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喃喃道:「多子多福,多子多福,將軍是要多子多福的。」
管事以為我感念將軍寵愛,又急急歡喜道:「將軍今日還特意為院子起名叫『石榴園』,將軍說,大俗即大雅,更與這滿園石榴相稱。最遲明日,這牌匾就能做好掛上,這可是咱們院子獨一份的恩寵啊。」
我不耐煩聽下去,又擔心面上生忿,惹人生疑,便借故甩了丫鬟小廝,一個人回到內室。
我咬著手指,一遍遍地在屋中轉圈,可一切就像我既定的卑微的命運,無論怎麼轉,始終走不出這個屋子。
將軍的意思,不容置喙,老太君的金口玉言都能駁回,我想要再離開,隻能重新思量。
我若惹怒將軍,從前有孕,他尚無情,如今這般,隻怕叫我生不如死;我若留下,將軍愛重主母,隻怕我每生一子,日子就更難過一分。他既要我延續香火,又嫌棄我惹主母傷心,便隻能禁我的足,封我的院門,視我如同玩物,隨意擺弄。
我人微言輕,若想活命,隻能任人擺布。
日子且長,一切隻待徐徐圖之。
9
將軍再來我的院子時,我做不到溫柔小意,卻也不敢橫生枝節。
他要,我便給。幸好他於床榻間多是冷漠,我隻生生受著即可。
此後三年,我又兩次懷胎,先後生下雙生子及大小姐,這三個孩子依然一出生就被抱到主母院中。
這三年,石榴園的丫鬟僕從進進出出,但我卻從未踏出一步。將軍念我識趣,對我及院中下人多有賞賜。我從不推拒,悄悄地收拾在我的百寶箱內。
及至我入府第五年,我又生下一女,將軍問我要何賞賜。金銀首飾,我這裡數不勝數。
我隻脈脈含情地望他:「妾身唯有一願,感念老太君當年的救命之恩,救我與大公子兩條命,如今,不能時時伺候跟前,羞愧難當。」將軍沉默,既不說答應,也沒說不同意。
第二日,老太君身邊的嬤嬤,時隔四年,又重新踏進了小院,回來的還有我的桃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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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帶著桃紅,無論打雷刮風,日日到老太君跟前伺候。
老太君老了許多,自四年前與將軍大吵一架,便一直沒斷湯藥,我便日日於老太君跟前插科打诨,隻願老太君開懷一笑。
後來又偶然從嬤嬤那裡知道,老太君自年輕始,便鍾愛羽衣霓裳舞,隻是鮮有人能跳出幾分風採。
我便偷偷練習,多於無人處,跳給老太君看,桃紅與嬤嬤直誇我貌似天仙。
老太君更是歡喜不已,與我講起,當年便是在中秋宮廷宴上,與老將軍相識相愛,尤難忘宴會上的羽衣霓裳舞。
便是與老將軍成婚後,老將軍仍不忘每年中秋請京城第一舞娘來府上舞上一曲。隻是自十年前,老將軍去後,第一舞娘也香消玉殒,老太君再無機會悅賞此舞。
10
我日日與老太君相伴,難見將軍一面。
再ťūₐ見將軍,是一個夏日的黃昏,我於百花叢中為老太君再跳羽衣霓裳舞。
將軍自拱門處,突然現身,我長長的水袖便輕掃過他的臉盤,並拂過他身後的年輕郎君。
我立刻跪下請罪。自我生下二小姐,身體虧損嚴重,幾年來不間斷地生育,損耗的不僅是氣血,我的身段也大打折扣。我的長相不過清秀,當初能從十三個妙齡少女中脫穎而出,不過是勝在身段妖娆,又能生養。
而自將軍從我的腰間摸到一層肉肉,便漸漸不再來我院中。今日意外相見,我慌張無措,他的眼中卻有一抹異彩閃過。
自那日起,將軍便又留宿我的房中。
我心中暗暗生恨,日子卻隻能像以往那樣,我被圈養在小院裡,時時等著將軍的臨幸。隻是我現在平添了許多毛病,我開始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從前看誰都和藹可親,如今卻看誰都滿眼可憎。連掛在嘴邊十年的笑臉,也難再勾勒出形狀。
小滿與平兒隻當我被將軍寵過了頭。隻有桃紅陪著我:「主子,不想笑,便不笑吧。要是主子難受,奴婢的肩膀寬闊得很,奴婢不會笑話你的。」
「桃紅,五年了,我不知道還有幾個五年。」
要是有一天,我裝不Ṭű̂₄下去,我不再謹小慎微,不再處處體貼,我想活得像個人,不知這將軍府,還能不能讓我活。
我當時以為這樣的日子是難熬的,卻不想將軍府的苦,是真的沒有盡頭的。
11
將軍帶我出門,參加國公府私宴會。無論是出門,還是去朋友私宴,都是從來沒有過的。
將軍什麼也沒說,隻吩咐了桃紅,要細細地將我打扮一番。我與桃紅皆心中猶疑,隻撿了素色的衣裙,並頭上幾隻昂貴的珠釵,雖不出挑,卻也不失雅致。
將軍見我如此這般上了馬車,眉頭微微蹙起,卻也什麼都沒說。
到了國公府私宴會上,主賓歡聚一堂,觥籌交錯間,國公府的小世子走到將軍的身旁,俯著身子將我上上下下地打量:「如此良辰美景,廣賦兄何不請佳人再舞一曲羽衣霓裳舞?」
