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忙了,點外賣吧。”盛望從廚房外面探進來一顆腦袋。
“不信我的手藝啊?”江鷗笑著系上了圍裙。
結果她這手藝最終還是沒發揮成,盛明陽接了個電話,急忙把她叫出來,兩人得往市產業園那邊跑一趟。
廚房攤子都鋪好了,忽然沒了掌勺,盛望和江添面面相覷。丁老頭撸了袖子準備自己上,被兩個大男生架著摁回床上。
“醫生說了,你血壓高,容易出血,也容易有血栓。”江添一點都不委婉,給他開了電視裹了毛毯說:“在這呆著。”
盛望拽了他一下:“你挑著說,別又給老頭嚇回醫院。”
江添指著老頭說:“你看他是會被嚇到的人麼?”
丁老頭掙扎著要掀毛毯:“我當年當兵的時候,子彈貼著頭皮飛都不怕,還怕這點小毛病。”
盛望:“……”
他想了想,把毛毯從老頭手裡摳出來,掖得嚴嚴實實:“爺爺,我家隔壁有個鄰居老奶奶,高血壓,就是這麼從床上坐起來打了個晃,人就沒了。”
丁老頭:“……”
“這毛病不能累到,更不能著急。我今天還跟一個護士姐姐聊了,她說隔壁病房有個類似老年痴呆的老人家就是血栓,某天因為個什麼事氣了一下,就變得稀裡糊塗的——”盛望說,“爺爺你看你剛剛就有點急。”
丁老頭:“……”
老人家骨頭硬,比起怕死他更怕變傻,嘴上罵著臭小子,身體還是老實下來。
盛望還想再開口,江添一把捂了他的嘴,把這嚇唬人的熊玩意兒拖回了廚房。
“再胡說八道就真要回醫院了。”江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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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唔。”大少爺還被他捂著,說不出人話,幹脆撅嘴親了一下他手心。
“……”
江添被他弄得心痒,倏地收回了手,盛望撐著桌臺壞笑。
“我也沒胡說八道,護士確實這麼跟我說的,原話。”盛望跳坐在桌臺上,看著廚房洗好的菜說:“這一大攤子怎麼辦?要不咱倆弄點吃的?”
江添狐疑地看著他:“你會做飯?”
盛望矜持地說:“會一點。”
大少爺是個行動派,說幹就幹。他跳下桌臺,洗了手說:“你熱鍋,我把這弄了一半的白菜切完。江阿姨打算怎麼炒來著?”
“糖醋。”江添說。
“行,等著。”盛望站到案板邊,一手摁著碼好的白菜,一手拿起了刀。
鑑於某人手裡有兇器,江添目光根本不敢離,撐著桌臺盯著他。眼睜睜看著盛望以高空走鋼絲的狀態切了兩刀,寬窄不一就不說了,第三刀對齊的時候直接對到了指頭上。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江添心說。
他把某人拎開,抽了刀說:“門在那,出去。”
盛望在他背後探頭探腦:“哎我就是不熟,你讓我再試兩刀。”
“我不想吃白菜炒手指頭。”江添面無表情地說,“一邊呆著。”
“那你會嗎?”盛望問。
江添當然會做,畢竟他獨立慣了,也不像盛望有個孫阿姨管吃管喝,他一個人的時候都是自己來,但他並沒有耐心鑽研這個,所以技術並不怎麼樣,隻到“能吃”這個程度。
養活他自己沒什麼問題,滿足某個挑食狂魔就很有問題。
江添切完了菜,繃著臉正準備硬著頭皮上,院子門突然吱呀一聲響,啞巴叔拎著兩袋東西解救了他。
啞巴剛從喜樂趙老板那裡回來,沿途買了餃子皮、絞好的肉和蔥姜,準備回來包點餃子凍上,餓了就下點。
江添二話不說,把切好的白菜剁了,讓啞巴叔拌進肉裡,調好了餡,三人便鑽在廚房裡包起了餃子。
大少爺依然不在行,盯著江添的動作學著包,有時候還攔住對方的手指強行暫停。
他餡不是塞多了就是塞少了,要麼漏一塊,要麼扁扁一片,站都站不起來。偏偏還死要面子強詞奪理:“這皮太硬了,沒有粘性。孫阿姨都是自己擀皮,那個就很好包。”
江添一點也不配合,說:“我們都粘得起來。”
“餡不聽話,老是亂動。”
“我這很聽話。”
“……”
盛望一邊試圖給他哥搗亂,一邊努力精進自己的技術,包出一堆醜東西後,終於有了點餃子的模樣。他把成品託在手心,對江添說:“幫我跟我兒子拍張合照。”
江添:“……”
餃子皮沒剩幾張,啞巴剛好洗了手去一旁燒水,沒人注意到他們。江添抽了張紙巾擦手,摸出手機對準盛望,摁下拍照鍵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我不認這種兒子。”
啞巴煮上水再回來的時候,發現盛望突然不貧了,老老實實在包最後一個餃子,仔細認真地像在做工藝品,就是脖子有點紅。
*
盛明陽和江鷗是趕回來的,本打算趁著天剛黑,把廚房丟下來的攤子繼續做完,沒想到剛進門就聞到了醋和餃子香。
丁老頭披著外套從臥室裡出來,招呼他們進廳堂:“回得剛好,倆小孩跟啞巴包了餃子。”
“倆小孩?”盛明陽有點不敢相信,“您確定是兩個都包了?”
