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周年紀念日約會那天,他來找我時滿眼妒意,而談薇發微博,說薛老板向她求婚了。
那天傍晚我去秦旭公司找他,他和談薇從走廊盡頭拐出來țů₅,離開時我有意往那邊看了一眼,是一個位置隱蔽的雜物間。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你男朋友自己送上門的。」
「我男朋友叫你來的吧?你好可憐啊小妹妹,他叫你來,是希望你把秦旭帶走,他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和我在一起。」
談薇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
「與其恨我,還不如反思一下自己,怎麼這天下這麼多男人,就沒有一個愛你呢?」
走廊柔和又曖昧的光照下來,恍恍惚惚地,我好像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
在暴雨的夏夜裡漫無目的地遊蕩,然後被秦旭帶回家。
他沒說過喜歡我,也沒說過我很重要,但我總是說服自己,心意不一定要說出口,才算作表達。
至少在我人生最絕望的時刻,他都堅定不移地陪在了我身邊。
我扶著門框,勉強站直了身體,隔著光芒與秦旭對視。
也許是我的樣子太過狼狽,他眼睛裡的光芒晃動了一下,似乎想向我這邊走過來。
我厲聲道:「別過來!」
「把我的痛苦當作笑料講給你的心上人,秦旭,你好下賤啊。」
我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笑著說,
「你那麼喜歡她,看著她男朋友向她求婚就嫉妒得要命,借著我看你手機大發雷霆,怎麼就不敢跟我說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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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沒有人愛我,那你呢?你爸媽離婚後沒一個人願意要你,你拎著東西上門,是怎麼被趕出來的,你還記得嗎?」
這是他心底最痛苦的傷疤,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盡可能避免提及。
我以為,我和秦旭就像兩隻互相舔舐傷口的野獸,一起走過這麼多年,早就已經密不可分。
但我忘了。
陪伴也是會說謊的。
或者說,當他身邊出現更好的選擇時,那對他來說微不足道的陪伴,就可以立刻舍棄掉。
我一直在努力說服自己,隻要忽略那些不同尋常的地方,隻要我裝作沒看到他的心猿意馬,救過我的人就會一直愛我。
但那些愛本來就是假的。
秦旭臉色發白,眼睛裡滿是痛苦:「歲歲,別這麼對我說話。」
「為什麼我不能這麼說話?」
從前不提,是怕他覺得痛苦難過。
然而此刻,我隻恨他不能經歷像我一樣的痛苦。
我擦掉眼淚,冷冰冰地看著他,「分手吧,秦旭,再多和你待一秒鍾,我都會吐出來。」
8
那天晚ƭú⁵上我一整夜沒睡。
裹著毯子站在窗前,陌生國度的大雪帶著霧氣降落,明明完全不同,卻莫名地把我拽回六年前的夏天。
那天晚上,我在暴雨裡找到秦旭。
在斷斷續續地問他未來該怎麼辦後,我蜷縮在角落抽泣。
秦旭握著水杯站在原地,像是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別怕,未來我都會和你一起。」
那時候,我不知道他的猶豫是因為什麼。
但這個夜晚,好像一下子就懂了。
那個夜晚的留白,穿過漫長的時光也未曾磨損,一直靜默存在於秦旭的生命裡。
隻要有他覺得不同尋常的色彩出現,就會立刻,不再屬於我。
第二天,我裹著厚厚的外套出門了。
我想,好不容易來一趟,總要看看我一直向往的極光吧。
隻是我沒想到,在看極光的地方,會遇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周清歲,我是薛宸。」
他停頓了一下,「雖然你沒見過我,但應該收到過我的短信。」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薛宸像是沒察覺到我的冷漠,繼續說:
「你很討厭我嗎?把真相告訴你,逼著你和我一樣,不得不做出選擇——我和談薇分手了,做出這個決定,我用了兩年時間。」
「我和她青梅竹馬,一起走過這麼多年。我最落魄的時候,是她陪著我,所以她犯什麼錯我都能諒解。哪怕三番五次發現她和別的男人曖昧,我都裝作看不見,沒有往深裡追究。」
