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與這個京城格格不入。
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許賀,我好想,好想殺了他。
許賀的功夫本就不如我,他被我摔倒在地上。
我面無表情地舉起拳頭,蓄滿了力,對著的是他的太陽穴……
「住手!」
白臨川的聲音陡然響起。
我的拳頭在許賀頭頂生生頓住。
6
許賀嚇暈了過去。
許瑩瑩在旁邊鬼哭狼嚎。
我緩緩起身,看著眼前神色焦急的白臨川粲然一笑:「放心,沒殺他。
「沒給你添麻煩。」
他皺著眉,聲音有些沉:「你過來。」
我晃了晃身子,緩了好久才站穩:「不了,我累了,想回去了。」
白臨川上前拉我:「方才……許賀跟你說什麼了?」
我身子一僵,心中無盡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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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我還能自欺欺人,許賀的話都是他瞎編的。
可現在,我還有什麼不明白?
我甩開他的手,頭一回對他冷了臉:
「白臨川,讓我走。」
……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府,卻被門口的管家攔住了去路:
「大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他神色匆匆,整個身子都在抖。
我扶了他一把:「怎麼了?張叔您慢慢說。」
張叔顫聲道:「剛剛西陽來了信,說是……說是將軍在戰場上失蹤了!」
7
我將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
上面的字我各個都認識,可連在一塊我卻有些看不懂了。
失蹤了……什麼叫失蹤了??
「我爹要麼被俘,要麼……戰死沙場。」我顫抖著聲音問張叔,「信中語焉不詳,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有——
「懷疑唐將軍投敵這是誰寫的?我要去問問,他怎麼寫得出來的?」
我爹十幾歲就穿上鎧甲上了戰場,從無名小卒一步步往上爬。
三十歲那年,他守了整個平陽,救了數十萬百姓的性命!
他身上的傷痕遍布全身,那是他引以為傲的勛章!
可是現在有人說他投敵了,還帶走了一萬兵馬。
怎麼可能呢?
我不信,死也不信!
我一把撕了信,轉身去了馬廄,翻身躍上最快的駿馬,朝西邊疾馳而去。
耳邊一邊嘈雜。
百姓的叫罵雞飛狗跳,恍惚間我還聽見了白臨川的聲音。
「唐元歌!你回來!」
他在喊我。
我一抽馬鞭:「駕——」
誰也不能攔著我。
我要去找我爹。
……
西陽的戰場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屍體遍地,流血漂櫓。
老鷹在上空盤旋,遲遲不肯離去。
我在戰場上一寸寸地翻過去。
隻要身形有那麼一絲像我爹的,我一個都沒漏下。
屍臭味充斥在周圍。
夜晚還能聽見野狼的嚎叫。
我在死人堆裡翻了整整七天七夜。
困了就地躺會,餓了就把死人身上還剩餘的幹糧吃了。
七天後,我在戰壕附近的山坡上找到一個幸存的老兵。
他斷了雙腿,硬生生靠啃樹根活了這麼長時間。
他說,他是唐將軍的兵。
「唐將軍被引到前面的楓葉谷,副將說朝廷會有援兵,可是沒有!!」老兵一邊哭一邊緊緊攥著我的手,「有人騙了我們!朝廷騙了我們!」
我如鯁在喉,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兵一口血噴在我的頸側,溫熱的鮮血讓我猛地一驚。
「阿伯!」
老兵瞪大了眼睛,在我懷裡沒了氣。
我坐在原地坐了許久。
趁著天色還沒黑,我將老兵的屍首給埋了。
在月色中,我獨自前往了他所說的楓葉谷。
……
我在楓葉谷,看見了人間地獄。
8
我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
城外的人排著隊想往城裡擠,可城裡的人向來看不起他們。
圖什麼呢?
門口站著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他們手上拿著畫像挨個對過往行人進行比對。
輪到我了。
「嘖,怎麼這麼臭啊!」守衛嫌棄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展開了手裡的畫像。
我看見了,上面畫的是我。
「她犯了什麼罪?」我的聲音嘶啞,格外難聽。
守衛敷衍了幾句:「罪臣之後,私自潛逃。」
罪臣?
誰是罪臣?
「咦?你這人——」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看了手中的畫像一眼。
我這副模樣,他對著畫像也不敢認了。
「你叫什麼名字?你的文牒呢?」
我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叫——」
「等一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守衛往我身後看了一眼,表情立馬恭敬起來:
「白公子,您這是從外面回來?」
京城裡讓人能有這般態度的白公子,除了白臨川,還能有誰?
我身子僵住,沒有回頭。
白臨川坐著馬車行到我身旁。
「還愣著幹什麼?」他聲音有些沉,「還不上來?」
守衛看了看我,問他:「白公子,這位是?」
白臨川:「私自逃走的家奴。」
守衛恍然:「那就不打擾白公子處理家事了。」
他推了我一把,叫嚷著:「還不過去!」
我一時不察,被他推了一個踉蹌。
我扶著馬車站穩,抬頭時正對上掀開簾子看過來的白臨川。
9
我坐著白臨川的馬車順利進了城。
一路上,我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路過唐府後巷,我彎腰就要下去。
白臨川伸手捉住了我的手腕。
「放開。」
我說。
他沉默許久,終是放開了手,他將車上的帷帽遞給我:
「戴著吧,行事總是方便些。」
我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了帷帽。
馬車悠悠駛走。
我看著它消失在巷尾,再不見蹤影。
巡邏的守衛不少,我蹲在唐府後的暗巷直到天黑。
我回到京城,是為了取一把刀,一把我爹的刀。
……
在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取一件東西,於我而言並非難事。
東慶二十三年秋,我背著那柄刀離了京城。
成了飄蕩在江湖的一個無名人。
10
東慶二十五年,我在北邊的一個山寨落了腳。
跟眾多四海為家的兄弟一塊,做起了劫富濟貧的買賣。
東慶二十八年,玄風寨的勢力向外擴張了三倍,成了名震一方的大寨。
而我,被推上了大當家的位置。
不過五年時間,我從官家小姐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土匪頭子。
後悔嗎?
