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眼紅腫,嗓子也因為嘶吼變得沙啞。
「夏至。」然後低下頭臉一紅,「我偷看了你的身份證,知道你叫夏至。」
說著捂著臉悲痛欲絕:「我女兒才四歲啊!我以後可怎麼活啊……」
等她哭了好一會兒,我才從她斷斷續續的敘述裡,知道了後來的事。
原來,王秋燕意識到了不對勁,馬上撤回了視頻並解散了群聊。
但鄭紅早就保存了,她怒氣衝衝闖進幼兒園的時候,王秋燕正抱著劉奕晨說話。
她皮笑肉不笑道:「世界上最乖的奕晨,剛才常子軒是不是欺負你了?」
劉奕晨低著頭,卻還是抽抽搭搭地回答:「常……常子軒跟我鬧著……鬧著玩的……嗚嗚嗚……」
王秋燕嚴肅道:「這就對咯,鬧著玩你哭什麼啊?」
劉奕晨嚇得馬上閉了嘴,身體因為恐懼劇烈顫抖。
鄭紅氣得兩眼一黑。
她衝進教室,直接扇了王秋燕兩巴掌:「王秋燕,讓人欺負我女兒,老娘殺了你!」
王秋燕除了在我這,哪受過這種氣。
她也甩了鄭紅兩巴掌:「你有病吧?誰欺負劉奕晨了?你問她自己!」
劉奕晨嚇得隻是哭。
王秋燕見狀,上下打量著鄭紅嘀咕道:「嘖嘖,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穿這麼短的裙子,不就是勾引男人去掀?怎麼這麼下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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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燕氣得腿發軟,站都站不住。
劉奕晨終於大哭出聲:「媽媽,媽媽,晨晨怕!」
鄭紅本打算惡戰到底,但看女兒這樣,隻好先安撫女兒。
當鄭紅拉扯著王秋燕來到園長辦公室的時候,同班幾個孩子的家長也在,好像是所謂家委會成員。
李園長搓手賠笑:「領導,今天的事都是誤會。」
6
鄭紅這位教委接待員,還算有三分薄面。
可惜的是,剛才的事她沒有錄音,恰巧監控也是我昨天去查的那一路,並沒有修好,一切空口無憑。
鄭紅隻好拿出保存的視頻,道:「可常子軒欺負我女兒,這是有視頻為證啊!」
視頻面前,園長沒客氣,當著眾人的面嚴厲批評了王秋燕。
「寵孩子也要有個度,瞅瞅,這玩笑開得也太過火了!」
王秋燕知道了鄭紅的身份,氣焰也不再囂張。
唯唯諾諾道:「發生這樣的事誰也不能預料,我看到後也馬上制止了,不過家長生氣,把氣撒在我身上,我也可以理解。」
說著,捂著自己腫得高高的右臉低聲哭了起來。
一個鼻孔朝天的女士不幹了:「我說,什麼叫『欺負』?我兒子才五歲,他懂什麼啊?他是看得起你們才和你女兒玩的,誰讓你家孩子非得穿裙子來幼兒園!」
原來是常子軒媽媽常桂香。
鄭紅聽常桂香這樣說,氣更不打一處來,直接伸手抓了她的臉:「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熊孩子就是你這種熊家長慣的!我今天替天行道,撕爛你的嘴!」
幾個家長趕緊將鄭紅層層圍住,充當起和事佬。
劉奕晨(男)媽媽:「咱倆孩子名字一樣,也算有緣,作為朋友,我勸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鄭宇彤媽媽:「有話好好說,動什麼手啊?咱們做家長的,就得以身作則,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丟了素質。」
周梓涵媽媽:「孩子就是玩,你生氣可以理解,但是不能以成年人視角去看待孩子啊,我覺得你需要反思,人如果心髒,看什麼都髒。」
劉果兒媽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給孩子穿的裙子,也確實太短了點。」
杜熙悅媽媽:「園長怕你,但我們不怕,什麼領導也不能一手遮天吧?王老師要是因此受罰,我們幾個第一個不答應!」
「我們可以為你聯名作證!」
「+1」
……
聞言,對面的鄭紅愕然失色,呆立當場。
果然,刀不刺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她曾經扎在我和女兒身上的刀,正翻倍地反刺回去,扎得她遍體鱗傷。
7
「夏至,王秋燕和他們那個李剛園長是禽獸,是畜生!他們必須下地獄!