我很清楚,他說的「別的男人」,就是秦旭。
隻是此時此刻,望著夜幕中與星光交織的瑰麗色彩,我實在不想和他討論這麼掃興的話題,於是轉身要走。
可薛宸又在背後叫我。
「你知道,為什麼我從來沒懷疑過秦旭嗎?因為他真的說過很多次,他很愛他女朋友,這個項目他比誰都上心,是因為他要賺錢,買房子,和她結婚。」
他說,
「團建的地方也是秦旭提議的,因為我說可以帶家屬。他說,他女朋友一直想看極光,但又舍不得花那麼多錢。」
星空閃爍。
天邊的極光像水波一樣緩慢遊動。
我眼睫顫了顫,忽然掉下眼淚來。
到底什麼是真心,什麼是假意。
哪怕我一路追到地球的極點,還是沒有答案。
9
離開觀景臺的雪地前,薛宸叫住我,問:「要不要合作一下,至少報復一下他們?」
我沒有停下步子:
「沒什麼必要,過去已經浪費很多時間在他身上了,如果再搭上更多的精力,那未免也太不值得了。他們不配。」
薛宸輕輕嘆了口氣:「你說得對。」
回去的時候,我在酒店門口撞上秦旭。
他看到我,急忙衝了過來。
「歲歲,你的電話打不通,我也不知道你住哪個房間,我——」
他目光落在我身後,臉色忽然變得慘白,「這是你報復我的方式,是嗎?」
我回過頭去,看到薛宸追了上來,遞給我一隻熱水袋。
「你臉上的淤青還沒散,回去後還是熱敷一下比較好。」
他神色漠然地看了秦旭一眼,「你的離職報告自己提交吧,回去後獎金和工資都會結清——你放心,我一向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嗎?」
秦旭站在原地,語氣復雜,「辭退我可以,別去招惹我女朋友,她是個單純的人,和你們不一樣。」
我實在是不明白。
明明和別人勾勾搭搭的人是他,早就心猿意馬的人是他,為什麼他還能理直氣壯擺出這麼一副為我著想的樣子?
「我不會做和你一樣的事,因為嫌惡心。別發瘋了秦旭,是你先背叛我,先和談薇攪到一起去,現在又來裝什麼深情?」
我冷冰冰地說完,越過他,走進電梯。
然後秦旭就跟了上來。
外面的天氣雪蒙蒙的,走廊光線昏暗,我在門口停住,轉過頭看著秦旭:
「再跟下去,今年你得在冰島的警察局跨年了。」
他盯著我臉頰,輕聲道:「又是你媽媽打的嗎?」
「和你有關系嗎?」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忘了告訴你,薛宸和談薇已經分手了,現在你們倆都自由了,你快去找她吧。」
「……歲歲。」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聲音裡有著被壓下去的,隱約的哽咽,「我不想和你分手。」
我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眼前從黑暗切換到光明,以至於我有片刻的輕微眩暈。
窗外積雪吸收嘈雜,世界一片安靜。
就在這樣的眩暈裡,我聽到自己平靜到木然的聲音:
「秦旭,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那麼多次,我問你和談薇怎麼回事,你沒有跟我說實話,也沒有和她結束。」
「你送她玫瑰花,把我送你的情書拿去追她,把我的短信發給她嘲笑,把我最痛苦的經歷講給她,任由她歪曲事實來羞辱我。」
「現在你跟我說,你不想和我分手?」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和談薇……並不是因為喜歡她。」
秦旭說,「歲歲,我們認識得太早,在一起的時間太久,可日子又太平淡。」
「日復一日,都在重復過往的生活。我隻是覺得無聊,而她正好出現,顯得新奇又有趣,我隻想去看看,短暫地離開一下,就回來。那天我喝了酒,又看到極光,是氣氛烘託到那裡了。」
「歲歲,我沒想過和她有以後,我是想和你結婚的。」
他說了很多話。
事實上,以秦旭一貫冷漠的性格,哪怕在一起八年,他在我面前也始終少言寡語。
「氣氛烘託到那裡了,你就要和她接吻;是不是昨晚我要是晚來一步,你們就要直接上床啊?」
我看著眼前的秦旭,忽然覺得他是如ṱùₖ此陌生。
好像我記憶裡那個神情冷淡地坐在教室後面,看過我的情書又珍重地折好收起來的少年,不過是一場幻覺般的夢境。
不……不是好像。
他本來就是個普通人,隻是曾經,我的喜歡為他加上了濾鏡。
「謊話多說幾遍自己都會當真吧?秦旭,別再自我美化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
「當初,你是因為新鮮感才遠離我,現在想追回來,不過也是見慣了我愛你的樣子,所以覺得我不愛你的樣子很新鮮而已。」
