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好鳥是誰?”顧飛笑了笑,“是把我也算裡頭了嗎?”
蔣丞沒說話。
“就是他們,”顧飛沒再追著他問,“不是好鳥他們。”
蔣丞嘆了口氣。
一路他倆都沒再說話,蔣丞盯著路邊的小雪堆出神,最近他老這樣,一安靜下來就走神,想點兒有的沒的,以前他就不會這樣,走神就是走神,走哪兒去了自己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擺脫現在這種情緒上的馬裡亞納。
顧飛的車騎得挺快,沒多久就到了街口,他捏了捏閘,車速降下來之後蔣丞跳下了車:“謝了。”
顧飛沒說話,看著街那邊。
蔣丞同時聽到了咒罵聲尖叫聲,從李保國家那條街上傳了過來,他回過頭,看到了街邊有幾個人正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人又踹又踢的。
“我操,”蔣丞皺了皺眉,這條街真是天天沒完沒了的雞飛狗跳,“又怎麼了……”
顧飛下了車,把車往路邊樹上一鎖,看著他:“地上那個是李保國。”
第20章
顧飛平時怕麻煩,不愛管闲事,但從小長大的這片兒地方,每天都在上演各種麻煩,所有電視劇裡的狗血情節都能在這裡看到,相比之下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無聊的時候會像看電視劇一樣看著這裡的一幕幕,有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給丁竹心寫歌的靈感都來自這些無望地掙扎在底層而不見得會有感覺的人。
你看著他絕望,他卻活得生機勃勃,笑你矯情。
像李保國這種被人打得滿地滾的事兒,也是隔三岔五就會碰上,主角有時候是同一個人,有時候換一換,並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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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平時,他就會在這裡,坐在車後座上,看一會兒。
但今天卻沒辦法就這麼看著了,蔣丞看清了那人的確就是李保國之後,臉上的表情有些變幻莫測,說不上來是莫名其妙還是茫然。
如果他跟蔣丞再熟一些,跟王九日那個程度就行,他絕對會拉住蔣丞讓他不要過去。
這種情況一般打不死人,反正兩邊都不是好人,誰打誰都不冤,斷點兒骨頭出點兒血算是教訓,有時候還能解決掉一些事。
蔣丞什麼話也沒有說,沉默著轉身往那邊走過去的時候,顧飛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同情說不上,這世界上需要同情的人太多,也就無所謂誰同情誰了。
大概是無奈吧。
顧飛不知道李保國曾經有過一個小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李保國所說的那樣,養不了了就送人了,像李保國那樣的人,說是賣掉的都不奇怪。
蔣丞的感受無從得知,他身上的那種氣質跟在這裡長大的人有著最本質的區別,這樣一個人面對這樣的環境和這樣的……父親時,天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體會。
反正他就那麼沉默著走過去,也許因為他跟李保國的關系詭異,所以看上去既沒有焦急慌亂,也沒有憤怒。
顧飛伸了個懶腰,慢慢離著十幾米距離也晃了過去,掏出眼鏡戴上了。
蔣丞過去沒有拉架,甚至沒有一句話,把書包往牆邊一扔,過去對著正往李保國腦袋上踹的那個人後背就是一胳膊肘。
蔣丞的胳膊肘用得很熟,而且力量都很大,顧飛感受過。
這一砸,那人吼了一聲轉過了臉,顧飛認出了這人是鋼廠那邊的,外號大屌,至於這個外號是不是根據真實身體情況起的無從考據,反正這幫人經常過來打牌,一般情況下許他們耍賴不許別人耍賴。
沒等大屌做出反應,蔣丞對著他剛轉過來的臉就一腦殼撞了上去,正中鼻梁。
顧飛頓時感覺自己鼻子都有點兒隱隱地發酸。
接著蔣丞抓著大屌衣領狠狠往後一推,他踉跄著撞在了身後的兩個人身上。
幾個本來在埋頭揍李保國的人立馬發現了有人偷襲,罵罵咧咧地短暫混亂之後迅速把注意力放在了蔣丞身上。
“操!幹他媽什麼的!”有人罵了一聲,揚手對著蔣丞就是一拳砸了過去。
顧飛有驚訝地發現蔣丞根本就沒躲,迎著拳頭就過去了,在這一拳擦著他眼角砸過去之後,他的拳頭重重落在了這人左眼上。
這一下把幾個人還有些沒弄清狀況的人都激怒了,幾個人同時放棄了還在地上縮成一團的李保國,抡著拳頭都撲向了蔣丞。
顧飛皺了皺眉頭,往四周看了看,地上居然挺幹淨,萬一蔣丞被揍得實在不行了,他要幫忙連塊磚都沒有。
“別打!”李保國團在地上一邊抱著腦袋一邊喊著,“別打了!”
