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動作一頓,把校園卡塞進了口袋裡,某人的存在感就變得更強了。
“老師講課還行麼?”江添低低的聲音又響起來,很平靜,不像之前在梧桐外那樣鋒利割人。
“挺好的。”盛望回答。
他說完又覺得這個答案有點幹巴巴的,補充道:“有點簡單,但還挺好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江添應了一聲:“嗯。”
一頓飯的時間其實很快,高天揚他們屬於狼吞虎咽派,盛望就是再斯文也不可能拖太久。
他們回到明理樓,在三層的樓梯口分道揚鑣。盛望踏進B班教室的時候,感覺心髒又慢慢沉下來,像結束燃燒的熱氣球。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有多開心。
高興隻有一小會兒,然後他要花整個晚自習甚至更長的時間讓自己冷下來。
五分鍾換五小時,一小時換一整天,之後的每一天都是這個過程,循環往復。
不知不覺,他吃飯的時間越來越短,下自習後回宿舍的時間越來越晚。
全年級隻有A班有特權,可以呆在自己教室上自習。其他班級的學生都得歸攏去階梯教室。
起初盛望拎著書包離開,教室裡還有大半人在收拾東西,第二天變成小半,再後來隻有零星幾個,最後隻剩他自己。
他回到宿舍的時候,往往離熄燈不遠了。說不了兩句話,整個宿舍就會在熄燈號中沉寂下來。
他會閉著眼聽下鋪的動靜,輾轉翻幾個身,然後不知不覺睡過去。
盡管他一直對自己說,他不想跟江添冷戰或疏遠,隻是短暫地自我掙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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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幾乎是一個注定的過程,盡管他不想承認,他跟江添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往兩邊走。
附中這禮拜的周考因為市裡搞名師精品課而暫時取消,高二抽了幾個班在周六周日錄課,其他班正常自習。
盛望照常抽了一堆題庫,從睜眼開始刷到入夜。他抱著新一本英語競賽教程進階梯教室的時候,史雨終於沒忍住,說:“我靠,這是第三本了吧?”
“什麼第三本?”盛望在最後面的角落坐下,一邊往外抽書一邊說。
“這禮拜我看你刷完了兩本這麼厚的競賽題庫,這是第三本了,你不累嗎?”史雨光看著都頭疼。
盛望卻愣了一下,說:“有嗎?”
“你自己刷了多少題不知道的嗎?”
“沒太注意。”
何止是沒太注意,他連題庫質量都不挑,隻要有東西能把他空闲的時間填滿就行,越忙越好。
史雨嘴角抽了一下,衝他豎了一根拇指。因為最近盛望簡直可怕,他坐在旁邊聊微信都有點不好意思,這幾天莫名其妙就跟著刷起題來。
說來可怕,他都刷完半本了,簡直是前所未有地用功。
“要是周考不取消,我感覺我能往上小蹿個幾名。”他半是得意半謙虛地說,可惜沒得到回音。
盛望已經塞上耳機做起了題。
他看了一會熱,覺得對方的狀態很奇怪。好像格外專注,又好像心不在焉。
……
晚自習的下課鈴準時響起,史雨和邱文斌都收好了書包,他們已經習慣了盛望的晚歸,跟他打了聲招呼便先回宿舍去了。
偌大的教室又慢慢變得空曠起來。
耳機裡剛好切到一首很老的英文歌,歌手沙啞的聲音低而溫和。盛望愣了一下,想起這首是從江添的播放列表裡扒來的。
也許是不巧,之前每次切到這首歌都是白天,周圍喧哗吵鬧,顯得它過於沉悶安靜。直到這一刻,才發現它其實真的很好聽。
盛望坐了一會兒,悶頭寫了幾個單詞,終於還是又停下了筆。窗外忽然傳來人聲,兩個男生運著籃球邊搶邊鬧的過去了,砰砰的拍打聲回蕩在走廊裡。
某個經過的老師一聲怒喝,那兩人老老實實抱著球跑了,隔了老遠還能聽見笑。
盛望收回目光,忽然摘了耳機匆匆收起筆袋書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隻是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很想回去。
於是他把背包甩到肩上,大步跑向宿舍樓。
盛望跑到6樓是10點45,比前幾天早了不少。他推開宿舍門的時候迎上了舍友驚訝的目光。
邱文斌疑惑地問:“怎麼了盛哥,幹嘛跑這麼急?”
史雨說:“今天這麼早?”
盛望卻一個都沒回,他目光掃過那個下鋪、書桌甚至洗臉臺和衛生間,都沒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
他扶著門緩了一下呼吸,拎著書包放在桌上,狀似無意地問道:“江添呢?”
“沒回來啊。”邱文斌說,“他不是都要到11點才回麼?”
盛望愣了一下。
邱文斌又反應過來說:“哦對,你之前比他還晚一兩分鍾,不知道也正常。”
那一刻,盛望很難描述自己是什麼心情。他懵了幾秒,感覺心髒被什麼東西很輕有很重地扎了一下。
不知從哪天起,他居然已經不知道江添的作息了。
“他……”因為奔跑的緣故,他嗓音有點幹啞。頓了一下才道:“他怎麼也那麼晚,用功嗎?”
