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讓車送你一下吧?”
“不用,回頭我自己叫。”
江添在其他人的疑惑中下了車,大步往回趕,回到包廂卻隻看見收拾杯盤的服務員。他問了路又匆匆下樓去往露天停車場,剛繞過牆角,就看見盛望拉高了圍巾,衝同事打了聲招呼。
夜裡的溫度很低,盛望說話的時候,鼻尖前有一片淺淡的白霧,跟他的膚色一樣。他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鑽進車裡。車身順著彎道滑出去,轉眼便沒入了茫茫夜色中。
那一刻江添忽然意識到,盛望再也不是那個喝了酒會乖乖呆著等招領、強行拽著他走直線的男生了。
很快彎道裡又拐出去一輛車,偌大的停車場隻剩下他孤身一人。他在深濃寂靜的夜色裡站了很久,心髒被一種情緒緩慢又洶湧地填滿,脹得生疼。
他以為自己帶著刺走遠一點,盛望會被扎得少一點。卻沒想過自己隔了太久才回,一時間已經摸不到那層堅硬外殼的開口了。
他開始後悔了。
這個城市他很陌生,卻是盛望生活了很久的地方。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他以為這是對方所喜歡的熱鬧,但他在這份熱鬧裡把他喜歡的人弄丟了,他隻有最原始的地圖,不知要從哪裡開始找。
大學校園到了夜裡也不會太·安靜,附近的烤翅店、火鍋店人滿為患,路上多的是從圖書館出來的學生。跟以前的附中不一樣,跟他在國外住的地方也不一樣。
江添經過的時候會看幾眼,想象盛望是不是也曾在某張桌前吃過飯,跟誰吃的?還那樣挑食麼?
這次的項目期很長,他把貓也帶了過來。動物對陌生的地方總是很敏感,以往他隻要一進家門,那隻貓必定會蹲在鞋櫃最高的一層,探頭探腦來蹭他的手。今天卻不知藏到了哪個角落,半天也不見影子。
他倒了食物和水,脫了外套在沙發上坐下,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貓崽子從沒來得及扔的紙箱裡伸出頭,警覺地盯了片刻,顛顛跑過來。
他撓著貓下巴,摸出手機猶豫片刻,給趙曦打了電話。
*
Advertisement
盛望喝了酒會犯困,再加上之前連軸轉,回家倒頭就睡了。明明難得睡足八小時,第二天起床去公司卻掛上了黑眼圈。
張朝被他嚇了一跳,趁著接咖啡的功夫跑過來擠眉弄眼:“幹嘛了你?怪嚇人的。”
盛望給自己排滿了事,一副忙得不行的模樣:“還能幹嘛,宿醉傷身沒聽過啊?我酒量比你差遠了。”
“拉倒吧。”張朝撐在他桌上,死賴著不走。這人昨晚聽到了驚天八卦,還沒來得及品咂品咂,當事人就上車跑了,他憋了一肚子八婆勁,不倒一倒簡直無心工作。
“你這哪裡是宿醉傷身。”張朝咬著杯口低下頭來,賤兮兮地說:“我看你面相,比較像舊情難忘。”
盛望:“……”
這人真是絕了,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提得人惱不起來,因為一針見血。但這話其實也不對,有了新人才能叫舊情,盛望壓根連這個流程都沒有走過。
“還真被我說中了?”張朝這個糟心玩意兒飯局上是個人精,到了這種時候又不會看人臉色了,頂著盛望的逼視繼續說:“那好辦啊!不都說老情人見面幹柴烈火麼?一次火不起來就多見幾回,明後兩天不是合作中心那邊有會麼?你跟我一起去唄。”
唄什麼唄。
盛望頂著一腦門官司,調出行程安排給他看:“看見沒?我明天出差。”
說完他又忍不住補了一句:“一周。”
無意識表達了強烈的不滿。
