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忽然就變成了陰暗猙獰的惡鬼。
窮兇極惡地盯著他的獵物,隨時準備撕咬,啃食。
抑或,他從來就沒有變過。
我毛骨悚然。
褚淮之望見我眼底難掩的恐懼,十分難以置信。
「你懼我?
「你是我身邊最親近之人,你竟也同世人那般懼我?」
他難以接受,又怒極反笑,失控般地笑到熱淚奪眶而出。
一直以來,褚淮之都將溫潤儒雅扮演得淋漓盡致,從沒出現過這樣失控的場面。
他俯身壓上來,不等我反抗,攥緊我的手腕。
強勢不容拒絕。
23
直至我徹底放棄掙扎,咬牙怒聲道:
「盡管我不願,你也還是執意要逼迫我就範不成?
「世人不懼你,是恨你、怨你,擁有經世之才,卻為一己私欲殘害生靈,你千不該萬不該,殘害無辜的生命。」
我想起街上百姓看我時的恐懼與憎惡,轉過頭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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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懼你,是因為你不曾害過我,對我也很好,所以我沒有立場怨你。」
感受到我強烈的怨氣後,他終於意識到方才的失控,眼底的兇狠被慌亂所取代。
他放輕力道,轉而輕撫我腕上的血管紋路。
冰涼的指尖攜帶絲絲涼意,痴迷地順著血管的走向遊離。
又輕又冷的觸感,猶如尖銳的利刃劃開所及的每寸肌膚。
皮膚下的熱血,融化他指尖的冷意。
他親吻我的手指,氣息同他眼角的熱淚一般滾燙,炙熱。
「自阿鶯到我身邊起,陪我守歲,過生辰,伴我渡過苦海,度過無數個日夜,伴我飽受世人冷眼,欺辱。
「我將阿鶯視為親近之人,何為親近之人?肌膚之親,骨血相溶。」
說著,他自嘲地笑了兩聲。
「可我竟悟不出阿鶯心裡,究竟有沒有我。」
他貼近我的唇畔,似愉悅,又似痛苦地乞求我。
活像虔誠得不能再虔誠的信徒,無比渴求神明的庇佑與憐愛。
這是我們從未有過的親昵,連帶空氣都變得燥熱起來。
「阿鶯,我隻有你了。
「憐憐我,好麼?」
這場仗,我打輸了。
看似是他懇求於我,實則我於他掌控之中。
不知不覺,我也被這個世界同化了。
24
我與褚淮之的關系又恢復回原來的模樣。
他有意而為之。
有意靠近我,有意討好我,有意維持我們體面的婚姻。
他對我依然,很好很好,甚至更好。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詐死多年的系統終於帶著天大的好消息復活。
「恭喜宿主,達成白月光的成就,接下來,您的任務就是早死了。」
「那麼問題來了,我該怎麼早死?」我死寂已久的心終於復燃。
系統思考片刻,答復我:「一周後,宿主可借燒香拜佛的理由出門,這邊自會為您安排。
「切記,不可讓褚淮之發現哦。」
「好。」我望著門外花勢正盛的桃樹,點點頭。
「可以帶上我自己做的桃花糕嗎?」
系統支支吾吾:「原則上是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了。
25
一周後,我帶上桃花糕,準備根據系統的指示出門燒香拜佛。
褚淮之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視線落在我手中的桃花糕上。
有一剎那的失神。
「你不曾為我做過糕點。」
很尷尬。
我忘了。
以前我都是忙著為他煎藥,確實沒有為他做過糕點。
我也沒想到,吃慣山珍海味的人,居然會惦記我親手做的糕點。
還跟以前一般,他從來不會同我計較一些不必要的瑣事。
準確而言,是影響夫妻感情的瑣事。
他很用心在維持這段婚姻。
最終,他隻是摸摸我的臉。
「罷了,早去早回。」
我強裝鎮定,確保自己沒露出破綻,才對他微微一笑:「好。」
26
坐在出城的馬車上,系統絮絮叨叨地跟我講述劇情走向。
「根據劇情走,接下來,會出現流匪,企圖侵犯你,然後你將寧死不屈,最終悲壯地死在流匪刀下。」
我咽了咽口水:「那個,能不能來個無痛的死法?」
系統琢磨了一會兒,給我提出解決方案。
「這樣吧,我可以跟上面申請一下,下刀的時候減輕你的痛感。
「盡量降到最低,像蚊子叮咬那樣行不?
