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叔,你怎麼在這?」
周叔叔點了根煙:「我來接小寧吃飯,她保送了北大,我老婆在家做了一桌子菜,嚷著要給她慶祝呢。」
張玉恆臉色立馬垮了下來,看著我質問道:
「你不是跟我約好了嗎,我朋友都叫來了,大家都在等你。」
「誰跟你約好了?」我反問他,「電話裡不是一直都是你在說嗎,我有答應你嗎?」
張玉恆被我氣笑了:「張雪寧,你能不能別鬧了,今天我請客,你是我妹妹,這個面子總要給我的。」
「面子重要還是我的心情重要?」
「你又在鬧哪門子脾氣。」
「在你這裡,面子重要,在我這裡,自然是我的心情重要。」我朝他翻個白眼,「我不想和你吃飯,想和周叔叔吃。」
張玉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像是看著一顆脫離掌控,毫不聽話的棋子。
我對上他冷酷的目光,毫不畏懼。
半晌,他終於妥協地按了按眉心:
「行,你要想和周叔叔吃,那把他叫上,一起過去。」
之前因為廠子股份的事,張玉恆和周叔叔鬧了矛盾,他這個人記仇,自那以後便再也沒和周叔叔來往過。
他自以為自己退讓到這個地步,我總該配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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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迅速坐進周叔叔的車裡,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再給張玉恆,隻說:
「看來你沒搞清楚,我的重點不是和誰吃飯,我的重點是,我跟誰吃飯,都輪不到你。」
說完,我催促道:「周叔叔,開車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吃阿姨做的糖醋魚了!」
16
在車上的那半個小時,張玉恆發來了足足十六條微信。
他從開始的震驚和憤怒,到後來的無力,再到最後的破罐子破摔。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最後發的那句【張雪寧,你有種就別回家】上,目光森冷。
還擱這說家呢。
他很快,就會連家都沒有了。
……
高考那天,我精力充沛,滿腦子都是知識。
反觀孫瑩瑩,神色萎靡,目光遊離。
前世繼母在我的早餐裡下了藥,害我高考失利。
我原本是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
但想了想,就算我不幹預,孫瑩瑩也不見得就能考得好。
畢竟她之前的成績怎麼來的,隻有她心裡有數。
一個月後,高考成績出來了。
我以全市第六的成績,高考了北大。
周叔叔一家陪著我查完成績,高興得仿佛自己考上北大似的。
我自小的時候起,周叔叔夫妻就把我當成親生女兒看待。
現在自己親女兒考上北大,他們說什麼也要風風光光地辦個宴席,讓圈子裡的人都知道,老張家的閨女出息了,都考上北大了。
宴席當天,張玉恆帶著孫瑩瑩母女也來了。
孫瑩瑩明顯是哭過的,兩個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吃飯的時候,她倆全程目光陰鸷地盯著我。
沒過多久,張玉恆喝多了,大著舌頭跟那群朋友吹噓起來:
「看見沒,我親妹妹,考上北大了,牛不牛?」
眾人立馬附和他:「牛啊太牛了。」
卻不知這話哪裡刺激到了孫瑩瑩。
她突然尖叫一聲,跑到天臺尋死覓活。
17
