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蘭側妃連日趕路。
一開始,我和蘭側妃還坐在馬車裡。
後來,蘭側妃嫌馬車太慢,她著人找了兩身便裝。
我與她同騎,快馬加鞭往大夏趕。
日夜兼程的第三日,我們在距離大夏十裡外的地方停下了。
十裡,遠遠十裡。
一路上橫屍遍野,越來越多。
已經能聞到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血氣。
我們站在隱蔽的高處,朝大夏都城方向往去。
火光衝天,遍地殘煙。
蘭側妃表情嚴峻,她召來親衛:
「去,將琅影閣的暗衛悉數召回。」
親衛抬起頭,眸中盡是不忍之色。
「公主,幾日前大殿下的人發現了您的蹤跡設計誘捕,琅影閣中了奸計……」
「暗衛幾近大半被俘,至今無人生還……」
我在一旁聽得真切,心下生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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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側妃雙拳緊握,指尖泛紅。
她咬著牙:「那也都召來!」
親衛低頭稱是,連忙退下。
不多時,又回來了。
蘭側妃慍怒不已:「怎麼?喊不到人?還是都死光了?」
親衛有些不知所措:「回稟公主,琅影閣的人都回來了……」
「琅影閣被俘之人被關押在城外一處山洞中,方才山洞……」
「塌了……」
「琅影閣的人毫發無傷,看押他們的人都死了……」
蘭側妃:「……」
蘭側妃好像被噎住了,但很快,她轉頭看了我一眼。
我:「……」
我:「?」
17
四處皆有重兵把守,隻有一座破破爛爛的廟無人問津。
蘭側妃輕車熟路地挪動了幾處。
一條通往城內的地道顯現了出來。
我們兵分兩路,一部分人在內城接應,收集線報。
另一部分人與我們一同前去軍營。
我見到三皇子時,他正擰著頭看大夏的布防輿圖。
我這時才發現,行兵打仗的他與平時我見到的他,區別竟有那麼大。
他黑了許多,頭發不知幾日沒洗了,一縷一縷地打著結。
胄甲上血跡斑斑,與平日裡每寸衣袍都是整潔無瑕的樣子全然不同。
邋遢多了。
他正與旁邊的將士激烈地討論:
「焉耆關此處究竟有何洞天?為何大夏拼了命也要守住這裡?」
「因為避開這裡的代價,遠超攻擊這裡的成本。」
蘭側妃遠遠地開口,三皇子驚訝地抬起頭。
「你們……」
蘭側妃沒給三皇子開口的機會,她繼續道:
「這裡雖是平地,卻是在兩座山脈之間。」
「不遠處有一條大河穿城而過,最終匯流入蒼梧江,是極佳的補給水路。」
旁邊的將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三皇子眼眸幽深,神色晦暗。
他幾步走到我面前,將我攬進懷裡。
「你怎麼來了……」
他身上有著陳舊的血氣,胄甲堅硬,硌得我有些疼。
龍驤將軍此刻卻是無比脆弱。
我撫著他的背:「我來接你回家。」
他的軟肋來了。
18
「所以說,大夏是在接近兵敗時,突然來了十萬援軍?」
蘭側妃,不,現在應該叫都蘭。
都蘭擰著眉,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點頭:「是,這援軍來得突然,我懷疑……」
「這兵是自長安來。」
我和都蘭都有些驚訝。
長安來的?
三皇子繼續道:
「這些援軍雖是穿著大夏的胄甲,我們卻發現了這個。」
三皇子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
「他們是宦官手下的天子親軍。」
我心中湧起一個不安的想法。
先皇已去半年有餘,太子一直不得繼位。
難道……
他勾結官宦,與大夏暗通款曲。
以匈奴起兵謀反之事,想借此機會除去三皇子?
我望向三皇子,隻見他神色冷峻地點點頭。
「你想得沒錯。」
我不禁心上發寒。
若是我如今還在長安,定會變成他的棋子。
一枚隨時拿捏三皇子的棋子。
三皇子很快擬定了作戰計劃。
十萬大軍,根本無法正面作戰。
三皇子正面攻打焉耆關,都蘭從側面帶兵突襲。
兩人緊密制作著作戰計劃,我在一旁扯兩人的袖子。
「我呢,我呢?」
我眼睛亮晶晶的,三皇子看了卻笑起來:
「你就在軍營裡好好待著,哪也不許去。」
我氣得要跳起來:「你看不起我!」
三皇子連連擺手,嘴上說了一萬個不是。
突然,一位將士衝進賬中,面上大喜之色盡顯:
「將軍!好消息!」
「敵軍誤食毒物,全軍中毒!」
將士話音未落,又一位密探衝了進來。
「報!敵軍糧倉起火!」
「糧倉救火不及,已盡數燒毀!」
真是瞌睡了就來枕頭!