“不知道,好像在準備競賽?”邱文斌老老實實地說,“看他最近一直在抄什麼東西,好像是筆記和題。”
盛望點了點頭。
他在桌邊站了一會兒,又覺得有點索然無味。轉了兩圈後,他拎著領子說:“我去陽臺透一下風,跑回來熱瘋了。”
“哦。”邱文斌說:“看著點時間啊盛哥,一會兒熄燈了。”
“知道。”
陽臺有個水池,可以洗大件的衣物被褥、也有宿舍拿來涮拖把打水。
盛望拉上陽臺門扇了扇風,然後在水池邊緣靠坐下來,撐著白瓷臺面垂下頭。
跑得太累了,他想休息一下,他需要緩一口氣。
過了很久很久,他聽見宿舍裡響起模糊的說話聲,又過片刻,陽臺門咔噠一聲響,有人走了進來。
盛望垂著頭。他知道是誰,但他一時間提不起精神去笑,他有點難受。
明明沒有來由。
江添沒問他怎麼了,也沒問他為什麼在這坐著。
陽臺很安靜,他隻是站在盛望面前,大概像以往一樣垂眸看著他。
許久過後,盛望抿了一下唇,換好表情抬頭試圖開個玩笑:“我在這透風呢你幹嘛過來擋著?”
說完卻見江添手裡拿著一個厚厚的皮面本子。
“我擋半天了。”江添說著把那個厚厚的本子擱在他手邊,指尖在封皮上點了一下說:“給你的。”
“什麼啊?”盛望愣了一下。他拿起本子翻了兩頁,就有點翻不動了。
他見過這種東西,他崴腳在家無聊發霉的時候,江添翻了不同的書,整理了一堆有意思的題給他。
那份東西就是這樣,標了書名、標了頁數和題號,寫清楚了題目特別在哪,為什麼適合挑出來看。
但這次又有點不同,他面前這本裡的東西更細了。不用他去翻找,那些題目都被裁剪下來,一道一道平整地貼在本子裡,分門別類,旁邊也標注著特別之處和優點。
後半本還有相應的答案解析,逐條對應。
江添說:“你說老師挖得不夠深,加上這些應該夠了。”
都是他一題一題挑出來的,數理化三門都有。他能學到什麼程度,盛望同樣可以,不知道能不能算一個簡陋的禮物。
他不會從別人那邊拿什麼東西,他隻會給。他隻會在自己身上挑挑揀揀,掏出能掏的東西給他在意的人。
盛望說考砸了,那他就去拉。盛望說老師講得太簡單了,那他就給補上。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實用的東西。
所以……
江添看著他,問道:“能考回來麼?”
第62章 木頭
盛望倏地有點難受。
就像心髒被人捏著邊角掐了一下, 瞬間酸軟一片。
對著這樣的江添, 他根本說不出“不”這個字。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忙忙碌碌那麼多天,到頭來被他哥一句話就打回原形。他想說“你可真行”,但他根本張不開口。
有很長一段時間, 他都隻是緊緊攥著那個筆記本,沒有開口、沒有抬頭,連動都沒有動。直到那股酸軟的感覺順著血液滲透下去, 不再那麼難受了, 他才飛速地眨了幾下眼睛。
“能的。”他低低說了一句,嗓子還透著啞。他抿著唇清了一下, 這才抬頭晃了晃筆記本說:“有了這個都考不回去,那我還混不混了。”
江添沒說什麼。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眼皮很薄,眼尾的褶並不寬長但微微上挑。他的目光從眼尾瞥掃過來的時候總是又冷又傲, 好像誰都沒走心。但當他這樣平直著看過來,眸光微垂,映著幾星不算明亮的燈光, 你就站在他眼裡了。
盛望在他眼睛裡站了很久, 他才點了一下頭,說:“好。”然後周身鋒芒都慢慢緩和下來,像是終於松了一口氣。
那幾秒鍾裡,盛望甚至有種他跟他哥心照不宣的錯覺。這種錯覺讓他生出一種衝動,他想說“哥, 我能抱你一下麼”,然而剛要張口,熄燈鈴就響了。
他驚了一下,回過神來。
陽臺外浮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桂花味,11月下旬的溫度,花串早零零落落掉完了,也不知哪裡還藏了一星半點,倔強地散著幾乎難以察覺的幽香。盛望那點衝動就在餘香裡慢慢緩和下來。
他抓著本子直起身,對江添說:“進去麼?”
“嗯,降溫了。”江添朝欄杆外掃了一眼,側身拉開陽臺門,示意盛望走前面。
剛剛手指攥得太緊,冷不丁放松下來又麻又酸。盛望活動著關節往宿舍裡走,跨過陽臺低矮門檻時,他的後腦勺被人輕拍了一下。
不知道是安撫還是別的什麼。
盛望愣住,猛地回頭,江添已經進了門。他徑直走過長長的書桌,從衣櫃裡拿了衣物毛巾說:“我洗個澡。”
史雨翹著二郎腿在床上發信息,邱文斌把充電臺燈夾到了床欄上,提醒道:“大神你得快一點,巡邏老師一會兒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