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趾高氣揚的項目經理李大偉躲在陰涼處,一個勁兒地讓工人快點幹活,大家都又熱又累。
「來了!」
沈漾應聲之後回頭看我,抽出幾張皺巴巴的現金。
「肚子餓了就去買點吃的吧,我先去幹活了。」
沒等我回答,她就推著堆滿磚頭的推車衝進了烈日裡。
她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牢牢地貼合著身體的曲線。
我很詫異,她這樣清瘦的身板,是怎麼扛得住這麼重的推車和這麼大的驕陽?
我拿著她給的錢忍不住鼻酸,越發覺得手裡的紙幣燙手。
賺錢真的好不容易。
這麼熱的天,大中午還讓工人暴曬工作,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喂!大中午的,該讓大家休息了吧!」
李大偉挑眉,嘴裡叼著煙含糊不清地說道:「哪來的臭小子,你在教我做事?」
「現在氣溫都 40°了,你還讓工人室外工作,出了事你負得了責任嗎?」
李大偉掐滅煙蒂,露出一口大黃牙,一臉欠打的表情。
「不想幹的可以滾蛋,現在大把人需要錢,什麼活不能幹?」
我真的是被氣死了,朝李大偉走去,壓低聲音警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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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韓繼業,這裡的樓盤都是他的,你最好識相點兒!」
李大偉愣住了,隨即臉上的笑慢慢變大,到了最後竟然笑得直不起腰來。
「我爸還是李嘉誠呢,哈哈哈哈……」
「……」
我的人生第一次覺得有種無力感,就是揮拳出去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原來脫離了我爸的庇佑,我什麼都不是。
我給最疼我的二叔打了電話,請求支援。
「二叔,您能幫我管管嗎,工地裡的項目經理,在大中午還讓工人幹活,我……」
「謙啊,你爸不讓我們管。要不,你跟他認個錯?」
老韓這次真的做得太絕了。
那個家我也不想回了,他來求我,我都不會回去!
6
果然,沒多久工地裡就有人中暑了,暈倒的時候差點栽到了攪拌機裡。
是沈漾發現了,將他扶到了休息區,中暑的陳叔休息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陳叔一邊用帽檐扇著風,一邊嘆著氣:「幸虧沈漾這孩子,不然我老命不保啊。」
我把水遞了過去:「陳叔,您喝點水消消暑吧。」
陳叔滿臉詫異:「你這娃白白淨淨的,怎麼來這工地遭罪來了?」
「我跟沈漾一起來的。」
陳叔接過水喝了一大口,無奈地搖搖頭。
「你們都是好孩子,沈漾就是命苦了點,高考結束就來工地搬磚賺學費了。你也是來賺學費來了?」
這被問得我無地自容,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就混口飯吃。」
我總不能說我因為高考零分,被我爸踹出家門吧?
7
沈漾看出來我心情不好,費盡心思想逗我笑,說帶我去吃好吃的。
小小的路邊攤坐滿了剛下班的工人,他們似乎對沈漾很熟悉,笑著打招呼。
「沈漾,這是你的男朋友啊?長得可真俊啊。」
沈漾一愣,我攬過她肩膀,給她解圍。
「我倆是兄弟好吧,各位大叔,你們以後可別再取笑我們家沈漾了,她臉皮薄。」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沈漾紅著臉將我拉著坐下。
「你倒是一點都不怕羞。」
我笑著衝她眨了眨眼:「哥什麼場面沒見過。」
她把碗裡的魚肉夾給我,我推三阻四,以前吃魚被魚刺卡過喉嚨,再也沒敢吃。
「我怕魚刺卡喉嚨。」
她無奈地瞟了我一眼,將魚刺挑走,放我碗裡。
「吃魚腩吧,這裡刺少。」
「魚腩都給我,你都沒什麼肉吃了。」
「沒事。」
看她認真吃飯的樣子,我眼眶一熱,特別心疼。
以前的我,總是喜歡點很多菜,每道菜隻是淺嘗一口,如此浪費。
現在才知道有這麼多人,連掉落在桌上的一粒米都不忍心浪費。
「吃得還習慣嗎?」
我笑著點頭,卻看到在青菜裡的一隻綠油油的小青蟲。
頓時頭皮一陣發麻。
這要是在以前,我還不得蹦起來,還得把桌子掀翻不可。
但此刻,飯店的老板娘努力地炒著菜,背上還背著嗷嗷待哺的小嬰兒,大家都在拼命認真地生活著。
我又怎麼忍心打破這份寧靜。
默默地將蟲子夾走,我壓低聲音:「以後我給你做飯吧,老在外面吃也太花錢了。」
沈漾抬頭,嘴角上揚:「你認真的?」
「比珍珠還真。」
8
我也不知道當時哪來的勇氣,說要給沈漾做飯。
在這之前,我連家裡的廚房都沒怎麼進去過。
我也第一次學會了記賬,買菜也學會了講價。
畢竟資金有限,看沈漾工作這麼累,感覺每一塊錢花得都讓我心疼。
我做的菜不行,但好在沈漾不挑食,怎麼都能吃下去。
她舍不得花錢買新的褲子,我就把她那件工裝褲的洞洞補了。
她憋著笑,吐槽我慘不忍睹的針線活,卻恨不得天天穿在身上。
為了給她減輕點負擔,我苦練廚藝,做盒飯去工地裡賣,也才能足夠我們的日常開銷。
久而久之,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我是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本該對一些小恩小惠波瀾不驚。
