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倏然猛烈的風,一聲砰然巨響,門在我面前關上了。
下樓的時候,我很警惕地觀察了四周,再次確認那人已經離開,才放下心來。
回去的時候洗手間的燈亮著,玻璃門緊閉,裡面傳來夾雜著水聲的嬉笑聲,大概又是隔壁那對情侶。
我拿出手機,給小遊發消息:「我今天,見到肖朗了。」
她迅速發來一連串感嘆號,然後問我:「怎麼樣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呢?
「他挺恨我的,畢竟我當初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羞辱他,這樣也很正常。」
我抬手擦了下臉上的水珠,「他也有女朋友了,就這樣吧。」
「肖朗有女朋友了?不能吧,沒聽說啊?」
我沉默片刻,很緩慢地敲下一句:「遲早會聽說的。」
4
我花了 68 塊錢,在拼 xx 上買了一枚碩大的假鑽戒,替掉了那枚戴了五年的白銀戒指。
沒過兩天,又在電梯裡遇見肖朗。
他目光掃過我垂在身畔的左手,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我的戒指呢?」
「什麼?」
「你既然戴著你老公送你的鑽戒,就把我的戒指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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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朗冷著臉說,「畢竟我們都分手四年了,我怕我女朋友誤會。」
我挑著唇角笑了一下:「放心,她不會誤會的。我已經扔了。」
肖朗不敢置信似的瞪大了眼睛:「姜南喬!」
電梯在十八樓停下,我置若罔聞,目不斜視地走出去。
哪怕不回頭,也能察覺到他鋒銳的目光追在我背後,帶著某種莫名的情緒。
小遊聽說了這件事,嘆著氣問我:「你這又是何必呢?」
「……」
何必呢。
大概是為了,在他面前保留最後一點可憐的自尊吧。
我寧願我在肖朗眼裡是一個拜金虛榮到不擇手段的、薄情寡義的女人,也不想他發覺,其實離開他後,我現在的日子落魄至極。
晚上我在房間裡碼字,隔著門板,忽然聽到外面怒氣衝衝的男聲:「你他媽誰啊?」
「你就是她的有錢老公?」
這熟悉的聲音令我眉心一跳,當即合上破舊的筆記本電腦出去,看到門外站著的肖朗,和他面前、住在我對面臥室的林子洋。
肖朗大概是喝酒了,醉眼朦朧地盯著他:
「你再有錢也不能隨便找別人的女朋友,這是不道德的。」
「你有病吧?」
我快步走過去,扶住肖朗,跟林子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是我朋友,他喝醉了。」
林子洋的神色這才好看一點,擺擺手,回自己房間去了。
客廳裡又隻剩下我和肖朗,他目光環視一圈,又重新落回到我臉上:
「你和我女朋友長得挺像的。」
我隻當沒聽見:「你敲錯門了,你家在樓上,我送你回去吧。」
結果他反而猛地往前跨了兩步,反手關上大門,整個人靠在了我身上。
「我女朋友,和我分手了……」
他伏在我耳邊,輕聲說,「我好喜歡她,可她還是,離開了我。」
像是有重錘猛地擊在心頭,一陣劇烈又尖銳的痛意傳遍四肢。
客廳明亮又滾燙的燈光下,我整個人僵住,許久吐不出一個字來。
肖朗本來就高,寬肩窄腰的身材,肌肉線條流暢又漂亮。
此刻他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掛在我身上,我必須要竭盡全力,才能勉強支撐住。
最後我一步一頓地把人拖回了我房間。
肖朗扒著我肩膀,用滿是醉意的聲音,斷斷續續訴說著他對女朋友的愛意,我聽到最後,已經麻木。
費盡全力才把人搬到床上躺下,我出了一身汗,準備帶上電腦去客廳繼續工作。
然而剛支起上半身,肖朗忽然扣著我腦後凌亂的長發,把我按在他身上,小聲說:「別走。」
「求你了……別離開我。」
在一起那一年我沒懷疑過他對我的愛意,包括分開這四年,重逢後難免抱有一點天真的期待,卻終於在這一刻恍然清醒。
他已經有了更愛的人,也有了新的愛恨分合。
隻是都與我無關了。
我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可又逼迫自己從喉嚨深處一字一句地擠出聲音:
「你看清楚,你女朋友不在這兒,我是姜南喬。」
肖朗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他眼底傷心又迷離的霧氣漸漸散去,有清醒短暫地浮現出來。
他看著我,半晌,才叫了一聲:「姜南喬。」
嗓音已經冷了下來。
可是他的手還停在我腰間,這睡裙我穿了好幾年,腰後的布料甚至有破洞。
滾燙又柔軟的指尖恰好碰著那一小片裸露的皮膚,肖朗盯著我看了幾秒鍾,忽然在那裡按了按。
我悶哼一聲,軟倒在他身上,嘴唇恰好擦過他胸口。
「姜南喬……」
他的聲音很輕,好像被醉意填充,又好像在清醒中沉淪,
「我們都分手四年了,你怎麼還是總會出現?」
那酒意好像奇怪地,從呼吸間傳遞到了我身上。
牆上的老式空調無力地吐出涼風,夏日燥熱的黏膩就在他眼睛裡,肆無忌憚地盛開。
在事態滑向不可控的深淵之前,我猛地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廳,然後在沙發上蜷縮了一整晚。
5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視線從朦朧切換到清晰,我很快辨認出那個站在沙發邊的身影,正是肖朗。