帳中的將士們都樂瘋了!
三皇子和都蘭面面相覷,異口同聲:
「帶!必須帶!」
19
是夜,三皇子與都蘭分頭行動。
我與三皇子一邊,一行人悄悄靠近大夏在焉耆關的駐扎點。
駐扎點燈火通明,旁邊兩隊分頭巡邏,布防得甚是小心。
「停!前方有敵人設下的陷阱!」
我們的人停了下來,夜黑風高,陷阱位置難以看清。
探路的人去了兩個,都有去無回。
三皇子眉頭不展:「這可如何是好……」
突然,天降一道驚雷。
前方陷阱的位置看得一清二楚。
三皇子看我一眼。
我:「……」
「繼續前進!」
霎時狂風乍起,吹得山林嗚嗚作響。
我們的人剛到駐扎點的附近,一陣雷雨便落了下來。
那雨來得又快又急。
剎那間把篝火盡數澆滅,整個營地都暗了下來。
三皇子目光如炬,他比個手勢:「就是現在!」
我被三皇子一隻手緊緊抱在懷裡,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噼啪作響。
劍光閃爍,鐵馬踏鳴。
大夏的人似是發現了三皇子懷中的我。
「李承詡!這便送你的小娘子歸西!」
變了劍法,專攻起我來。
凜人殺意如怒浪層層鋪開來。
三皇子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狠厲,整個人殺氣騰騰。
他看準機會,劍招不斷落下。
在兩人不斷包抄之下,三皇子還是肩上中了一劍。
三皇子的血順著肩胛骨淌到我身上,血氣彌漫。
我心下大駭,撫著三皇子的手微微發抖。
許是感覺到了我的不安,三皇子低頭撫慰我:「我無礙。」
不知過了多久。
身邊終於安靜了下來。
將士們盤點著駐扎地的物資,將屍首一個個拖出去。
「報!都蘭姑娘也已順利得手!」
都蘭匆匆趕來,笑得囂張:
「糧倉燒了,這焉耆關也被我們奪了,他們翻不出花了。」
20
焉耆關拿下後,我們整整守了都城十五日。
第十六日,大夏降了。
城門打開,首當其衝在前的,是大夏的都察王。
都察王已是垂暮之年,他手持受降書,被人攙扶著蹣跚步行。
都察王後面緊跟著的,是大夏的大殿下,未來繼位者,都玦。
都玦見到都蘭後,雙眼通紅,已近目眦欲裂。
「是你!」
都蘭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父王。
都蘭轉頭跪在三皇子面前,身形挺拔。
「三皇子,求殿下放我父王一條生路。」
「他不知都玦與太子暗通款曲之事,確有失察之罪。」
「可他已是耄耋之年,時日無多。隻求殿下讓他幽閉宮中,此生不得再出寢殿!」
「至於都玦,任憑殿下處置。」
都玦聽了氣得大罵都蘭狼心狗肺,都蘭充耳不聞。
三皇子著人接過受降書,細細端詳。
不多時,他才嘆了口氣,扶起都蘭:「好,我答應你。」
都察王,幽閉寢殿。
都玦,賜死。
都蘭,成為大夏新的王。
21
翌日一早,我們集結人馬班師回朝。
三皇子留了三萬精兵常駐大夏。
離開之時,都蘭把我拉到一邊,與我從未有過地說了許多體己話。
她說她給我列了個單子,我需按時按點完成課業。
她說她會檢查!