“那真是造化弄人。”張朝搖著頭感嘆,“但也沒關系,你不是有人微信麼?聊啊!隨便找點什麼事,一旦開個口子不就說上話了麼,說上了後面不就順理成章了麼。”
這人自己單身三十年沒搞過對象,也不知道是不是憋瘋了,格外熱衷於撮合別人。講起理論來一套一套的,就是從沒親身實踐過。
盛望再次被戳了痛點,抓起一個文件夾反手把他抽走了:“你懂個屁。”
八卦搗亂的人跑了,盛望目光回到電腦上,盯了好半天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索性自暴自棄地重重靠回椅背上。
很久以前他想著,他跟江添之間攔著的東西隻要一天沒消,走得再近也是徒勞無功。可真見到人了,他就根本顧不上那些所謂的“理智”了。
他看到江添的手指隻想抓上去。看到喉結,隻會想到當年被他親得發紅的樣子。看到每一處地方都在想:這些以前全是我的,想怎樣都可以。
分開的那幾年,想念是一種執拗的習慣。真正見到了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很想江添。瘋了一樣地想。
但他找不到那個口子了。
其實張朝說得沒錯,隨便找點什麼,一旦開了口子就都順理成章了。可他最大的問題就是找不到那個口子。
他花了好多年給自己一層一層裹上殼,應對這個應付那個,等到見了江添,他卻忘了怎麼卸下來了。
他想見江添,想跟對方說話,又怕見了面無話可說。他躲在殼裡翻翻找找,卻不知道哪樣才是江添熟悉的他。
如果每次見面都是生澀的,那“舊情”隻會在不斷的失望中慢慢耗盡,那才是他最怕的。
盛望掏出手機,點進那個多年置頂的聊天框,盯著空白界面看了很久,又一字未留地退出來。他煩躁地仰在椅子上,直到手機又震了幾下才垂下眼應付工作。回完幾條信息,他順著屏幕往下滑了幾道,這才想起來昨天張朝推的名片還沒加。
張朝很貼心,每個微信名片下面都附了人名,免得他對不上號。盛望一一發去申請,然後看到了最末端的一條提示。
盛望動著手指給張朝回道:怎麼還有一條撤回?撤了什麼?
張朝剛巧抓著手機經過,冷不丁看到一個空白頭像跳上來驚了一跳。當初剛工作的時候,盛望的頭像還是一對大白眼,昵稱也很兇。張朝看不下去,委婉地提醒了他一句,說頂著大白眼回客戶回老板都不太合適,最好換一下。
他不知道盛望究竟有多喜歡那雙大白眼,反正對方換得不情不願,換完之後連續幾天心情都不怎麼樣,於是他把未說出口的建議又憋了回去——他不覺得一片空白的頭像和“?”這樣的昵稱比原來好多少。
他到現在看到那片空白還覺得自己網絡有問題呢。
張朝回復說:撤回了你的舊情難忘,你不是有他微信麼?
?:……
?:哦
張朝看著他的回復,莫名心情復雜。他是沒談過戀愛,但年少無知的時候也暗戀過那麼一兩個人,知道那種抓心撓肺的感覺。一方面是媒婆心作祟,一方面是因為欣賞這個弟弟,張朝作為旁觀者恨不得替他扯個紅線,就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扯。
愁啊,愁死了。
張朝在那兒替皇帝著急的時候,皇帝自己慫去了外地。
盛望看到出差行程的時候還有點煩,但真讓他去找江添他又想不出什麼理由。他轉悠半天,想到江添要在這邊呆半年,忽然定下心來,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就跑了,一杆子把自己叉到了廣東。
他在機場剛落地就接到了趙曦的電話,對方說:“弟弟,救救你曦哥。”
盛望在那等行李,聽得一頭霧水:“怎麼了?”
