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惦記著照夜城什麼事,催著趕著想讓烏行雪趕緊回去。
那烏行雪必不可能答應。
那可是魔窟,他瘋了才去。
烏行雪半睜著眼聽了一會兒,終於明白,可能有人半夜動了那個定向的船杆。
寧懷衫和斷臂睡得跟豬一樣,誰幹的不言而喻。
但上仙這會兒還在裝傀儡,對叫嚷置若罔聞。
“別嚷。這會兒往哪去了?”烏行雪依然困著,半闔著眸子問。
寧懷衫蔫了吧唧:“看朝向,咱們得從春幡城繞一下了。”
春幡城……
春幡城??
烏行雪瞬間支稜。
他還記得先前聽到的那句話,說春幡城有個奇人醫梧生,如果想回去,可以找他幫忙。
動船向的是蕭復暄。
難道這上仙大人終於想通,信了他的話,決定找醫梧生幫忙把他送回去了?!
也是,早日把他送回去,這軀殼才能早日還給那個魔頭,到時候是斬殺還是囚鎖,就跟他不相幹了。
但願那位醫梧生是個耳根子軟的好人,能信他的話,也樂意幫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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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是卯時下的船,上岸的地方掛著一道白色笙旗,上面藍字繡著“燕子港”三個字,還有一隻燕雀。
明明正是日出時候,這燕子港卻霧氣森森,隻站著兩個負劍的年輕人,估計是哪家弟子。
烏行雪踩著木橋經過時,看見他們面色不渝,脖子上都掛著半掌大的木雕神像。
不僅如此,他們身後的堤岸上,幾乎每一根石柱上都雕著神仙像,能繞柱一周。
寧懷衫和斷臂上岸就蹲下了。
“這地方的神像比起前些月,怎麼又多了一翻。我就說不從這繞,不從這繞,這不是要我的命麼。”他抱著頭,看上去確實極不舒服。
下船前,烏行雪聽他提過幾句——
說雖然仙都殒歿了,但民間百姓依然愛雕神像。那些神像供奉、香火吃得多了,多少帶著仙靈,雖然不能繳滅邪魔,卻能讓他們不太舒服。
現如今,仙門大多集中在夢都、魚陽和阆州一帶,這裡要安全一些。剩下的地方,便隻能靠小門小派和這些神像度日。
可即便如此,依然擋不住越來越囂張的邪魔。
畢竟仙都沒了,修仙之人飛升無望,大道一眼就能望到頭。而邪魔妖道卻處處捷徑,不受管束,不問德行。越是生殺無忌,越是活得久。
也無怪魔窟照夜城越擴越大,人越來越多。
這兩年,就連夢都、魚陽和阆州都亂象不斷,逼得港口、津渡和城門雕滿了神像。
燕子港就是其中之一。
相比寧懷衫和斷臂的反應,烏行雪簡直輕松得離奇。
他就站在神像包圍裡,卻絲毫不受影響,甚至還有心思聽那兩個負劍弟子闲聊。
“你說,這蒼琅北域毀了,往後怎麼辦?那些邪魔穢物豈不更囂張?”
“咱們這也不知道能守幾年……”
“嗐,難說。你聽說了麼?昨天去蒼琅北域的師姐回來說,那魔頭烏行雪可能還活著!蒼琅北域那麼一塌,保不齊他已經出來了。”
“啐!別說晦氣話,不會的。”
烏行雪心說傻孩子,會的,他不僅出來了,還在聽你啐他。
他正想著“把寧懷衫和斷臂兩個拖油瓶丟在城外,究竟可不可行”,忽然聽到了又一段話——
其中一個負劍弟子還是忍不住:“那魔頭要是真出來了,你猜哪裡會先遭殃?我怎麼這麼慌呢。”
另一個安慰道:“別慌,不用猜,就是咱們這春幡城。”
“……”
“你想啊,咱這城裡多少人跟他有仇。高家、沈家,哦,還有醫梧生先生,兄父妻女全都在那魔頭手裡送了命,慘死啊……”
烏行雪:“……”
烏行雪:“什麼生?哪個生???”
蕭復暄低了一下頭,說:“你要找的醫梧生。”
烏行雪默然片刻,扭頭就走。
找什麼人,幫什麼忙,不如在這魔頭身體裡住他個一百歲。
第二卷 春幡城
第5章 花家
烏行雪當然沒走成。
一來,人都到城門口了,就這麼一走了之實在可惜。二來,他也確實無處可去。
他們在棧橋邊耽擱了一會兒,那兩位負劍弟子便過來了。
烏行雪看見他們的銀絲劍穗上都有一朵芙蓉玉雕的桃花,腰牌上也刻著個“花”字,料想是出自春幡城某個“花”姓門第,能負責守港口和城門這麼重要的地方,想必地位不低,是個仙門大戶。
“幾位可是要進城?”兩個弟子行了個禮,道:“這幾日附近有些禍端,進城出城看得比較緊,若是有唐突得罪之處,還請多包容。”
他們看向寧懷衫和斷臂,面色謹慎:“這兩位小哥是……身體不適?”