我們一群人趕到天臺的時候,孫瑩瑩正被她媽媽拉著。
兩人離圍欄還有至少兩米的距離,就在那裡推搡拉扯:
「別拉著我,讓我去死,讓我去死啊。」
作為帶她來的哥哥張玉恆倍感丟人,上頭的酒精立馬醒了。
他接受著眾人異樣的眼光,不耐煩道:「丟不丟人,趕緊給我滾回去。」
「哥哥,你以前從來不會這麼兇我的。」
孫瑩瑩難以置信地看著張玉恆,眼淚如斷線珍珠般,顆顆分明。
她悽楚地說完,突然又惡狠狠地看向我:
「你們都在恭喜她,可你們不知道,如果不是她,我也可以去北大的,她搶走了我的保送名額,還害得媽媽欠下一屁股的債,她憑什麼能夠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人的追捧。」
我吃瓜吃得正起勁,沒料到火燒到自己身上。
周叔叔卻立馬反駁:「你在放什麼屁,名額是小寧自己爭取的,她的成績也都是真材實料,輪得到你來汙蔑嗎?」
我附和道:「就是就是。」
張玉恆也皺著眉冷斥:「什麼叫追捧?張雪寧是我妹妹,她考得好,我自然高興,反倒是你,從前吹噓自己成績優異,卻連 500 分都考不到,還有臉在這裡丟人,趕緊滾回去!」
我點點頭:「就是就是。」
張玉恆聞言,微笑著看了我一眼。
他的表情被孫瑩瑩盡收眼底,她又開始劇烈掙扎起來:
「都怪張雪寧,搶走了我的名額,還要搶走我的哥哥,我不活了。」
繼母在一旁又是心肝又是造孽,好一陣勸。
直到張玉恆終於耐心耗盡,冷漠道:「好啊,你跳,跳完我就讓人來收屍。」
18
孫瑩瑩難以置信,怔愣在原地。
她怎麼也想不到,昔日偏寵她的張玉恆,如今居然對她這麼冷漠。
趁著她愣神的工夫,旁邊幾個人趕緊過來,將她按住,送去了警察局。
等人群散去,張玉恆滿臉懊惱地對我道:
「是哥哥不好,將她慣成這個樣子,你放心,我以後絕不會讓她再出去亂說。」
我嘲弄地笑笑:「無所謂,她說的這些,不會對我造成一點兒傷害。」
張玉恆靜默了片刻,神色變得落寞:
「寧寧,你還在怪哥哥嗎,我之前的確是不知道她們的真面目,所以才被蒙騙了。」
我看著他溫和的神色,搖搖頭。
我隻是在想,一個人怎麼能變得這樣快。
媽媽和爸爸死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是無聲地難過,還是慶幸自己獲得自由。
我在火場向他求救,他卻把手伸給孫瑩瑩的時候,又在想什麼。
可笑的是,他能為孫瑩瑩拋棄我,如今又拋棄了孫瑩瑩。
說到底,他愛的人隻有他自己。
張玉恆見我不說話,有些急切地問我:
「寧寧,哥哥知道錯了,我把她們母女趕出去,你回來跟哥哥住,我們是這世上彼此唯一的親人了。」
我冷漠地看著他:「張玉恆,你真讓我惡心。」
19
之後的事,我是聽周叔叔說的。
之前我把她們母女倆趕出家後,她們又住進了張玉恆的家中。
孫瑩瑩在醫院裡醒過來後,張玉恆就下命令讓她們母女倆從他家搬出去。
眼看著自己被徹底厭棄,繼母終於不裝良母了,孫瑩瑩也不再裝那個乖巧的妹妹。
兩人仿佛蝗蟲似的,叫囂著讓張玉恆給她們錢,給她們股份。
張玉恆不給,她們就在工廠門口撒潑打滾,吵著鬧著我爸爸是渣男,張玉恆是個不孝子。
讓工廠裡的工人們,很是看了一段時間的笑話。
而張玉恆也被她們弄得心力交瘁。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請她們去局子裡蹲了幾天。
周叔叔一邊說一邊笑:「算算日子,她倆該放出來了,畢竟沒有違法犯罪,局子裡關不了太久,我很好奇她們接下來會幹什麼,張玉恆又要怎麼應對。」
我咬了一口西瓜,翻看著北大附近的房子的資料,漫不經心道:「放火。」
我知道她們接下來想幹什麼。
前世那場火,我重生後,仔細想過,覺得來得蹊蹺。