幾個往蔣丞那兒圍過去的人沒誰理他,雖然手上都沒拿家伙,但這幫人塊兒都大,一拳下去都夠人受的了。
一,二,三,四,顧飛數了一下,圍著蔣丞的四個人,還有一個人沒擠進去,在外頭蹦著。
不過沒等這人蹦到三下,其中一個人彈出了包圍圈,摔在了地上。
是被蔣丞一腳蹬出來的。
緊跟著蔣丞也衝了出來,對著地上這位的肚子又是一腳踩了下去。
“我操!”大屌一臉鼻血糊著,邊吼邊跳起來一腳踹在了蔣丞背上,姿勢很難看,但力道不小。
蔣丞往前衝了好幾步才停下來,抬手抹了一下嘴角。
轉過身的時候大屌又助跑準備來第二腳,他站著沒動,在大屌起跳之後才猛地彎下腰,身體前衝,對著大屌的……大屌一胳膊頂了過去。
大屌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就那麼倒在了地上,張大嘴喘著氣,一臉痛苦。
顧飛推了推眼鏡,感覺自己沒看錯的話,蔣丞這一下其實並沒有正頂在關鍵部位上,要不大屌這會兒直接就應該疼暈過去了。
是頂歪了呢,還是蔣丞在這種情況下都還能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拿捏好分寸?
不過由於大屌倒地的方式看上去太過慘烈,他的同伙二三四五屌頓時有了一瞬間的猶豫。
這些人就這樣,打李保國那樣的,一個個神勇如老大,碰個硬茬立馬慫,單挑不敢,一窩蜂上還得等別人起頭。
就他們這一點兒猶豫的時間,蔣丞已經再次衝了過去,對著站在最前面的那個狠狠一撞。大概是學霸都善於學習,他這一撞是跳起來撞的,向大屌學習,但姿勢要漂亮得多。
而且他用的是肩,跳起來肩膀直接往這人下巴上一頂。
這人立馬被頂得往後猛地一仰,蹦起來摔在了地上,不知道這一頂是咬了舌頭還是磕了嘴唇,那人在地上捂了捂嘴,手拿開的時候都是血。
倒了兩個之後,剩下那仨大概是感覺到了威脅,而且從人數上看,他們還是佔了絕對優勢,於是三個同時對著蔣丞衝了上去。
蔣丞估計剛才被圍著的時候身上哪兒被打傷了,這一下他沒躲開,被幾個人圍在了中間。
顧飛能看得清的肚子上腰上被砸了好幾拳,他嘆了口氣,往對街走了過去。
剛走下人行道,就看有人被蔣丞撲倒了,按在地上對著臉就一通抡拳,其中有兩下還砸在了脖子上,那人掙扎著一通邊咳邊嚎。
還有倆拉不開蔣丞,於是在他身後抬了腳就踹,蔣丞挨了幾下之後一回手抄到了其中一條腿,猛地一拽,接著就轉身扳著腿壓了過去。
那人柔韌性不好,被這麼強行大劈叉明顯扛不住,嗷了一嗓子,想蹬腿又使不上勁,隻能倆胳膊往蔣丞身上抡過去,卻也抡不出勁兒。
另一個站著的這時候抬起了腿,顧飛看出了他瞄的是蔣丞的後腦。
“嘿。”顧飛喊了一聲,從書包裡摸出了一本詞典。
那人抬頭看過來的時候,顧飛把詞典狠狠對著他臉砸了過去。
英漢詞典,英語課誰不帶著老魯跟誰急,價格不貴還很實用,硬殼的,顧飛從來都沒翻開過,所以還保持著剛買來時的那種結實,飛過去的時候都不帶打開的,砸臉上跟磚頭效果有一拼。
這幾個人被這一詞典砸完之後都停了手,看著顧飛。
顧飛也沒再說話,過去把詞典撿起來,在褲子上蹭了蹭灰,放回了書包裡。