「別告訴我,蚊子叮咬你都受不住。」
我咬牙點頭:「行吧,成交。」
寺廟在城郊外的深山裡,需要坐馬車走挺遠的路。
事情也如系統所想,果真來了流匪。
流匪個個手持白花花、明晃晃的大刀,將我的馬車團團圍住。
但令我們都沒想到的是,褚淮之帶人來了。
很快,流匪被他帶來的人斬於刀下。
我蒙逼了。
系統也蒙逼了。
我們幾乎是異口同聲:「這可怎麼辦?」
褚淮之翻身下馬,抬步走向我,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他指骨冰涼,看我的眼神也是冷的。
我鮮少看到這樣的他。
「你似乎……」他薄唇輕啟,緩緩開口。
「很不希望我來。」
27
「怎……怎麼可能呢?」
我反應飛快,急忙栽進他懷裡,盡可能避免與他對視。
生怕被他看出點什麼。
「我剛剛被嚇到了,幸好你來了。
「否則……我可能就要命喪於此,再也見不到你。」我急著為自己解釋,拼命擠出眼淚。
也不知褚淮之有沒有懷疑我。
但他也沒有繼續逼問,隻是輕輕撫慰我的背。
「阿鶯可還要上山?」
我點頭,來都來了,裝也要裝到底。
他眼底多了幾分柔和,牽起我的手。
「我陪你。」
我們來到寺廟燒香祈禱。
向來不信神佛,不信因果報應的褚淮之,竟也在我身側虔誠跪拜。
一邊屠戮生靈,一邊又面若菩薩地跪拜佛祖。
我側目看他,又在他睜眼前收回視線。
我發現我從來就沒看懂過他。
回家的路上,我發現街上的民眾對我們皆是避之不及,敢怒而不敢言。
我放下簾子,望向一旁閉目養神的褚淮之。
「你相信因果報應嗎?」
褚淮之緩緩睜眼,深邃陰戾的瞳仁不知思索著什麼。
最後冷笑出聲:
「報應?盡管來找我好了。」
我沉默。
他的眼底多了一抹慌亂,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對的話。
至少不該用那樣的語氣對我說話。
於是,他也沉默了。
28
褚淮之的身體恢復得越來越好了。
但我跟他的相處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我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就像他也不知該怎麼面對我一樣。
好消息是系統給我第二次死遁的機會。
「宿主大人,我又跟上面申請了,這次是以生命流失的方式進行死遁。
「請放心,在此期間,你不會受病痛折磨,隻會感到生命的加速流逝。
「這下褚淮之可阻止不了了吧。」
見我回家意志堅定,系統不禁問我:
「其實,褚淮之對你挺好的,你心裡當真一點都不喜歡他?」
我堅定地回答:「喜歡啊。」
沒有人會不喜歡一個溫柔體貼的伴侶。
在這個弱肉強食、爭權奪利的世界裡,他即便做過再多壞事,也把我保護得很好。
「但是再喜歡,也不能家都不回了啊。」
我在原本的世界裡,有在乎的親朋好友,有我所追求的目標,還有很多很多想做,但沒來得及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
我本就應該活在那個充滿自由、民主、和平的世界裡啊。
29
如系統所言,我開始從備感精神到疲勞困倦。
就像我精心栽種的桃樹一般,從落地生根到落葉歸根,自然枯竭,等待來年春天再向死而生。
有時褚淮之想跟我說點什麼,我都已經困得聽不進去。
他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找來江靈替我診治,卻又什麼都診治不出。
江靈無奈地搖搖頭,對褚淮之說:「少夫人身體並無異象,強行用蠱隻會損其身體,無法強行續命。」
褚淮之雷霆大怒,但礙於我在,愣是饒過了在場所有人。
他坐在我床邊,急得眼睛通紅。
將往常的雲淡風輕、淡定自若盡數拋之腦後。
為了不讓我擔心害怕,又壓下心中的慌亂煩悶,一遍遍安慰我:
