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之前，我以凡人之軀斬殺數萬妖魔，不是沒有受過比這更重千倍萬倍的傷。
隻是我所圖謀之事還未有眉目，須得隱忍。
9
第二日午時，孫悟空被押上刑場。
各路神仙均來圍觀，他們言笑晏晏，仿佛是參加一場難得的盛會。
可惜事情並沒有如他們預料般的順利進展。
鋒利的铡刀落下，猴頭不僅沒有落地，竟然還將刀身震碎成幾段。
孫悟空猖狂大笑：「吾乃天生石猴！渾身上下硬如磐石！須得搬上你們最銳的刀來！」
可連番換了幾臺铡刀，也是同樣的結果。
行刑使者大汗淋漓地跪了下來：「陛下，這猴子不知是有什麼邪物護體，小仙實在奈何不得！」
玉帝面色陰沉，他抬手示意，身邊人即刻領命。
孫悟空被綁上了天柱。
各路神仙紛紛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各路法力靈寶群起而攻，雷擊電鳴刀砍火烤……
但煙霧散去，孫悟空仍舊精神抖擻，連猴毛都還是金黃的。
他更加囂張，叫喊道：「玉帝老兒！別給老孫撓痒痒了，且拿出你們的看家本領！
「天宮裡便養了這一群酒囊飯袋？無用至極！可笑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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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神仙被嘲，臉色都不大好看，最後有人提議，要將孫悟空投入太上老君的煉丹爐。
「爐中真火能煉萬物，還奈何不了區區潑猴？
「便將他煉成金丹，讓我等分食了，才能解心頭之恨！」
10
孫悟空被投入了煉丹爐。
最初幾天還隱約能聽到動靜，後來便徹底安靜下來。
太上老君回稟玉帝：「孫悟空死了。」
天界歡慶一片，重新召開了蟠桃宴，隻是那桃子拼拼湊湊也沒剩多少，略顯寒酸。
開宴當天，我跪在臺階之下，迎賀眾多上仙。
雷公也來赴宴，他身後跟著一個年輕人，與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禿頭尖嘴，背後兩截又黑又短的翅膀。
那是他的兒子，小雷公。
雷公雙臂被廢，已然擔不起職責——但仙職更替向來如此，一個要退了，便找自己的親眷頂上。
眼下蟠桃會重開，眾仙聚集，雷公便借這個機會，把自己的兒子帶出來露露臉。
眾仙也很給面子，紛紛寒暄誇贊。
但背著人的時候，難免說些闲話。
例如小雷公前些日子闖下不小的禍事，隻得躲出九十九重天之外，如今收到任命詔書，才堪堪趕回來。
又說這小雷公術法學得極其敷衍，至少得再歷練百年，但眼下實在需要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無人在意的角落，我死死盯住小雷公的臉，藏在袖中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
11
我時常去太上老君處。
太上老君讓我別白費力氣了，丹爐裡乃是女娲娘娘煉石補天留下的三昧神火，可煉化世間萬物。
所以，孫悟空一定是已經死了。
所有人都堅信這個結果，連我也不得不這麼想。
縱使他天生仙胎，又有一身的好本事，可活下來的機會真的太渺茫了。
但我仍舊常來。
帶一壺酒，靠在丹爐邊上喝完，然後醉醺醺地回雞棚睡覺。
看丹爐的小童看我不順眼。
他們是仙生子，從出生便繼承了仙骨，自覺高人一等。
今日是蟠桃盛會最後一天，如果不是因為要看著這爐子，他本該與太上老君一同去赴宴的。
他心中有氣，便撒到我身上：「你們這些凡人粗俗髒汙，就算飛升了也改不掉渾身的窮酸氣。
「你若是還有絲毫的臉皮，就莫要把腳踏進來，髒了我們的地方！」
他一貫牙尖嘴利，而我一貫隱忍好欺。
但我今日突然不想忍了。
我說：「是你們做神仙太久，連最基本的品性都忘光了，卻還自詡清高，才真是半分臉皮都不要。」
小童沒想到我竟會出聲反駁，當即瞪眼怒視，操起拂塵就要來打我。
我隻抬了抬眼皮，小童便倒著身子飛了出去。
