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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丁老頭打了聲招呼,匆忙就要往學校趕。他一腳跨出門口,又退回來問道:“爺爺,那隻叫團長的貓呢?”
“不在啦。”丁老頭說:“老貓了。”
盛望垂下眸子點了點頭。
他把手機扔回口袋,朝學校一路飛奔。
很巧,在經過篤行樓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江添剛從機房出來,正往明理樓的方向走。
篤行樓前的花叢裡竄過一隻野貓,三跳兩跳上了窗臺。江添腳步停了片刻,抬頭朝野貓看了一眼。
那個瞬間,盛望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梧桐外,老照片裡無知無覺的男孩穿過時光,陡然清晰起來。
隻是那隻會碰瓷留住他的貓早已不在了。
盛望剎了一下,又加快了步子朝江添跑過去。
那天的學校安逸得一如既往,午休結束的鈴聲尚未響起,就連鳥都蜷在樹蔭裡昏昏欲睡。從身後撲撞過來的人是這片沉靜裡唯一鮮活的存在——
江添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人勾住,慣性連帶下,兩個人都踉跄了幾步。他訝然轉頭,看到了盛望意氣飛揚的笑。
他聽見對方說:“江添,我們一起住校吧。”
【青梅】
第38章 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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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宿這件事並不很順利, 一經提出就遭到了各種人的反對。各種人指盛明陽、江鷗以及保姆孫阿姨。
盛明陽接連撥了三個視頻通話過來。盛望接了一個掛了倆, 就這樣還是被他爸念得腦子嗡嗡作響。
已經是凌晨1點了, “養生百科”變得一點兒也不養生,孜孜不倦地蹦著新消息。
盛望塞著耳機,把那十幾條語音快速點了一遍。畢竟是親生的父子, 隻聽開頭他就知道對方會說什麼——
“一定有什麼事惹我兒子不高興了,不然怎麼好好的要住宿呢?”
“望仔,跟爸爸聊聊?”
“別悶著, 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說。你們這個年紀的人總覺得家長老套過時, 死板教條,其實也不全是這樣。”
“是爸爸的問題還是你江阿姨?”
……
盛明陽是個很有教養的人, 盛望長這麼大從沒見他跟誰發過火。但同時他又是一個很強勢的人,隻不過這種強勢包裹在溫和的言語裡, 一般人很難覺察到。
跟盛明陽打交道的人,常常會不知不覺按照他計劃的路線往前走。他總能說服你, 但你卻很難扭轉他的想法。
就像現在,他執拗地認為自己兒子選擇住宿是因為不高興了,還從各方面論證了一遍這個觀點。哪怕盛望已經說了很多遍“我沒生氣”。
怎麼都沒用, 好像不順著他的話承認, 這場嘮叨就永遠沒有盡頭似的。
最後一條語音長達60秒,盛望隻聽了五秒就掐掉了。
他摘下耳機扔在桌上,心裡一陣焦躁。他仰頭在椅子上掛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忍住。
他按下語音鍵,道:“我說了不是因為生氣, 我沒生氣。你能不能聽一次我說的話。”
盛明陽很快回復過來:“聽著呢。有什麼你得說出來爸爸才知道。爸爸怕你不開心。”
盛望那股煩躁更壓不住了,但他跟盛明陽骨子裡其實有點像,他不會失態跟人大吼大叫,那樣太難看了。
哪怕是這會兒,他也隻是語氣重一些,語速急一些。
“我心眼小脾氣爛,真生氣的時候多了去了,之前哪次沒跟你說?哪次有結果?我說我不需要什麼新的家庭成員,自己呆著挺好的,你忙你的事出你的差,什麼時候回來提前告訴我,我可以等。你聽了嗎?你找了江阿姨。”
“後來我說我想通了,我媽已經不在了,往後還有幾十年,我會成年會談戀愛會結婚,你也不可能一直一個人。你可以找新的,我都接受。隻要別讓她代替我媽,怎麼都可以。結果呢?你讓人住進我小時候住的地方,睡我媽呆過的房間,進我媽用過的廚房,做她喜歡做的菜。”
“你就是故意的。”
“你故意找一個跟我媽像的人,你知道我就拿她沒轍。隻要她脾氣好人好,我就沒法衝她撒氣發火,你算好的,你算好了我遲早要接受她。”
“行啊,我現在接受了。”
盛望依然仰靠在椅背上,手機靠在唇邊,漆黑的眼珠看著頭頂的燈。
為了看書的時候保持清醒,他特地讓阿姨把燈管換成了冷光。平時不覺得,現在盯著看久了才發現白光有多刺眼。
刺得人眼睛發脹,莫名就紅了一圈。
他說:“我喝酒了她給我泡蜂蜜水,我生病了她到處給我找藥,我很久沒吃到的東西,她學著給我做。誰都替不了我媽,但是我可以接受家裡多兩個人。”
“我跟你說了我不煩江阿姨,我可以把她當成家裡人,我跟江添關系也很好,特別好。我誰的氣都沒生,誰都沒惹我,我就是想住宿了。”
“你能不能、好好聽一次我說的話。”
他松開手指,發送完最後一條語音,然後把手機朝腦後扔出。它劃過一道弧線,無聲地砸落在床上,深深陷進被子裡,此後再怎麼震動都聽不清了。
盛望怔怔看了一會兒燈,閉上眼咕哝了一聲“草”。
他和盛明陽之間,從來隻有另一個人大段大段地說話,這是第一次反過來,居然就為了住校這麼一件小事……
好像有點矯情。
跟盛明陽說這些話,他其實有點難受,但不可否認,難受中又夾著一絲痛快。就好像在某個逼仄的袋子裡悶了很久很久,終於撕開了一條縫。
*
江鷗的反對和盛明陽並不一樣,她對江添帶了太多愧疚,就連反對都是無聲而怯怯的。
江添半夜醒來覺得有點渴,倒點水喝。他端著玻璃杯下樓,發現客廳裡有光。江鷗一個人窩坐在沙發裡,落地燈在她身上籠下昏黃的圈。電視是開著的,正放著某部老電影,演員在場景裡說笑,客廳內卻靜默無聲。
江添在樓梯口停下腳步。
他遠遠看了一會兒,端著空空的杯子走過去。
江鷗聽見腳步聲,茫然轉頭,愣了幾秒才說:“你怎麼起來了?”