但看到沈漾幫我把床單洗得幹幹淨淨,用心地將這一切布置溫馨,心髒的地方還是會酥得發麻。
尤其是看到她在數著錢過日子,還願意給我買二手空調的時候。
「你別亂花錢了,真不用。」
「大夏天沒有空調誰也睡不好,晚上經常看到你熱得踢被子,容易感冒。」
怎麼辦,我也不想心動啊,可是她總是衝我笑耶。
我能做的,就是在她去搬磚的時候,把家裡收拾幹淨整潔。
拉開抽屜,將零散的物件整理,卻無意發現了她高中的校牌。
那泛黃的兩寸照,沈漾衝著鏡頭笑著,看起來像能考兩百分的樣子。
我噙著笑,再往下看——
南陽高中。
這是我們市最牛的高中,那裡面的學生都是天之驕子,學校每年都會往清北輸送不少學生。
終究是我小瞧了她這二傻子了。
9
我爸給我打電話了,我出來這麼久了,他終於舍得給我打電話了。
「謙啊,你二叔都跟我說了,你現在苦也受了,知道錯了就回家吧。」
我邊用鍋鏟翻騰著炒菜,邊將手機的聲音外放。
「什麼?我過得挺好的啊,先不說了,做飯呢。」
我用胳膊肘將手機摁掉,哼著小曲,心裡一頓暢快。
幹嗎呢,想讓我服軟,那是不可能的。
我要讓老韓知道,沒有他,我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做好了飯,沈漾遲遲未歸,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是沒人接聽。
電話響起的時候,我剛要出門,想去工地找她。
「喂,你怎麼還不回來啊?」
「阿謙,沈漾現在正在送往市醫院搶救……」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響,後面對方說的什麼話,我都幾乎聽不見了。
10
我從小就討厭醫院的味道。
在我記憶裡,我媽在醫院度過了人生最後的時刻。
她原本美得不可方物,卻因抗癌化療骨瘦如柴,走的時候我差點認不出她。
她離開時,隻留下一串項鏈,伴我至今。
還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還是害怕得呼吸不穩,我很怕在我生命中重要的人再次離開我。
趕到的時候,沈漾正被推往手術室。
她肩上的紗布被血液染紅,白色的 T 恤上全是殷紅的血跡。
原本紅潤的雙唇此刻蒼白無比,人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沈漾!」
她抬眼看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抓住她的手,忍住鼻酸:「我知道,錢的事你不用擔心。」
醫生焦急地將她往手術室裡推,回頭看了我一眼:「病人家屬嗎?趕緊去辦住院手續!」
「醫生,一定要幫她好好縫針,縫漂亮點!她很愛美的!」
手術室的大門關上,幾個工友焦急地站在手術室外等候。
陳叔走上前來拉住我:「阿謙,你先別急,沈漾一定會沒事的。」
「怎麼回事,早上她走的時候還好好的!」
陳叔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巴掌,老淚縱橫。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非要逞強去爬腳手架,沈漾也不會因為救我被鋼筋砸到了。」
「陳叔,你別……」
我嘆了口氣,拉住陳叔的手。
縱使內心是心疼的,卻也對眼前這個老人心懷憐憫。
陳叔從包裡掏出折疊得整整齊齊的零錢,顫抖著手遞給我。
「這些錢你拿著,如果不夠我再去湊……」
幾個工友也都圍了過來,紛紛掏出自己身上的錢給我。
我怔住了。
這些人為了這些錢,可以不要命地幹活,卻在他人需要的時候,毫無保留地伸出援手。
樸素而真摯。
而我爸在商場上,那些人恭維著笑臉相迎,實則表面風平浪靜,背後風起雲湧。
客套而虛偽。
「謝謝各位,你們的錢我不能要,我去想辦法。」
這些錢都是他們的辛苦錢,我又怎麼能要。
11
我拿出我媽留下的項鏈,打算去典當行賣掉。
「媽,你會原諒我的對嗎?她對我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項鏈在陽光底下透出迷人的光暈,這是我媽陪在我身邊這麼多年的念想。
典當行的老板是個畫著大紅唇的中年女人,她輕蔑地瞄了我一眼,接過項鏈。
她用放大鏡在上面細細觀看,隨後手一抖,戴上老花鏡繼續研究。
「出價多少?」
她放下放大鏡,抬頭看我,雙眼透露著精明的光。
「你這項鏈不值什麼錢,市價也就五六千,你這還二手的,我給你三千吧。」
「這是碧昂絲設計的鑽石定制項鏈,全球獨此一條,價值百萬,你現在告訴我三千?」
老板娘輕咳兩聲掩飾尷尬,繼續拿放大鏡看了看:「這是你的?」
「是。快點,我急用錢。」
她點點頭,站起身來:「稍等片刻。」
五分鍾後,警察進門將我圍住:「我們接到舉報你涉嫌盜竊,跟我們回局裡一趟。」
我抬頭看了眼老板娘,她白了我一眼:「是我報的警,這項鏈怎麼來的還不一定呢,我可不想惹禍上身。」
我真他媽的……
12
「這是我媽的遺物,我媽叫沈淑儀,我叫韓伽謙,我爸是韓繼業。」
我把身份證放在桌面上,「你們可以去查。」
「現在我朋友在住院,等著這救命錢,你們把我關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話音剛落,審訊室的門被打開,我爸冷著臉站在門口。
「韓伽謙,你給我出來!」
我爸心痛地拿著我媽的項鏈,揚起手往我臉上甩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