“包了,小望學了半天呢。”丁老頭說。
盛望的滿堂子孫下鍋就現了原形,破了不少個,餃子湯都快成白菜湯了,但啞巴還是樂呵呵地都撈了上來,裝了滿滿幾大盤端上了桌。
小院難得這麼熱鬧,三代人也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一頓煙火飯,有那麼一瞬間,簡直有了溫馨的意味。
老頭從床底翻出了藏了很久的酒,倒了三杯,跟盛明陽和啞巴淺酌起來。喝到興頭上,老頭忍不住調侃道:“小望啊,你這手藝得練啊,不然以後騙不到老婆。”
盛明陽差點被酒嗆到,在旁邊笑得不行。
盛望張口想說點什麼,最終“唔”了一聲,悶頭咬了口餃子。他其實想說“那就不娶了”,但他鞋子被江添輕輕碰了一下,瞬間理智歸位,把話又咽了下去。
他其實並不是真的慫,如果隻是他一個人的事,那根本用不著怕,當著盛明陽的面出櫃他都敢,大不了打死他。
可是還有江添。
隻要牽扯上江添,他就忽然變得膽小了。
盛望的腿在桌下抵著江添,悶頭吃了幾口,又狀似無所謂地玩了一會兒手機。等到長輩調侃的玩笑徹底過去,他才抬起頭,結果就發現他那糟糕手藝包出來的破皮餃子,都被江添挑著吃完了。
他很輕地眨了一下眼,又匆忙低下頭,心裡酸軟一片。
這頓飯並不豐盛,但他們吃了很久。盛明陽酒量深似海,最後卻有點微醺。他倒了瓶子裡最後一點酒,舉著杯子跟丁老頭和啞巴碰了一下,興頭上來了,忽然開口說:“我跟江鷗打算年前找個時間,請幾個家裡人和朋友吃頓飯,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大操大辦有點浮誇,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簡單為好。到時候一定要來。”
盛望吃飽了正在發飯後呆,剛聽到這話的時候差點沒明白意思。過了好幾秒他才反應過來,盛明陽是說他跟江鷗要定下來了。
請朋友家人吃個飯,把證領了,他們就是法律上的一家人了。
盛望的臉在燈光下白得看不出血色,他抿著唇沉默許久,抬眼對上了江添的目光。
第87章 寒假
“一會兒小陳過來接, 怎麼說, 你們倆今晚回家住麼?”盛明陽幫著江鷗把碗筷拿去廚房, 洗著手問盛望。
“不回了。”盛望搖頭道:“老師隻給我們批了晚自習的假,不包括萬晚上查寢。”
“也行,反正馬上就期末考了, 考完回家好好歇一歇。”
“嗯……”
盛明陽抽了張紙巾擦手,面前的窗玻璃水亮一片,盛望就站在那片反射的光亮中出神。盛明陽瞥了一眼, 轉頭問道:“怎麼了?一副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沒, 就是困了。”盛望抓了抓眼角,順口答道。
“哦, 我以為快考試了有壓力。”
“可能麼?”盛望笑了一下,“你什麼時候見過你兒子考試壓力大。”
“也是。”盛明陽大笑起來往外走, 經過的時候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
男生抽條拔節,長起來飛快。他還記得盛望一丁點大的時候, 後腦勺毛茸茸的,垂手就能拍一下。仿佛隻是眨眼的功夫,當年的小崽子已經跟他差不多高了, 甚至還要再竄一些, 這個拍頭的動作他做起來已經不再順手。
沒幾年了……盛明陽想。
他現在還能罩住兒子的方方面面,再過幾年就說不定了。成年了、翅膀硬了、飛得太遠了。沒有哪個家長能坦然接受這個過程,就像獸類爭奪最後的地盤。
好在他這寶貝兒子還算省心。
盛望和江添打了聲招呼,結伴回了學校。小陳把盛明陽和江鷗接上,驅車開往白馬弄堂。江鷗在椅背上靠了一會兒, 忽然問盛明陽:“怎麼把時間往前提了?咱們之前不是說年後請大家吃飯麼?”
她是個非常知曉分寸和場合的人,很少會當場拆誰的臺。她和盛明陽之間其實常有分歧,這是工作伙伴或夫妻之間不可避免的碰撞,更何況他們兩者兼有,但他們從不會在江添盛望面前表現出來。
盛明陽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笑說:“喝了酒有點上頭,說到興頭上就自作主張了。怎麼?不想那麼早麼?”
江鷗看了一會兒窗外:“也不是,年前事太多,怕顧不過來。”
其實不怪盛明陽,年前年後區別不大,她隻是有點心煩意亂,可能是醫院那場會面的後遺症。她摩挲著手機屏幕,解了鎖漫無目的地刷了幾下朋友圈,然後忍不住點進了杜承的相冊。
他的相冊裡東西不多,前期偶爾分享一些文章報道,這兩年多了些生活性的東西,有時是沉悶的掛畫,有時是醫院的照片。大多情緒不高,甚至有點陰晴不定。
江鷗聽醫生說,腦部有病變的人就會這樣,脾氣大改,難以捉摸。她正走著神,隨手一拉刷新鍵,就見杜承的相冊忽然多了一條狀態,發布於剛才——
他給床頭櫃拍了一張照片,上面擱著同學朋友送的果籃,當然也包括江鷗臨時買的一束花。配了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對不起。
病人的胡言亂語很容易讓人跟著喪氣起來,江鷗盯著那條狀態看了一會兒,感覺不太舒服。
“你那個同學?”盛明陽問。
“嗯。”江鷗點了一下頭。
“什麼病?”
“癌,擴散了。”
盛明陽有點惋惜:“今天太匆忙,過兩天找個時間買點東西,我陪你再去看看他。年紀應該跟我們差不多大吧,要是出點什麼事,老婆孩子日子就太難過了。”
江鷗點了點頭,片刻後又不太確定地說:“他好像……沒結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