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江添說著進了衛生間。
“盛哥你站這幹嘛?”邱文斌下床來拿書,因為盛望杵在那裡陽臺門邊,空間顯得有點擠。
“嗯?”盛望抓了抓後腦勺的頭發,說:“哦沒有,隨便想點事情。”
江添很快洗完出來了,盛望抓著衣服毛巾接了他的班。衛生間裡水汽濃重,熱水從淋蓬頭裡衝刷下來的瞬間,他忽然就想通了。或者說他對江添說“能考回去”的那刻,就已經想通了。
他隻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人的壽命八九十年,他還在開端。將來那麼長,遠得根本看不到頭,他隻是在這段時間裡喜歡上了江添而已,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他沒打算說,也明白不可能有什麼結果。
未來是一條筆直的線,他隻是在這個節點上歪一會兒,遲早都要拐回去的。這很嚴重嗎?
一點兒也不。
這天的熱水終於用完,淋在身上的水流很快轉涼。盛望一把拍在龍頭上,抓了毛巾擦頭發。
他在散開的熱氣裡打了個噴嚏,心想:去他媽的冷一冷,我要回A班。
十六七歲,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人家走馬觀花,他多觀他哥幾眼礙著誰了麼,又不會少塊肉。更何況他哥是木頭,他有什麼好怕的。
*
少年心思堪比六月天,暴雨傾盆的時候烏雲罩頂,好像這輩子都不會散了。雨一停,又立刻豁然開朗、豔陽高照起來。
盛望這幾天就是豔陽本人。
作為盛望的室友兼新後桌,史雨的感受最為直觀。
前陣子,盛望好像誰也不想搭理悶頭刷題,刷完一本又一本。搞得史雨有點坐不住,也拿了幾套題暗中對比了一下,發現自己不論怎麼提速都追不上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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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盛望忽然又懶了下來。經常老師在上面仔仔細細地講題,他在下面玩剪紙。那幾本刷掉的題庫被他挑挑揀揀,剪了幾頁下來,其餘直接堆進了廢書裡。
他不刷題了,聽課也並沒有多聚精會神。更多時候是轉著筆看一本深棕色的皮面筆記本,偶爾抽個本子打兩行草稿,打著打著還會摸出手機跟人聊微信。
史雨瞄過一眼,因為瞄太快也沒看清什麼內容,就看見備注頭兩個字是“長白”。他納悶了好一陣,也沒想起來周圍有誰叫長白。
直到周三這天晚自習,他才知道這位神秘的“長白”是誰。
住宿生的專有晚自習在走讀生下課後開始,各班的人會拎著包抱著書陸陸續續到指定的階梯教室裡。講臺上有一個負責答疑解難的老師,一般是年級裡的老師輪值。
階梯教室足夠大,座位隨意,並不按照班級來。盛望一如既往坐在最後一排的老位置上,史雨和邱文斌就坐他前面,方便下了晚自習一起走。
預備鈴響起的時候,大家已經轉移得差不多了,教室裡逐漸安靜下來。
坐班老師掃視了一圈,估摸著人到齊了,便要去關教室門。結果剛站起來,一個男生肩上搭著書包進來了。老師一愣,下意識說:“你怎麼來了?”
自習的學生們紛紛抬頭看過去,接著一片哗然。
來的人是江添,哗然是因為眾所周知A班有特權,根本不用來階梯教室上自習。
盛望在嗡嗡的議論聲中抬起頭,江添正跟坐班老師說著話,他在言語的間隙裡抬起頭,朝教室後排掃視一圈,在盛望身上停了片刻,又轉頭跟老師低聲說了句什麼。接著他一步兩個臺階不慌不忙地走上來,穿過一排桌椅。
整個教室的鵝,不是,人都伸長了脖子跟著他往後看。史雨離得最近,不小心看到了盛望手機。
這人的手機界面無遮無攔,就這麼平攤在桌上,好像也不怕人看。屏幕上是微信聊天框,框的最頂端是對方的備注名。這次他總算看清了全稱:長白山神樹
這位長白山神樹於半分鍾前發來消息,問盛望:自習一般坐第幾排。
盛望回答:最後一排。
然後江添就來了,神樹是誰不言而喻。史雨心說我果然不能理解兄弟之間的昵稱,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江添對關注置若罔聞,他在盛望旁邊坐下,從書包裡掏出一本深藍皮面的厚書,又抽了一支筆出來,這才撩起眼皮問身邊的人:“發什麼呆?”
盛望張了張口,納悶地問:“你不是可以留在頂樓自習嗎?”
江添翻開書頁,“嗯”了一聲。
“那你下來幹什麼?”
江添頭也不抬地說:“一個人坐那自習太傻逼了。”
“哦。”盛望心裡動了一下,垂眸繼續看自己的書。又過了片刻,他忽然悶聲笑了起來。
江添皺著眉看向他,盛望說:“想象了一下,是挺傻逼的。”
“……”
江添一個晚自習沒理他。
*
周五這天楊菁找他們,給了兩張表格,說集訓下周開始,讓他們把表格填一下,再準備兩張兩寸的照片。
“又要照片?”江添說,“之前不是交過?”
楊菁沒好氣地說:“都被政教處姓徐的貼榮譽牆上了,你是讓我去扒下來還是怎麼的?”