我震驚地看向將軍,京城文人雅士之間贈送侍妾,多被奉為雅事一件。更有甚者,將育有子女的貴妾贈送給子嗣稀薄的友人,更被奉為佳話。至於應友人貴客相邀,遣妾赴宴舞上一曲,則完全不足掛齒。
隻是當朝天子即位以來,推崇儒家禮儀,格外重視倫理綱常,是以朝中大臣多投其所好,近年來凡是育有子女者,皆被奉為良妾,深藏閨中,輕易不接待外客。
將軍端起酒杯,與世子對飲:「此種小事,何足掛齒。」
將軍從頭至尾,未看我一眼,我驚愣在原地,心中恍然明白,怕是來此之前,已經想好將我如舞姬般獻出。
我又轉頭看向國公府的陌上公子,確實是世上無雙,和將軍一樣,高高在上,他們相談正歡。沒有人會在乎蝼蟻的想法。
今日當著眾人的面,我若回絕了將軍,讓將軍面上無光,遭人恥笑:連個妾室都不服管教。明日的我恐怕就是一堆白骨。
我若高高興興地應了,別人贊一句「將軍調教有方」,將軍有了排面,他手底下的玩意才能苟延殘喘地多活些時日。
而我隻能選擇活著。
12
自我在國公府一舞成名後,豔名遠播。
自此之後,京中貴人凡有宴會者,多來相邀,將軍從不推拒。
我每日傍晚由一頂小轎,抬入一座座高門大戶,雞鳴前,又由這頂小轎,晃晃悠悠地抬回將軍府後門。
桃紅每日守在門前眺望。
今日我在宰相府,被府上的二公子強灌了幾杯酒,待見了桃紅,酒氣上來,整個人暈暈忽忽,ṱů₈隻拉扯著桃紅,慢悠悠地唱著小曲。
「官人誤我墮風塵,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绡不知數……」
桃紅立刻捂了我的嘴,將我拖拽回臥室,匆匆屏退守夜的人。
她這邊剛放手,我又咿咿呀呀地要唱。
桃紅就抱著我哭,我一看見她的眼淚,就不唱了,乖乖地上床睡覺。
第二天,我宿醉醒來。桃紅正貼心地給我捶肩捏頭,我卻見她的臉高高腫起,分明是一個巴掌印。
可無論我如何追問,桃紅始終閉口不言。
13
自古以來,遣妾入府歌舞,從來沒有陪酒的規矩。
宰相府的二公子,本也隻是家中庶子,原不該如此猖狂。
但將軍府無人過問。我祈求將軍庇護,將軍卻笑我,莫要無事生非,壞了與宰相府的姻親關系。
主母的陪嫁丫鬟,見我急匆匆地來,又灰溜溜地走,捂嘴嘲弄,宰相府的二公子縱是有所越矩,也定是我行事妖媚。
是啊,宰相府的二公子身份高貴,縱是家中庶出,卻是將軍府主母的嫡親弟弟。
我求告無門,宰相府的宴會又不得不去,便時常放一把匕首在身上。
我日日防備,卻終是被設計。
這日宰相府宴會散後,我頭腦昏沉。被一個丫鬟領著出府,道路曲折隱蔽,我漸漸覺出不對。急聲喝令丫鬟。卻不想眼前的丫鬟即刻捂了我的嘴,拖拽著我往廂房裡去。
我掙扎之間,掏出匕首,胡亂刺向丫鬟。
待我醒過神來,丫鬟已倒在了血泊裡。
我驚慌失措,意識更加昏沉,於恍惚間,看到不遠處有侍衛手執燈籠快步跑來。
想來是剛才丫鬟的驚叫聲引來眾人。我再次拔出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大腿。
待眾人走到跟前,我隻淚眼蒙眬地喊著救命。
14
我回到將軍府休養數月,但因為刀口深可見骨,我行走雖與常人無異,跳舞卻是不可能了。每到陰雨天氣,傷口處更是疼痛難忍。
宰相府這幾個月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我與府中丫鬟被江湖刺客重傷,後有府中二公子當街強搶民女,大公子被傳有龍陽之好,宰相府一時間臭不可聞。
我聽到這些的時候,隻笑人間太可笑。我當初的拙劣表演,竟也能牽涉出江湖刺客來。
不過這正是我想要的,若我無恙,宰相府為掩蓋真相,我就隻有死路一條。
我心中痛快,將軍卻愁腸百結。
但因主母心中憂憤,將軍便寢食難安。
他常於夜深時,於床榻間,拿我發泄。
從前他不喜我,尚有幾分貴公子的矜傲。如今我容顏漸衰,又曾淪為舞姬,輾轉於京城高門大戶之間,他待我更無一絲憐惜。
可是今夜,陰雨綿綿,我腿傷難愈,他卻偏偏不斷施加力量,將我的雙腿強折於胸前,我慘叫連連。
這四四方方的床幔,於我恰似人間地獄,我哭號慘叫,求著有人能救救我。
我以為我要死了,卻看到桃紅衝上榻來,將軍完全沒有防備,被桃紅一掌從我的身上推下。
我縮在床角瑟瑟發抖,將軍雙目赤紅,一巴掌將桃紅扇到床下。
我眼見著桃紅撞到花瓶,直接倒在一堆碎片之上。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中驚痛不已,掙扎著從床上直接撲下去,一路跪爬,一點點地靠近我的桃紅。
將軍猶不解恨,大步下榻,甚至連一件衣服都不曾裹上,一腳一腳地踹在我們身上。我緊緊地抱著桃紅,腹痛難忍,大股大股的血從身下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