她還說,大夏三妻四妾、重男輕女是糟粕。
若非重男輕女,她何必如此曲線救國。為了一個不中用的哥哥,委身異國。
她說,她見了我,就想到她的妹妹。她好想她的妹妹。
她還給我一個令牌,讓我貼身收好。
若是不日李承詡負我,她便打上長安來。
大夏男兒千千萬,何必獨戀長安花。
我拿著令牌在三皇子面前好生炫耀。
說到這句話時,給三皇子氣得七竅生煙。
「那大夏男兒長得歪瓜裂棗,你也吃得下?」
我幽幽看他一眼:「若是不忠,光有個好皮囊有何用?」
我們一路日夜兼程,一路拌嘴,苦中作樂。
終於到了長安。
22
長安中天地變換,太子竟已逼迫著皇太後交出玉璽。
一紙詔書坐上了那龍椅。
他以為三皇子早已身首異處,客死他鄉。
直到他在龍椅上,脖子被架著一把刀時。
他才驚覺,事情好似不是他想的那般順利。
劫後餘生的皇太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訴著:
「兒啊!你來得好晚!」
我撫著皇太後的背,不住地安慰。
皇太後顫顫巍巍地指著太子, 勃然大怒:
「把這個逆子五馬分屍!」
三皇子卻像沒聽到一般,隻是將太子落了大獄。
回去府中的路上, 三皇子卸下一身重擔和疲倦。
他枕在我腿上,終於沉沉地垂下眼。
「晚晚, 怎麼辦。」
「孤好像隻能去當那個皇帝了。」
我輕輕地笑起來,手指戳戳他的臉。
「那子晏會有很多個妃子嗎?子晏會不會忘了我?」
三皇子驀地睜開眼。
他溫柔又怔愣似的看著我:「孤不想再讓我們的後代手足相殘了。」
他將頭埋進我懷裡, 聲音悶悶的。
「孤隻要你一個。那些諫院的大夫若是敢提, 孤就殺人。」
「提一個, 殺一個。」
我吃吃地笑起來,眼睛卻酸酸的。
23
高陽元年,睿仁皇帝繼位。
同年, 我被封為皇後,持鳳印。
士大夫多次向李承詡進諫後宮大選, 他都充耳不聞。
這些文人謀士開始向我進攻,說我善妒無禮, 德不配位。
我一煩,房子塌了幾個。
李承詡忍著笑給這群人重新賜了府邸,以為他們會見好就收。
誰知這些個謀士變本加厲,日日請奏。
我更煩了。
這些個人不知為何, 開始沒日沒夜地鬧起肚子來。
上朝鬧,下朝也鬧。
沒那個進奏大選的念頭, 就不鬧了。
念頭一起來, 又開始鬧了。
傳來傳去, 民間開始起了傳聞。
說睿仁皇帝這個皇後, 有天命在身, 萬不可違。
李承詡聽了以後, 樂了。
他著人把我年幼時降的那些災一一整合起來,寫了個話本。
很是美化了一下。
接著就沒人再敢招惹我了,那些文人謀士都閉上了嘴。
連錦鯉池的荷花都得看我幾分臉色。
我過得越發安逸起來。
24
高陽三年, 我生下了一對雙生子。
其間都蘭遠赴長安, 來探望了我一番。
大夏與長安開了互市,日漸繁榮起來。
都蘭見面時仍在考我,連問了我幾個都答不上來。
我抱著都蘭的手臂搖啊搖,對天發誓:
「好都蘭, 讓我放個小假吧!」
「小假放完, 我立馬收心!」
都蘭搖頭晃腦,裝模作樣地便要跪下。
「使不得使不得, 臣豈敢讓皇後娘娘起誓?」
說話間,李承詡也進了宮殿。
都蘭這下真跪下了,李承詡笑著讓都蘭起來。
接著他徑自拿過侍女端著的湯藥, 一勺勺細細吹涼, 送到我嘴邊。
我皺著眉頭:「好苦。」
李承詡疑惑道:「苦嗎?」
他也含了一口到嘴裡。
「確實苦。」
「以後為皇後備藥時, 提前備好茶點果糕。」
侍女恭敬地接過湯碗,連忙稱是。
我一個青陽侯府的庶次女,能跟她兒子爭搶什麼,竟要著人毒死我。
「(「」「若是再有和親來的怎麼辦?」
李承詡挑眉,看向都蘭:「那就讓她們去儲秀宮待著去。」
「待個兩年, 就自請離宮了。」
我也笑起來, 回握住李承詡的手。
都蘭很是滿意這個回答。
「陛下英明神武,臣會時刻參驗,若此事有變……」
都蘭做了個殺頭的動作。
李承詡笑起來, 眼眸看向我,是數不盡的似水柔情。
「那就不勞煩都蘭王了。」
「孤,一生守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