也不怪人家懷疑,這倆一上岸就衝著神像又暈又吐,反應實在很邪魔。
要不是因為有毫無反應的烏行雪和蕭復暄同行,這倆弟子就該直接拔劍了。
寧懷衫顧不上解釋,手指一捏,指尖變得尖利如刀。
烏行雪一把給他摁回去,說道:“他們暈船。”
“噢……”負劍弟子又朝那烏篷船看了一眼,將信將疑,“幾位是從哪裡來的?”
城主不讓動,寧懷衫隻得擦了嘴唇說:“無端海婆娑道。”
“噢!難怪。那裡昨晚風雷不息的,是難行船。”
這次兩個負劍弟子信了。
他們又看了蕭復暄好幾眼,還沒開口,寧懷衫已經搶道:“這是我家城……公子的傀儡。”
蕭復暄:“……”
烏行雪心說就寧懷衫這張嘴,在這呆兩天能把老底抖摟給全城的人。
不過傀儡本身不算稀奇,仙門也愛用。尤其這世道越來越亂,富家公子出門帶幾個傀儡護身也是常事,並不值得懷疑。
隻是這傀儡身高容貌氣質都太過出挑了,引人注目的同時,還讓那兩個負劍弟子直犯嘀咕。
礙於教養,他們沒有直盯著蕭復暄看個明白。但離開的時候,烏行雪聽見他們在小聲議論。
“就是那位傀儡,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為何總覺得眼熟,有點似曾相識呢?”
“嘶,其實那位程公子也……”
……
***
最終,進春幡城的還是隻有烏行雪和蕭復暄。
因為春幡城內添了個巨大的石雕神像,就立在一進城門的官道上,像前的銅臺插滿了香,煙火繚繞。寧懷衫和斷臂臉色當場就綠了,擺著手跑得飛快,留了句:“城主,我們在城郊的山裡等你。”
這對烏行雪來說,倒是正中下懷。
那倆礙事的一走,烏行雪立馬拽著蕭復暄進了巷子。
“上仙,幫個忙,我這模樣恐怕不方便去醫梧生家裡討打,你幫我改換一下——”他往長巷深處走了一段,確定無人,這才轉回身。
卻見蕭復暄由他拽著,眸光落在自己被拽的腕子上,表情意味不明。
烏行雪愣了一瞬,松開手。
蕭復暄這才抬了眼皮:“你平日叫人幫忙也這樣?”
烏行雪挑了一下眉:“哪樣?”
蕭復暄目光從他胡亂抓人的手指上一掃而過,看了眼巷子。
這巷子太狹,而他個子又高,本就依稀的天光被他擋了大半。
烏行雪這才覺得,似乎是有些偏僻了。
他笑了一下:“我平日不叫人幫忙,這種彎彎折折的巷子,鵲都也不多見。”
這話是真的。
他在鵲都手一伸,話都不用說,就有人把他想要的東西妥妥帖帖地擱上來了,確實用不著叫人幫忙。
烏行雪:“況且,以前也沒有需要避人耳目才能辦的事。”
蕭復暄看了他一會兒,未做評價。
“易容是麼?”蕭復暄問了這麼一句。
他沒有要等烏行雪回答的意思,隻把長劍換了隻手。他低了頭,曲著指彎抵了一下烏行雪的下颌,拇指在臉側、下巴和額頭幾處輕抹了一下。
“也別太醜。”烏行雪忍不住說。
“……”
蕭復暄手指頓了一下,又不言不語地繼續起來。
過了片刻他才沉聲道:“晚了。”
行……
烏行雪放棄掙扎讓他調。
這巷子確實太偏僻安靜了,須臾也顯得很長。
“好了麼?”烏行雪問。
“嗯。”蕭復暄應了一聲。
他手都已經放下了,卻在片刻之後,又抬起來動了一下烏行雪的眉眼。
“怎麼?”烏行雪不明就裡。
“無事。”蕭復暄很利落,易完容半點沒耽擱,朝巷外走去。
隻是轉身的時候,烏行雪聽見他說:“眼睛太好認了。”
烏行雪愣了一下,大步流星跟了上去:“蕭復暄。”
前面的人微微偏了一下臉。
“你最好也改換一番。既然他們這麼愛雕神像,你名號又那麼響,少不了你的。雖然我看神像跟本尊都相去甚遠,但也難保有奇人能雕出帶神韻的,真叫人認出來就不好了。”
直到出了長巷,天光一晃眼,烏行雪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句多餘話——
蕭復暄堂堂上仙,就算讓人認出來了又有何妨?總不會像他一樣四處結仇,讓人喊打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