要知道我爸為了避免火災,所有電器隔幾個月就要檢查,家裡也不存在會引起那麼大火勢的明火。
起火時,繼母剛好不在家,而張玉恆又剛好過來,孫瑩瑩又剛好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火勢剛好隻夠救一個人。
太過巧合,反而就不是巧合了。
所以那場火,隻有可能是繼母自導自演。
她前世既然能想出放火這招,現在如此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20
八月底,我即將離開這座城市,前往北大的時候,張玉恆給我打來了久違的電話。
我剛接通,那邊就傳來他慌張的聲音:「寧寧,家裡著火了!」
等我趕到的時候,他的房子已經被燒得隻剩下空殼。
張玉恆被送去了醫院。
現場,警察扭著繼母和孫瑩瑩,兩人神色癲狂,看見我,大聲嘶吼起來:
「張雪寧,你還敢出現,怎麼沒燒死你,我要燒死你!」
我趕緊對警察道:「警察叔叔,她想裝精神病,但我知道她以及她全家都沒有精神病史,你們可別被騙了。」
繼母:「……」
她們最終被警察帶走了。
出於人道主義,我最終還是去醫院探望了張玉恆。
他躺在床上,渾身被燒得黢黑,雙腿已經被截肢了。
下半輩子估計都要在輪椅上度過。
不僅如此,因為吸入大量濃煙,損傷了肺部,估計剩下能活的時間也不多了。
看在他這麼慘的分兒上,我決定還是等他醒了我再走。
這一等就等了五天。
第六天時,張玉恆終於從 ICU 裡出來。
他清醒過來的瞬間,看見我,突然狠狠地皺起眉,瞳孔放大,似乎想要從病床上坐起來,但因為疼痛又摔了回去。
剎那間,病房裡響起此起彼伏的痛呼聲。
然而張玉恆如此痛苦,還要分出神來問我:
「張雪寧,你不是被燒死了嗎,你為什麼還活著,我為什麼躺在這裡,我的腿呢?!」
21
張玉恆的眼神,變成了我熟悉的討厭的味道。
要知道前幾個月,他可是天天對我噓寒問暖,一副要做個好哥哥的架勢。
我沉默地看著他。
半晌,我問:「你重生了?」
張玉恆瞳孔一縮。
我就知道我猜對了。
突然,他眉頭狠狠一皺,緊接著痛苦地抱住了腦袋,嘴裡低聲呢喃:
「這是什麼,是我的記憶嗎,我哪來的這些記憶,這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會這樣……」
我看著他混亂的神色,終於緩緩開口:
「所以,你是想起來,前世那場大火裡,你最終選擇救孫瑩瑩了?」
兩種記憶交織在一起,張玉恆痛苦地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卻緩緩地落了下來。
他眼睛閉了好久,終於喉頭滾動:「寧寧,對不起。」
我冷漠地起身:「想起來就好,張玉恆,哪怕你護著我半點兒,我前世都不會落到那個境地。」
「對不起。」我轉身要走,卻被他叫住,「寧寧,原諒哥哥好嗎,我可以從今天開始,學著做一個好哥哥,好好地愛你。」
我有些想笑。
「算起來,你也是害死我的劊子手。」
張玉恆神情一凝。
我繼續道:「法律上追究不了你的責任,情感上的痛苦你都不想承擔嗎,那你也太自私了。」
他徹底緘默,不再言語。
在我離開前,張玉恆嘆了口氣,最後說道:
「是我對不起你,我犯下的錯造成的惡果,我會承擔,希望你……千萬不要因為我們的過錯,活在仇恨當中。工廠我會繼續經營下去,但股權我會讓周叔叔作證,全部都轉移到你名下,等我死了……等我死了,你也有個保障。」
我沒有矯情,應下他的補償。
見我答應,張玉恆才終於松了口氣:「寧寧,再見。」
「再見。」
我提上周叔叔給我收拾的行李,離開了這座城市。
看著窗外倒退的景色,我知道,我的人生,從這一刻起,才真正開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