他撞上丹爐，又翻倒在地，疼得哎喲哎喲直叫。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撞擊，丹爐突然劇烈晃動，然後咔嚓一聲，竟然裂開了一道極窄的縫隙！
小童嚇傻了，慌亂地爬起來，要出門喊人。
我將他打暈扔在一旁，然後衝去主殿，把所有能找到的丹藥靈草，一股腦地全順著縫隙碾碎了塞進去。
隻是那神火實在可怕，光是被輕輕燎了一下，我的手上便立刻灼燒出見骨的傷口。
但我卻絲毫不在意，隻把眼睛死死盯著丹爐，心髒撲通撲通劇烈跳動。
丹爐晃得越來越厲害，內裡咯咯作響，刻畫著古樸花紋的爐身裂開了更大的縫隙。
終於，轟的一聲巨響，丹爐炸開了！
煙霧騰飛，爐身碎片裹著神火四處飛濺，塵埃散去，一個黑黢黢的身影出現在廢墟中。
我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大聖！你果然還活著！」
孫悟空哈哈笑起來。
他抖摟了身上的黑灰，鄭重地朝我拱手：「多謝姬槐老弟相助，要不然，老孫怕是還要再磋磨些日子呢！」
然後隻一揮手，從上到下便換了威風行頭，仍舊是紫金冠、鎖子甲、雲絲履，一根金箍棒耍得虎虎生風。
眨眼間，兩道金光射出，府門石牌轟然炸裂。
我看得呆住。
丹爐裡走了這一遭，不僅沒將孫悟空殺死，反倒是被他煉出了火眼金睛！
從此，這天上地下一切虛妄，妖魔鬼怪瘴霧迷煙，再不能瞞過他分毫。
12
蟠桃宴上，絲竹管弦，舞樂正酣。
眾神仙正推杯換盞，一條鐵棍卻憑空襲來，直接將屋頂捅了個大窟窿。
孫悟空身披戰甲一躍而下，他踏在寶座之上，揪住玉帝衣領：「呔！玉帝老兒！可還記得你孫爺爺！」
玉帝驚嚇之下，竟然不住打顫，又掙脫不得，隻能大喊：「護駕！
「快來人！護駕！」
二郎真君與託塔天王齊齊出列，祭出法寶與孫悟空纏鬥。
先前兩人聯手，倒還能撐上一陣，但眼下卻隻幾個回合，便被打得敗下陣來。
孫悟空原本便胡吃海塞了許多丹藥仙桃，各種奇珍靈寶在體內堆積鬱結，如今經受神火冶煉，諸多藥力反倒被催化出來，實力自然更上一層樓。
我看著殿內亂作一團，玉皇大帝被諸多官員簇擁著狼狽逃離，忍不住笑出聲。
玉帝也曾苦修數千萬年，歷經大小無數劫難，方能走到如今的地位。
那時的他可曾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狼狽的一天？
這些神仙啊，在溫水裡泡了太久，連骨頭都已經是酥軟的了。
13
我在殿後花園內堵住了雷公。
他與孫悟空早有嫌隙，自然不想再對上那煞神，因此便想尋個機會悄悄溜走。
我的突然出現把他嚇了一跳，繼而便指著我的鼻子罵：「晦氣東西，滾遠一點！」
見我不為所動，他甩袖揮下一道雷電。
本以為還會如上次那般，將我劈成重傷動彈不得，可這道雷電還未近身，便悄無聲息地散去了。
雷公終於肯正眼看我，隻是傲慢的態度仍舊不改：「你以為那孫猴子出來了，你便也能跟著作威作福了？
「吾乃上神雷公——」
雷公的話沒能說完。
我突然閃身近前，一拳將他的胸骨打至凹陷。
雷公當場噴出一口鮮血。
我歪頭躲過，僅在胸前飛濺了幾滴。
雷公鑿乃是上古真神女娲傳下的至寶，威力非同小可，我若挨上一下，少不了魂飛魄散的下場。
可若是沒了這件法寶，雷公也不過是個草包而已。
我單手掐著他的脖子，將人硬生生從地上拔起，右手五指成爪，強行將元神剝離了他的身體。
雷公驚駭萬分：「你是魔修！你、你如何能飛升成仙！」
可惜他不會知道答案了。
我五指發力，那元神瞬間被捏爆成一團血霧。
14
我在天河邊洗手。
天蓬元帥著急忙慌地跑來：「姬槐老弟，你竟還有闲心在這兒玩水！
「那孫猴子從丹爐裡出來了，發了猴瘟正耍瘋呢！快去攔著點吧！」
我笑道：「鬧便鬧去了，你又不曾與他結怨，難道他還會來無故打你嗎？」
天蓬元帥一愣，隨即自言自語：「也是，我和那猴子算是有點交情，他被斬首的時候，我還給他求情來著！
「就衝著這個，他也不能來打我。」
他在我身旁坐下，突然見我衣服上沾了血，便問：「你幹嘛去了？」
我略一停頓，道：「剛殺了雷公。」
天蓬元帥卻不信：「你定然是又偷偷吃雞了！卻也不叫上我！實在是沒有義氣！」
我無奈：「好吧，下次一定叫上你。」
他這才滿意了。