「你的材料我加急上交了,我還會盯著後續的每一步,一定要幫你伸張正義!」
我定定地看著她,心裡泛起一股壓制不住的厭惡。
「他倆確實可恨,但那些助紂為虐的家長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無非他們想吃著我們女兒的人血饅頭,討好園方,為自己孩子做嫁衣。
「人可以自私,但不能無恥。
「劉奕晨媽媽,你說對嗎?」
鄭紅臉紅成豬肝色,額角冒出細密的汗。
但我沒拒絕她的幫助。
我也有私心,畢竟,有她的幫助,這件事會順利很多。
不僅會讓作惡者盡快得到懲罰,掃除我和女兒心頭的陰霾。
更重要的是,事情鬧大,我這個不好惹的名聲也會傳出去。
幼兒園圈子不大,這樣,無論女兒今後去哪家幼兒園,那裡的老師家長都會忌憚我,想欺負我女兒,多少都要三思。
我不禁覺得可悲。
如此簡單的要求,我竟然要付出這麼大代價才能換來。
在鄭紅的運作下,果然事情引起了教委高度重視。
教委成立了工作組,專門負責調查此事。
王秋燕被開除,李園長也被記大過,全市幼兒園展開了連續三周的自查自糾行動。
兩人在輿論壓力下,由教委領導陪著,鄭重向我和女兒道歉。
那天,我又見到鄭紅。
令人不解的是,她並沒有給女兒轉學,依然在李園長的幼兒園,甚至都沒轉班。
因為她的大力相助,我對她內心也有了變化,不再那麼恨她。
於是關心道:「你們的事有結果了嗎?」
她卻連連退後兩步,主動離我有一定距離。
「我哪有什麼事啊?你自己的事情解決了就好,少管闲事吧。」
我不明就裡,但看她不願說,也就不問了。
這件事唯一令人不太舒服的是,常子軒也沒被勸退。
因為李園長說,孩子還小,有錯那也是大人的錯,不該剝奪孩子受教育的權利。
為了讓家長放心,他提出自己要戴罪立功,親自承擔這個班的帶班任務。
家委會成員就同意留下了常子軒。
我雖不滿,但想想這也與我無關,就沒多嘴。
後來,我們給女兒找了家口碑很好的普通幼兒園。
園長很痛快地表示,他們對自己的老師有信心,園區提供 24 小時實時監控,我從手機上隨時可以看。
和老公緊張兮兮地盯了一周監控,我確信這是一家實至名歸的好幼兒園。
老師溫柔而堅定,充滿耐心又一視同仁。
新帶班趙老師知道後,爽朗地安慰我:「絕大多數老師都是好的,不能因為一兩匹害群之馬,就一棒子打死所有人。你安心工作,孩子的事,交給我們就好了。」
的確如此,最近女兒臉上又重新浮上了笑容。
因為這家幼兒園很遠,我和老公商量,把現在住的房子退了,去幼兒園附近重新租了一套。
雖然這樣我們通勤時間都翻了倍,但為了女兒,值得。
為此,我和老公還互相嘲笑。
以前沒孩子的時候,很不理解有些父母,為了孩子犧牲那麼多。
還立志絕不為孩子委屈自己,要當新時代辣媽酷爸。
沒想到,真有了孩子,啪啪打臉。
就當我以為已經遠離了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後,我卻接到了李園長的電話。
8
「哎呀呀,徐嘉媽媽,孩子最近怎麼樣?」
我懶得跟他寒暄,冷冷地問他有什麼事直說。
「是這樣,徐嘉媽媽,我親自帶班參加了省裡的比賽,獲得了一等獎,有機會去北京參加全國賽。隻要參加全國賽,無論比賽得了什麼名次,孩子們全市一流小學任意選!」
我不明白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讓徐嘉回來吧,露個臉就行,得了獎有她一份。」
我打斷道:「李園長,發生過那樣的事,我沒辦法再信任貴園,以後你不要再打擾我。」
李園長卻急了:「你先別掛,聽我說完。咱們幼兒園 5500 一個月,你去外面找,最便宜也得 3000,對吧?
「你回來,我分文不收,再給你最高獎學金,一學期兩萬,怎麼樣?
「我看過你的家庭資料,普通工薪家庭,這些錢對你們這種家庭也是不小的數字,能省則省,誰跟錢過不去啊,你說對嗎?」
我氣笑了:「對你爹了個根。」
「你——你什麼素質?」
「不好意思,素質不詳,遇強則強。我怎麼養孩子輪不著你操心,管好自己,別再讓人給舉報了。」
說著就要掛電話。
他卻突然哭了出來:「夏至,我求求你幫幫我。」
原來,因為這事鬧得沸沸揚揚,許多家長都不放心把孩子送過去,紛紛提出退費。
還總有人去教委鬧。
李園長天天應付這些來勢洶洶的家長,累得一個頭兩個大,但無論他怎麼保證,家長就仨字——不信任。
「隻要徐嘉還肯回去讀書,壞名聲就不攻自破了,算我求你,隻要徐嘉回來,我保證她在這能獲得比別的孩子兩倍,不,十倍的關注!