秦旭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可什麼也沒說出來。
10
回家後,我拉黑了秦旭的一切聯系方式。
沒過多久就是我的生日。
在去冰島之前,我曾經在心裡幻想過無數次,這個生日要怎麼過。
甚至內心還抱著一絲幻想:會不會,秦旭八周年沒說出口的求婚,被他特意留到了我生日這天?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確是該感謝薛宸的。
如果不是他的當頭棒喝,可能事到如今,我依舊死死抓著過去那一點微薄到可憐的拯救,哪怕它其實根本就不存在,僅僅隻是出自我的腦補。
我生日那天,下班回去的時候,我看到秦旭就站在樓下,手上還拎著一個很大的蛋糕盒。
我目光掃過,沒有停留。
他卻在擦肩的一瞬間,輕聲叫我:「歲歲,生日快樂。」
我厭惡地撇過頭:「別叫得這麼親密,我嫌惡心。」
秦旭僵在原地,眼中浮現出清晰的痛楚。
好半晌,他才扯了扯唇角,勉強勾出個笑來: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沒有關系,但至少收下蛋糕——你說過的,哪怕再小,每年生日也是要有蛋糕的。」
「不勞你費心,我回來前吃過了。」
往前走了幾步,聽到他在後面問,「是薛宸送你的嗎?」
我懶得回答。
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外面又開始下雨。
冬日的雨水冰涼刺骨,在凜冽的風中打著旋兒吹過來。
我捧著一杯熱可可站在陽臺上,有些出神地想起六年前那個夏天。
我衣衫不整地衝出家門,懷揣著極致的絕望和痛苦,不敢再回想我媽落在我臉上的那個巴掌。
等秦旭好不容易找到我,把我帶回去時,我渾身都湿透了。
而現在。
我站在陽臺往下望,風雨交加裡,他就拎著那個蛋糕站在原地,自虐般沒有動過。
「……有病。」
我喝完杯子裡的熱可可,轉身回去睡覺。
第二天醒來時,秦旭已經不見了。
起先我以為他終於放棄了,然而周一公司安排體檢,我按錯電梯樓層,竟然在醫院裡碰到了秦旭。
淋了一夜雨,他發燒了,在醫院掛水。
看到我轉身就走,他直接拔掉手背上的針頭,追了過來。
「歲歲!」
醫院人來人往,不少人都在好奇地往這邊看,我抿了抿嘴唇,把他帶到了角落的窗邊。
「有什麼話盡快說,我同事還在樓上等我。」
我不耐煩地說,「別指望我心軟愧疚,自己淋雨,你活該,秦旭。」
秦旭瘦了不少,原本很好看的一張臉,如今滿是頹氣。
他望著我,小心翼翼地說:「我隻是想再體會一下,你當年的感受。」
「當時在雨中找到你的時候,我在想,我一定要好好保護你,我未來的人生都會和你綁定在一起。可時間太久,一切都變得平淡,我還是忘記了,所以弄丟了你,是我自作自受。」
他拔了針的那隻手垂在身側,血珠一滴滴往下落,在光潔的地面匯成一條蜿蜒的小溪流。
可秦旭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隻是定定地望著我,嗓音嘶啞:
「歲歲,我們還能再重新開始嗎?這一次我來追你,我來給你寫情書……」
他話還沒說完,就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人昏倒在走廊地面,發出一聲響。
我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沒有動。
很奇怪,其實三個月前秦旭也發燒過一次,那時候我是真心愛他,所以擔心得不行,哪怕上班時,也要提醒他暗示吃藥。
後來下班後,我立刻跑去他們公司找他,給他送去幾大盒藥。
秦旭隻肯在樓下見我一面,接了藥,說還要加班,讓我先回去。
我望著他燒得發紅的臉:
「都病成這樣了怎麼還要加班!你們老板是魔鬼嗎?實在不行我陪你上去請假,我來和他說——」
「周清歲。」
他驀地抬高嗓音,語氣莫名發冷,「我生著病,還要工作,你能不能別鬧,別給我添亂?」
那時候,我明明委屈得要命,卻還是強忍住情緒,隻顧著心疼他生著病還要加班。
現在,我看著他暈倒在我面前,看著醫生護士著急忙慌地把人往診室推,心裡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護士走了幾步,猶豫著回過頭:「您是病人家屬嗎?他病得比較嚴重,您要不要……」
「哦,不是的。」
我笑了一下,「我隻是路過而已。」
11
秦旭病好之後,開始給我寫情書,換號碼發長長的短信,像過去的我一樣,極盡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