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起身朝外走去。
天蓬元帥仍在後頭喊：「姬老弟，你要幹嘛去？」
我頭也不回地道：「去滅雷公滿門。」
天蓬元帥道：「嗨，你可真愛開玩笑——回頭那猴子要是問起來，你可得記得給我說話啊！
「我是真給他求情過的！就是玉帝沒同意！」
15
雷公一脈住在雷鳴山上，那裡終年仙霧繚繞，是個靈氣充沛的好地方。
我一步步往山頂而去。
鮮血順著臺階，滴滴答答地淌成一道小溪。
大殿內，百餘天兵長槍列陣，尖銳的寒芒直直地指向我。
太上老君護著瑟瑟發抖的小雷公，躲在最裡面。
我知道他們已然往天宮發去了求救信號，可那裡正被孫悟空攪得天翻地覆。
誰又顧得上誰呢？
我微微地笑起來：「小雷公，你好歹年輕力壯，又有通天法寶在手，怎麼好躲在老人家身後？」
大約是被我的話提醒，小雷公猛然起身，大力敲擊了雷公鑿。
雷電以千鈞之勢朝我奔湧而來。
上古法寶雖然可怕，可惜這小雷公術法太差，竟發揮不出百分之一的威力。
我緩緩自背後脊骨處，抽出一柄長刀。
刀鋒寒芒，刀身通體銀白，隱隱透著煞氣。
我乃人界殺神，怎麼可能沒有一柄稱手的兵器。
隻不過是從未拿出來過罷了。
我神色凜然，揮刀砍出一道血紅色光芒，將那雷電橫斬截斷，連帶著小雷公的身體也被劈開成兩半。
他茫然地立著，似乎還沒搞清楚情況，然後便吐出一口鮮血，緩緩地倒下了。
刀身被血浸潤，顯現出古樸花紋，隱隱流動的暗紅色更顯妖冶。
「噬魂魔刀！這是上古魔神的兵器！」
太上老君大駭：「傳聞這刀在數萬年前已被封印，要想重新開刃，至少要吸納萬條生魂！」
我贊道：「老君果然好眼力。」
然後隻一伸手，小雷公的元神便不容反抗地飛了過來。
太上老君連忙道：「你已經毀去他的肉身，何苦要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
我似乎是聽到了極為好笑的話：「當日他屠我故土鄉民，就該知道，今日大禍臨頭時，再無僥幸。」
雷鳴山上，血氣直衝天際。
不計天兵，雷鳴山大小兩百三十六口，皆被我斬於刀下。
莫說十來歲的幼童，就連襁褓中的嬰兒，也一並趕盡殺絕。
魔刀許久未嘗過如此新鮮的神仙血肉，刀身嗡嗡震顫，興奮得幾乎要脫出手去。
太上老君癱坐於臺階之上，看向我的眼神隱隱帶著恐懼。
他面若金紙，胸膛起伏，卻還有力氣指著我罵：「你這魔頭！天道怎會允你飛升！」
我略略思索，然後有些遺憾地說：「或許是連天道也覺得，殺人償命，乃是天經地義的吧。」
16
從雷鳴山下來，我聽說了一個消息。
孫悟空敗了。
我的第一反應是——難道又是楊戬設計坑了他？
那老小子心眼頗多，論計謀，孫悟空的確玩不過他。
但後來又聽說，是如來佛祖出手，才將孫悟空壓在了五指山下。
我當即便飛身前往。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我在雷鳴山殺得暢快之時，孫悟空已在山下困了月餘。
他看到我，頓時眼睛一亮：「姬槐老弟！」
我快走兩步，果然見那山上有如來佛祖親筆寫下的封印符篆。
孫悟空神情懊惱：「怪老孫一時不察，倒是遭了那老小子的道了！」
我略一思忖，揮刀斬下。
那符篆看起來平平無奇，可無論使上多少法力，也如石牛沉海，激不起絲毫漣漪。
見此情形，孫悟空反倒是安慰起我：「區區五指山，還能奈何老孫不成？你且等著，等老孫想到辦法離了這鬼地方，還找你喝酒去！」
「倒是你那把刀頗為神氣——老孫早說了，還是得有把趁手的兵器！」
我看著他那樣子，心底長長地嘆息。
這樣的磋磨，若是換了旁人，怕是早就入魔了。
天庭腌臜，可這天地間是有正氣的，天生地養的靈胎，心性又能壞到哪裡去呢？
我在他身旁坐下，突然說：「大聖，你曾問我，為何成仙。
「姬槐飛升，為的是報仇雪恨。」
我乃萬年難出的武學奇才，自幼時起，便跟隨父親身邊斬妖衛道。
成年後，更以護佑百姓平安為己任，斬盡四方妖魔。
但那一日，我自遠方斬妖歸來，卻見故鄉遍地焦土，田園民居皆被夷為平地。
我姬家滿村兩百三十六戶，以及周邊城鎮四千一百五十戶，共計兩萬一千零九十三人，盡數慘死，連屍身都化為了焦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