蔣丞這時也松開了地上那人的腿,站了起來。
“你他媽……”挨了一詞典的那個瞪著蔣丞不知道想說什麼,但話沒說完就被蔣丞打斷了。
“還有什麼事兒麼?”蔣丞問。
站著的坐地上的同時都愣了,沒人說話。
“沒事兒我走了。”蔣丞轉身過去撿起了書包,拎著就往街口那邊走了。
“你認識他?”有人問了顧飛一句。
顧飛看了他一眼:“散了吧。”
疼。
全身都他媽在疼,都分不清到底是哪兒疼了。
蔣丞咬著牙,每往前走一步都覺得費勁。
但是挺爽的,像是跑完一個全馬似的,又酸又疼又發軟,但喘氣兒都是通透的,吸一口氣能一直涼到腸子。
李保國到底是為什麼挨打,他本來是想問的,但打完這一通之後他已經不想知道了,隻知道這個人就是這麼活著的,就這麼匍匐在地上活著,無論是他還是李保國自己,都無法改變。
很泄氣,也很無望。
煩躁,痛恨,都源自於這些。
他並不是個多麼偉大的人,他並不想拯救誰,也不想改變誰,他隻想著這個人是他親生父親,他沒辦法抹掉這一點,那麼就努力適應。
但他可以努力適應李保國的粗俗,他的邋遢,他的直男癌,他的牌癮,他的酒癮,卻發現李保國呈現出來的並不隻是這些,還有太多他無法適應也接受不了的正一點點地展現在眼前。
偷東西,被人在街上打得滿地滾。
還有什麼,還有多少?
身後有人吹了聲口哨。
不用轉頭他都知道是顧飛,於是他就沒轉頭,轉頭脖子會酸。
“去醫院看看吧。”顧飛在後面說。
“不用。”蔣丞悶著聲音說。
“打個賭怎麼樣。”顧飛也沒追上來,還是跟在後頭。
“什麼。”蔣丞說。
“你肋骨斷了,”顧飛說,“去檢查一下,斷了你幫我寫一星期作業,考試的時候讓我抄,沒斷的話我請你吃飯。”
蔣丞停下了。
顧飛走上來跟他並排站著:“是不是斷了?”
“不知道,沒斷過沒經驗,”蔣丞掃了他一眼,“你這麼有經驗是不是總斷?”
顧飛笑了起來:“我剛就該讓那人把你脖子踹斷。”
“剛謝謝了。”蔣丞說。
肋骨應該是斷了吧,蔣丞感覺平時打架什麼的也會被砸到肚子,但沒有過了這麼會兒了還疼得這麼厲害的。
“最近的醫院是哪個?”蔣丞問。
“有個煤礦醫院,”顧飛說,“打車過去五分鍾。”
“嗯,”蔣丞往前走了幾步,又咬著牙回過頭說了一句,“謝了。”
“這麼客氣我都想跟你鞠躬說不用謝了。”顧飛說。
蔣丞沒再說話,走出街口之後站了不到兩分鍾,運氣不錯地有輛出租車開了過來,他伸手攔下了車。
“我交班呢,你再叫一輛車吧。”司機說。
“我要去醫院,晚了會死在街上,”蔣丞看著他,“我大概急性腸炎了。”
司機盯著他看了兩眼:“上車吧,我帶你去醫院再交班。”
“謝謝。”蔣丞上了車。
坐到後座上的瞬間他差點兒疼得喊出聲來,姿勢的變化讓右邊肋條疼得像是又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跟人打架了吧,”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急性腸炎也傷不著臉啊。”
“我臉傷了麼?”蔣丞問,嘴裡傷了他是知道的,一直有血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