「王秋燕老師也很後悔,她也覺得對不起嘉嘉,明年她就退休了,現在被開除,退休金也沒了著落。我也被組織記大過,我們已經付出代價了啊!」
說著,他發來一段現在班級的視頻。
視頻中,孩子們果然比以前活潑多了。
一看就是得到了足夠的關愛。
隻除了一個人——女劉奕晨。
小姑娘穿著長袖長褲,沉默地坐在教室一角。
呵呵。
我從來沒想要過什麼十倍關注。
我隻想要公平。
隻想給孩子一個普通的學前教育。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你們自作自受!況且你們也不是知錯了,隻是承擔不了犯錯的懲罰,耍起了無賴!
「這和自己殺了人,又怪國家不讓自己孩子考公一樣無恥!
「要我說你們得到的報應還不夠,應該都去下地獄!」
說罷,我把他掛斷拉黑。
9
去教委遞交轉園手續,我看到鄭紅已經調離了窗口。
正巧她從辦公室出來打水。
我拉住她,給她看了李園長發來的視頻。
其實,我本不想多管闲事。
但想到同有女兒,或許她並不知道劉奕晨的狀況,我又沒辦法控制自己。
「鄭紅,孩子在那兒不開心,你要不要也把孩子轉去別的幼兒園?」
鄭紅看到視頻,抿起了嘴唇,眼睛也紅了。
良久,她控制好了情緒,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孩子嘛,以後總是要脫離家庭適應集體。難道因為她不開心就轉學?那以後上小學、中學、大學呢?以後工作了呢?不開心就走,哪能這麼任性!」
我耐心道:「她是因為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不是任性,這不是她的錯啊。」
做家長的,不就應該救自己孩子於水火嗎?
一次又一次,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但這句話,我沒說出口。
鄭紅突然煩躁起來:「那我怎麼辦,我家附近就這一個幼兒園,不送去這裡能去哪兒?我又不是什麼有錢人,我也要上班啊!
「我不能為這個搬家吧?孩子也不能那麼自私好吧?為什麼還要擺臉色,為了她,我鬧也鬧了,人也丟了,她還要怎樣?」
我頓時噎住。
我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毫無保留地愛著孩子。
我閉上眼,不忍回憶那個小小的可憐身影。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轉身離去。
人各有命吧。
10
金秋十月,幼兒園組織了戶外賞秋活動。
嘉嘉很興奮,和爸爸昨晚準備了幾個小時的背包。
我卻眼皮亂跳了一整天。
果然,下午我就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說我女兒疑似和兩個小朋友打鬧,對方性命垂危。
我慌慌張張趕到醫院。
隻見我女兒偏著頭,站在急救室門口。
對面,常子軒的媽媽常桂香正在被警察攔著,衝嘉嘉大吼大叫。
「賤蹄子!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全家的命都不夠賠。」
那個王秋燕竟然也在,陰陽怪氣跟圍觀群眾說道:「你們可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和她媽媽都不是善茬,以前我教過她,她自己偷吃同學水果過敏,最後她媽硬是告到上面,非得讓幼兒園承擔責任。」
圍觀群眾不明真相,一陣唏噓。
「天吶,真不要臉。今天她還拿刀刺傷了兩個同學,真的是天生的壞種!」
「這種人的媽媽也好不到哪去,老師你應該把她曝光出來,讓她社死!」
……
王秋燕像是找到了知音:「可不是嗎!但我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實在不會吵架。警察同志啊,這孩子有愛撒謊的毛病,你可不能信她的一面之詞!」
大家的目光又回到女兒身上。
嘉嘉被新帶班趙老師護在身旁,被眾人的目光凌遲。
我快步上前。
警察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女兒繃著小臉,一臉倔強。
直到看到我,她才哭出聲。
「媽媽,媽媽……」
趙老師攔住嘉嘉,對我說:「嘉嘉媽媽,孩子跟我說,一個叫常子軒的男孩追她,她一躲,男孩沒站穩,一頭磕在石頭上……」
我大為震驚。
趙老師抱歉道:「今天是幾個幼兒園一起秋遊,我一個沒留神,就發生了這樣的事,真的很抱歉……」
我顧不得追責,慌忙先安撫女兒。
女兒在我懷裡慢慢平靜下來。
醫生卻推開門,帶來常子軒病危的消息。
常桂香崩潰了,她衝破警察的阻攔,衝著嘉嘉的方向撞過來。
「我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