「阿鶯莫怕,我會找人治好你的。」
往後,褚淮之又陸陸續續換了多位名醫,得出的結果都一樣。
日復一日的湯藥,從不間斷。
我連連叫苦:「系統,有辦法把這藥變成糖水嗎?」
系統:「請你清楚我的定位。
「我是系統,不是神仙。」
很快,我找到了辦法處理這些喝不下的藥。
那就是在無人的時候,偷偷倒進後院的桃樹底下,再扒來野草遮蓋住痕跡。
回頭我就看到了褚淮之。
他負手立在庭前,靜靜地注視著我,良久不曾開口。
一襲長袍被風吹得凌亂,飄逸。
莫名有些灑脫感。
在他眼裡,此刻的我像個怪胎,生了病,卻不願意治病。
他十分不解, 也無比怨憤。
但到底忍住了不怪罪於我, 隻盡可能平緩語氣, 輕聲對我說:
「阿鶯, 我需要一個解釋。」
30
聰明如褚淮之。
他早已感知到我的不對勁, 感知到我迫不及待想要離開。
但他不知道我離開的緣由是什麼。
身居高位的褚淮之最擅長刑罰逼問,他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很慶幸自己在他心裡多少有點特殊性。
他不會嚴刑拷問我。
在他眼裡, 我們之間最大的隔閡就是害人這件事。
所以, 我不需要老老實實向他招供。
僵持過後,到底還是他主動開口:
「阿鶯, 你若是怨我,大可責罰我、罵我。
「但不該傷害自己的身體來懲戒我。」
這跟我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馳了。
原本我想死賴著, 怨他害人, 讓他理虧。
現在成了我理虧。
良久,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
「淮之, 我想回家了。」
我很久沒回自己的家了。
褚淮之點頭:「好。」
31
自戰亂以來, 我在這個世上的家人早已失散。
其實自打回國都以來,褚淮之就沒間斷過派人替我搜尋家人,但他們就像消失了一般, 無影無蹤。
他命人修繕好我原本的「家」。
我按部就班地跟隨他的步伐。
但病情並沒有好轉, 生命的流失使我越來越提不起精神, 時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我跟褚淮之像是調換了位置。
以前是他久病臥床, 整日宅在狹小的院落裡, 隻有我陪伴他。
現在輪到我臥病不起了。
褚淮之尋遍世間名醫, 用盡所有方法,都沒能治好我的身體。
最終,他精疲力竭,緊緊將我摟進懷裡,恨不得揉碎我的血肉。
絕望得雙眼赤紅,不斷有熱淚從眼眶奪出,滴答滴答落在我臉上。
「阿鶯,從今往後, 你說什麼,我便聽什麼。
「你盡快好起來,好不好?
「阿鶯不要我了, 是不是?」
32
再後來, 褚淮之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2
「「我」我認為他自小封閉在院落裡,對家沒什麼概念。
自然也不理解我對家的執著。
沒想到,他眼底再也沒有過多情緒, 隻是死氣沉沉地問我:「我們的家,就不是家嗎?
「阿鶯答應過, 要伴我一輩子。
「也是假的?」
他的問題把我問住了。
盡管如此, 他還是選擇告假回來陪伴我。
以前我怎麼照顧他,他現在就怎麼照顧我。
知道阻止不了我回家的決心,他也放棄了喝藥, 遣散了江靈等一眾醫師。
我有些不解。
他隻是靜靜地把我抱到腿上,跟以前一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我的背。
陪我坐在軟榻上,看窗外的花開花落。
正值春季, 桃花爛漫。
我看到他苦澀的笑容,跟他親手為我熬制的湯藥一樣苦。
「沒有阿鶯,我便不再需要長命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