呵,一點也不。
……
又過了一年,這年冬天格外地冷。
雪下了整整一夜,寨子裡都變成了一片白。
我坐在一塊山石上磨著刀。
江流走到我身旁:「大當家,兄弟們都準備好了。」
我看了看遠處的寨子,聲音平淡:「你們可想好了,今天我要劫的不是尋常人。」
江流連忙道:「大當家這是什麼話,兄弟們跟著你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哪裡是怕事的?」
「知道了。」我反手將刀插入刀鞘,轉身朝山下走去,「準備出發吧。」
……
在埋伏的時候,江流慢吞吞移了過來。
他低聲問我:「大當家,今天要劫的究竟是誰啊?」
我看著前邊一望無際的山道,輕聲回道:「驃騎大將軍的一雙兒女。」
許賀,還有許瑩瑩。
兩年前,許瑩瑩出嫁了。
她沒能如願以償嫁給白臨川,而是嫁給了當年的探花,一個書生。
探花去平陽上任,許瑩瑩一道隨行。
再過不久,是許老將軍的壽辰,許賀特意來平陽接他妹妹回京城賀壽。
從平陽回京城,這條道是必經之路。
我話音剛落,前面便響起一陣馬車聲。
我抬了抬手,眾弟兄瞬間隱藏了身形。
「哥,這雪越下越大了,咱們還能繼續走嗎?」
「趁天還沒黑,得趕緊走,到了前面的驛館就行了。
……
車隊越來越近,他們交談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我面無表情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在馬車行至我一百米處,兄弟們的箭上了弦。
「上!」我低喝一聲。
四面八方的弟兄同時動手,瞬間將整個車隊包圍了起來。
馬兒嚇得原地打轉,不停鳴叫。
許賀一把掀開車簾跳了出來,他執著劍護著馬車。
「你們是什麼人!?」
我穿著一身黑衣,從眾人身後走出,大刀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音。
看見我的那一刻,許賀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我歪了歪頭,朝他笑了一下,仿佛是多年未見的老友:「好久不見。」
11
「唐元歌!?」
一聲女子的驚叫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我看過去,許瑩瑩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就像看見了鬼一樣。
「你……你還沒死?」
瞧瞧,這人說話還是這麼不中聽。
「讓你失望了,我活得好好的。」
我將目光重新轉向許賀:「今日天寒,我不想動手,走吧,去我寨子裡坐坐?」
許賀怒喝:「唐元歌!你自甘墮落,誰要去你那土匪窩!」
說罷,他提劍直沖我而來。
劍鋒凌厲,這麼多年他也是有長進的。
但是……他有太多顧忌了。
有了顧忌,就有了破綻。
而我,什麼都不在乎。
我抬手擋住他的攻勢,隨即一腳踢彎了他的腿。
「啊——」許賀痛喊一聲,劍便被我卸了下來。
我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這麼多年,你還是不如我。」
許賀梗著脖子,一臉屈辱:「要殺要剮,隨你!」
「哥!」
「舅舅!」
馬車裡,許瑩瑩和孩童的聲音相繼響起。
我愣了一下,把許賀踢給手下,朝她們走了過去。
許瑩瑩害怕了。
她開始發抖了。
我走到馬車跟前,用刀挑起車簾:「喲,一兒一女,許瑩瑩你真有福啊。」
「唐元歌!你別碰他們!」
許賀在我身後怒吼。
許瑩瑩將她的兒女護在身後,對我哀求:「元歌我求求你,別動他們。」
我看著他們的臉。
心裡沒來由地一股氣。
許瑩瑩又說:「我知曉當年我惹你生了氣,我給你賠罪。」
許賀:「你若是因為白臨川的事情覺得不快,我也可以給你賠罪。」
他的話,碰到了我的逆鱗。
我轉身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你把我唐元歌當什麼了?
「白臨川?他算什麼東西?」
……
四周寂靜,許賀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許瑩瑩也噤了聲。
小弟輕咦一聲:「老大,您看後面那輛馬車,裡面……好像還有一個人?」
我不耐煩地轉頭看過去。
馬車裡的人正彎腰下來。
月光皎潔,我清楚地看清了那人的長相。
雪落在我身上,把我的心也浸涼了。
白臨川現在我對面好遠的地方。
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瞧著我。
良久之後,他說:「一別經年,你……可安好?」
一別經年,物是人非。
12
我沒想到白臨川會在平陽。
沒想到他會順道跟著許賀他們一道回京城。
更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再見到他。
我沒回他的話,面無表情地轉身朝山上走:「全都綁了!帶回寨子!」
……
我在寨子大堂坐著,一坐就坐到了半夜。
江流看不下去了,過來喊我:「大當家,您去歇著吧,人兄弟們都看著呢,綁得好好的,跑不了。」
我回過神,扶著額角,有些疲憊地問:「那倆娃娃呢?」
許瑩瑩的這雙兒女嗓子是真好,一直嚎了一個時辰,我腦袋都被吵得生疼。
江流苦澀一笑:「哭累了,被張媽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