宮裡的太醫為嫡母母子三人看診。
明哥兒的右臂燒傷,傷了經脈,以後讀書習武隻怕都有問題。
小說裡他憑著一手行雲流水的書法,不過弱冠之年便被天子欽點為探花郎。
若非尚主之家不得封官與政,必然是要明哥兒尚主的。
我爹還來不及為明哥傷心,噩耗接踵而至。
「大公子的燒傷倒不要緊,小公子因產程拖得太長,日後……」
我爹沙場鐵血,身上帶著殺氣,但對待宮裡的太醫還是不失恭敬。
「還請醫正直言!」
「小公子有先天的心悸之症,精心養護活過十歲或可至成年,否則有早夭的風險。」
我爹震怒,竟然有人在侯府對主母和嫡子下手。
查來查去,隻查到是府裡人辦事不力傷了團哥兒,驚了嫡母。
6
嫡子如此,從前想為我爹納妾的人卷土重來。
小說裡,我爹守身如玉,無非是因為嫡母有一副極品「宜男相」,我爹確實不用擔心後繼無人。
他原本就是青樓楚館泡慣了的人,饒是我嫡母貌美,他也逐漸生出了旁的念頭。
我爹將同僚送的兩個侍女收為通房,連帶著她們的姓氏稱作康姨娘和趙姨娘。
隻是未曾想到,先有身孕的並未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而是我爹在娶嫡母之前就收房的姨娘——月娘,月娘對我爹情根深種,我進府之後便是在她膝下長大。
如今身懷有孕,月娘摸著肚子滿臉愁容,看不出半分喜悅之情。
在這後宅,有身孕不算本事,能平安養大才是本事。
「姨娘,隻要你將這個孩子託付給母親照顧,母親自然會保你們母子平安的。」
月娘對我的話不疑有他,半年前,她正是聽了我的話,我爹才對她舊情復燃,有了如今腹中的孩子。
碧雲不解:「如此一來,豈不是把月娘母子的性命都交給夫人了嗎?聽說夫人的姐姐便是因為府裡不寧,損了好幾個孩子。」
我安靜地跟碧雲解釋,隨手撥弄著火盆裡的炭火:「正是因為府裡現在是母親管家,若是姨娘跟孩子有失,那便是母親作為主母的無能與失職。」
嫡母向來自詡將丈夫當成東家看,那如今為東家照看好妾室和子嗣,便是她分內的職責。她自然不能妒,不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