“老趙同志最近更年期更大發了,比老太太還啰嗦,一人頂一個養鴨場。我跟你林哥準備出來避難,後天不就31號了麼?我說我倆找你去跨年,你考慮收留一下。”趙曦估計被煩傷了,語氣非常麻木,“你是不是住在石景山那塊?哪個小區,給個門牌號,我跟林子到時候投奔你。”
盛望哭笑不得:“曦哥,我在廣東出差,回北京都3號了。”
趙曦:“……”
盛望沉默了片刻,猶豫著要不要跟他提一句江添回國了。轉而又想江添自己肯定有安排,他沒必要越俎代庖,於是聊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他不知道的是,趙曦剛掛電話就給江添發了消息:出差一周,地址沒問到,你要不打個的去廣東追人?
江添:……
第98章 開口
打的去廣東那就是真的瘋了。
江添下意識切換了app, 手指飛快點著屏幕。直到旁邊的同門拍了他一下, 掩著嘴小聲說:“本來還以為能歇兩天四處轉轉再開始, 這下好,泡湯了。”
江添這才回過神來。他朝投影上接連幾天的項目安排看了一眼,又看到自己手機屏幕上的航班查詢信息, 捏了捏鼻梁,心說自己離瘋也不遠了。
他關掉app摁熄了屏幕,正要把手機收起來, 就接到了趙曦的來電。
“我接個電話。”他跟教授打了聲招呼, 抓著手機出了研討室。
“曦哥。”
“哦,看你半天沒回嚇我一跳。”趙曦嗓音懶洋洋的, 他最近幾天休假,開車帶著兩個老的去山裡泡溫泉, 日子挺愜意的。跟盛望說的那些純屬扯淡,還被旁聽的趙老板指著鼻子瞪了幾眼:“還以為你真打的去了。”
“怎麼可能。”
“那就好, 還有點理智,不至於連個酒店名都沒有就打飛的亂跑。”趙曦說。
“……”
差點這麼幹的江添戰術性沉默了幾秒。
趙曦又說:“說到這個我有點納悶。”
“什麼?”
“你幹嘛繞這麼大一個圈子讓我去旁敲側擊?自己問啊。”趙曦作為過來人,一方面有點微妙的感同身受, 一方面又恨不得把他倆懟一起算了:“就說來個地址, 我去找你。他還能不給麼?”
沒等江添開口,趙曦又自顧自地下了總結:“哦對,忘了,你悶騷。”
江添:“……”
“不是。”他默然片刻,語氣變得有點頭疼:“他會跑。”
趙曦:“啊?”
“給他多餘的時間他會想很多, 沒想通就會跑。”
江添完全能想象得到那種場景,就像高中時候某人一聲不吭把自己打包送去了另一個班。
他的貓幾乎完美遺傳了這一點,主動伸著爪子過來撩褲腿的是它,撩完溜得飛快的也是它。
當初江添還能攢一本筆記本把人抓回來,現在他手裡還有什麼呢?
“那怎麼辦,出其不意當面抓?不給他多想和跑的機會?”
“他出差回來,我去等他下班。”江添說。別的地址沒有,公司地址他還是知道的。
趙曦想想覺得還挺逗,調侃道:“我怎麼感覺你跟逮麻雀似的。”
江添並不想給他當樂子,硬邦邦地說:“掛了。”
“诶——”趙曦阻攔了一下。
“還有事?”江添停住上樓的腳步。
這次趙曦收了玩笑,斟酌了片刻問道:“那你媽那邊……”
“最近狀態好點了。”不然他也不會一時衝動就回國。江添說完這句飛快地蹙了一下眉,補充道:“可能是聽說季寰宇身體也不行了。”
“你居然會跟她說這事?”季寰宇身體不行的事還是趙曦打聽到告訴江添的,他以為江添知道了也不會提,畢竟這個名字應該是江鷗最大的雷區。
“我沒說,她從別人那邊知道的。”江添說。
這讓他很是意外了一陣子,因為江鷗聽到“季寰宇”三個字的反應比他預想的小很多,隻是那幾天精神恹恹的,到他回國前已經恢復了常態。相比而言,她對“盛望”的反應反而大一點。
趙曦的聲音把他拉回神:“你媽還沒完全恢復,你確定要把人追回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