他的酒完全醒了,昨晚那點失態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冷淡的克制。
見我醒了,肖朗目光掃過來:「對不起,昨晚我喝醉了。」
我點點頭,撐著沙發坐起來,才發覺自己腰酸背痛:
「我知道,你失戀了很難過,我的床借你一晚,不用謝。」
說著,我穿上拖鞋,強忍著渾身的酸痛,準備回臥室繼續工作。
然而錯身而過的一瞬間,肖朗忽然抓住我手腕,沉聲道: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一間合租房。」
「是。」
「你不是嫁給了有錢人嗎,戴著你三克拉的大鑽戒,就住這種地方?」
「吵架了,我自己出來住幾個月,他停了我的卡。」
身為小說作者,這樣的橋段編起來一點也不困難。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等和好後我就會搬回去了。那天晚上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對你有過那樣的想法,但現在已經不會了。你這麼喜歡你女朋友,希望你們能早日和好。」
「我女朋友……」
肖朗重復了一遍,緊接著臉上浮現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神色。
我用力掰開他扣住我手腕的手指,微微低頭,輕聲道:「再見。」
肖朗離開後,我回臥室發了會兒呆,又重新打開了電腦。
由於昨晚他的突如其來,我沒來得及更新,這個月的全勤獎已經沒有了。
編輯專門發來信息,問我昨天怎麼沒更新。
「昨晚有個朋友來家裡,有點事要處理。」
我解釋了一句,然後向她保證,接下來三天會每天加更三千字,以補償昨天的缺勤。
然而還沒寫幾行,手機便響了起來。
我接起電話,那邊傳來姑姑的聲音:「南喬啊,這個月快到十五號了,記得及時打錢過來哈。」
「好。」
「我前兩天去給你爸媽掃墓了,順便燒了些紙錢,你不用操心這些,就好好工作賺錢就行了。你哥和你嫂子的房子等著你養吶。」
「我知道了,謝謝姑姑。」
「謝什麼謝,你這孩子,咱們是親人,你客氣什麼?」
姑姑那邊似乎有人在叫她,她應了一聲,然後道,
「好了,這邊還有事,先不說了。南喬你記得打錢哦。」
電話被掛斷了,我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發了會兒呆,很快掐著手心讓自己強行回神,然後開始心無旁騖地碼字。
後面三天我都沒再出過門,待在家裡從早寫到晚,靠之前囤的速食解決三餐。
除了每天九千字的更新,還有朋友一股腦介紹過來的五篇廣告軟文。
結果第三天晚上,剛寫完最後一個字,還沒來得及關電腦,肖朗忽然申請加我微信好友。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通過了。
肖朗很快發來一條:「你搬走了?」
「沒有,有事嗎?」
「幾天沒見你出門吃飯。」
「肖律師,您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泡面嗎?」
然後肖朗就沒有再回過我。
我盯著屏幕發了會兒呆,然後關掉電腦,洗了個澡,剛拿出吹風機,客廳大門忽然被敲響。
頂著湿噠噠的頭發開了門,一個外賣員把袋子遞到我面前:「這是您的外賣。」
我怔了一下:「送錯了吧?」
「沒錯啊,是 1801 的姜女士。」
他拿起小票確認了一下,然後禮貌道,「也許是您朋友點的,祝您用餐愉快。」
我拎著袋子回到臥室,打開來,裡面放著一份熱氣騰騰的蟹黃小面。
過去的記憶忽然潮水般湧入腦海。
五年前剛和肖朗戀愛的時候,我們都蠻窮的,約會吃飯,去的都是街邊小店。
公司附近有家我們常吃的面店,菜單上最貴的蟹黃小面 128 塊一碗,直到分手前我們也沒能吃得起。
分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在醫院和公司之間來回奔波,再也顧不上其他。
某天我媽的主治醫生約我見面,談話後他好心送我回家,卻又在樓下碰見肖朗。
漸暗的天色裡,他拎著一碗蟹黃小面,僵著臉望向我們的方向,眼睛裡的生機一點點灰敗下去。
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熱騰騰的霧氣撲上來,燻得眼睛湿潤一片。
我在朦朧不清的視線裡掰開筷子,挑起面,一口一口認真吃完,然後打開微信,給肖朗轉了 128 塊錢。
他問我:「什麼意思?」
「蟹黃小面的錢。你點的吧?」
「不用多想,謝你那天晚上收留我而已。」
錢被退了回來。
也是,重逢後從他的視角看,是我一直在糾纏他,試圖利用舊情和他曖昧不清。
可對肖朗來說,他早就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感情,殘存在我身上的,不過隻剩下幾分怨恨。
想明白後,月底合同到期,中介發來消息問我要不要續租,我拒絕她,重新找了個房租便宜的小區,搬了出去。
行李少到極致,兩隻行李箱就能裝下。
搬走後一個星期,肖朗又一次發來消息:「吃了一個星期泡面?」
看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寫東西,大腦空白了一瞬。
反應過來後,我又開始編:「沒,我搬回家住了,我老公來哄我,我們和好了。」
「知道了。」
這三個字之後,肖朗沒有再回復過我。
人生難得有重逢,可我和他之間,大概就真的到此為止了。
維持了半個月的日更九千字之後,我寫了三個月的長篇小說終於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