盛望本來準備去門口復印店隨便拍一張,就聽楊菁對他說:“找張好的,起碼笑一下。考好了你照片也得上牆,別拍得跟通緝令似的。”
“噢。”盛望拖著調子應下來。
喜樂隔壁就有一家文印店,去的路上盛望一直在翻手機相冊。他活像點了個“自動跟隨”,始終落後半步跟著江添。對方拐彎他也拐,對方停他也停,頭都不抬。
江添說了兩次“看路”,他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忍無可忍之下,江添一聲不吭把他往樹那邊帶。直到剎車不及,額頭撞上東西,盛望才愣了一下抬起眼。江添的手掌橫在他面前,再往前一步就是樹幹。
“你真敢不看路?”江添難以置信地說。
盛望更難以置信:“你居然真帶我撞樹?”
江添被梗了一下,面無表情開始掃視四周。
盛望跟著他看了一圈,除了樹葉還是樹葉:“你找什麼呢?”
江添說:“直一點的樹枝。”
盛望沒反應過來,當真指著頭頂某簇枝葉說:“這根挺直的,你要幹嘛?”
江添:“撅了給你當盲杖。”
盛望萬萬沒想到他哥現在損人還帶鋪墊,被噎得不輕。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拽著盲杖這頭,江添牽著那頭,一人再戴個圓墨鏡……我的媽。
“笑什麼?”江添沒好氣地說。
盛望心裡一動,把左手直直遞出去說:“喏,給你根人體盲杖,你敢牽麼?”
他看見江添愣了一下,又把手收回來佯裝冷笑道:“居然還要思考,走了。”
說完他又低頭玩著手機溜溜達達往前走去。
自從那天想通了,他就一直是這種狀態。
“長白山神樹”寓意高冷的木頭。他身體裡仿佛住著個手欠的小人,仗著江添什麼都不知道,一會兒撓他一下、一會兒撓他一下,像表情包裡那隻撩架的貓,站在邊緣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反正都是虛招,江添跟他根本不在一條線上,他永遠不可能撓到真身。
然而這種想法隻持續了一周多,就被轟然擊破。
那天是周四,距離出發去集訓還有一天,楊菁已經催他們收拾行李了,他們破例拿到兩張晚自習假條,但白天的課還是要正常上。
周四下午最後一節是A班的競賽輔導,上物理,何進最近在給他們講大學物理的一部分內容。但這天何進身體不舒服去了趟醫院,競賽課拉了趙曦來代班。
盛望答應過幾個老師,競賽課一定會上樓去聽。盡管巷子裡那一幕已經過去很久了,他在教室看到趙曦時還是有一瞬的尷尬。
他以為自己把那份不自然藏得很好,結果下課之後,趙曦去辦公室放下教案又回到了A班,在盛望面前的桌沿坐下了。
“曦哥。”盛望打了聲招呼。
“等江添啊?”趙曦朝窗外看了一眼,A班的人吃飯的吃飯、洗澡的洗澡、已經走完了,就剩盛望和他兩個人,“他又被管理處老趙拽跑了?”
盛望點了點頭說:“反正我倆今天不上晚自習,等他回來去梧桐外吃飯。”
“哦。”
“曦哥你不回去麼?”盛望問。
趙曦笑了一下,說:“不急,我來跟你聊聊。”
盛望遲疑地問:“聊什麼?”
“聊聊你小子為什麼最近總躲著我跟林子?”趙曦說。
盛望瞬間尷尬得無以復加。
“诶,你尷尬什麼?”趙曦談話的架勢很痞,跟上課很不一樣,像個混子學長:“我都不尷尬。”
盛望一愣,問道:“你知道啊?”
“差不多吧。”趙曦換了個更放松的姿勢,“當時聽到了一點聲音,那巷子平時沒人走,幾個老房子早搬空了,就啞巴和老頭還住那裡。上年紀的人睡覺早,不可能那個點還出來轉,會去那邊的也就你跟江添了。”
“本來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但我跟林子聊了一下,怕給青春期的小朋友造成什麼陰影——”他開著玩笑,自己也失笑一聲說:“所以趁著今天有空,來跟你聊聊。你……嚇到了吧?”
盛望發現自己糾結了這麼多天,反而忘了當時的第一反應是不是驚嚇了,他猶豫片刻,答道:“其實還好。”
“真的假的,接受度這麼高?”趙曦挑起眉。
“就是沒想到,有點意外,後來再想想……”盛望神色復雜了一瞬,又慢慢放松下來:“就覺得也沒什麼了。”
趙曦盯著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的眼睛顏色比常人略淺一點,接近於水棕色。也或許是窗玻璃在他眼裡映出了一大片亮色,以至於他這樣看過來的時候,盛望有種心思全全盤暴露的錯覺。
他垂下眼,手裡的書頂在指尖轉了幾個來回。他想岔開話題,於是沒話找話地問趙曦說:“不是怕給人造成陰影麼,那怎麼隻跟我聊不找江添?你跟林哥就這麼確信隻有我一個人看見啊?”
“不確信。”趙曦說,“但是不一樣啊。”
“什麼不一樣?”
趙曦說:“你不知道我跟林子的事,但是江添知道啊。”
第63章 宣言
“江添知道?!”盛望愣住。
趙曦點了點頭:“嗯。”
盛望書轉掉了。他木然半天才彎腰把書撈起來, 再次難以相信地問:“江添知道?”
趙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