“嗯。”江添應了一聲,瞥了一眼電視機問她:“幹嘛坐在這裡?”
“睡不著,看會兒電視。”江鷗溫聲說。
“看電視不開聲音?”江添又問。
“有點吵。”江鷗說。
她坐的是長沙發,旁邊留有一大片空白。江添彎腰擱下玻璃杯,卻坐進了單人沙發裡。
這其實是他下意識的舉動,並沒有故意讓人不舒服的意思。但正因如此,才更讓人難受。
江鷗偏開頭,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等到那股酸澀的感覺被壓下去,她才轉過臉來對江添說:“小添,住在這裡很難受麼?”
江添沉默片刻,說:“宿舍方便。”
看,即便這麼直白地問他,即便答案再明顯不過,他還是選擇了不那麼傷人心的話,盡管語氣還是硬邦邦的。
江鷗看著電視裡無聲的影像,鼻頭有點泛紅。過了半天,她嗓音微啞地開口說:“我這兩年總在想,以前究竟做錯了多少事。”
“要是不那麼好強,各退一步,或者幹脆我多讓一點,少忙幾天,在家呆的時間久一點,不要把你送去外婆那裡,陪你的時間長一點,會不會就是另一種樣子了。”
“我那天做夢,夢到你小時候。兩歲還是三歲?剛上幼兒園吧,我那時候特別怕你盯著我看,你一看我就走不了了。所以每次要出門,都要等你睡覺的時候。”
那時候江鷗有件襯衫袖口有絲帶,平時是打了結的。有幾次那個結莫名其妙散了,她還挺納悶的。
後來才發現,是江添弄的。
那個時候江添很小,午睡的時候她會坐在旁邊,手就撐在他身側。江添閉眼前會去抓那個絲帶,繞在手指上。
剛發現的時候,江鷗以為這是小孩兒睡覺的怪癖,一定要攥個什麼東西在手裡。
後來的某一天,她等江添睡著準備出門,起身的時候絲帶跟著繃緊了,眼看著要從攥著的手裡抽離,睡著的小孩兒突然睜開了眼睛。
直到那天江鷗才知道,那並不是什麼怪癖,隻是小孩想要抓住她、想讓她留得久一點,想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走的,而不是一睜眼就再也找不到人。
江添想說“我不記得了”,但這話說出來大概會讓人傷心,於是他隻是抿了一下唇,安靜地聽著。
“你盛叔叔給我講過小望小時候的事,我有時候聽著,覺得他跟小時候的你其實有一點像。可能小孩子都是一樣的,他被養成了那樣,你被我養成了這樣。”
“我有時候看他跟人笑嘻嘻地聊天,跟他爸耍小脾氣開玩笑,就會想,如果我當初換一種方式照顧你,你會不會開心一點,笑得多一點。也會跟我耍點脾氣開開玩笑。”
江添沒有看她。
他總是不太擅長應對快哭的人,尤其是快哭的江鷗。他目光落在電視屏幕上,沉靜片刻說:“沒必要想那些。”
江鷗驀地停了話頭。
“你之前說過,有空想恢復工作。”江添說,“那樣挺好的。”
江鷗有一會兒沒說話,她本性好強,愣是被各種事情磨成了這樣,從一個每天奔波的人變成了每天守著廚房和電視的人。
“工作什麼時候都來得及。”她終於開口,“我不想再看到我兒子一個人拎著行李箱,住到別的地方去。”
她說:“看了太多次了,我難受。”
客廳裡又是一陣沉默,電視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角色來來去去。
“這次不一樣。”江添終於從默片上收回目光。
江鷗沒反應過來,她愣了一下疑問道:“什麼不一樣?”
江添朝樓上某處掃了一眼,說:“不是一個人。”
這次有人跟我一起了。
*
盛望悶頭睡到天光大亮,才循著鬧鍾聲在被褥旮旯處摸到了手機。他稍作遲疑,最終還是戳開了微信。
慣來啰嗦的盛明陽一夜沒說話,直到今早起床的點才發來一個“好”。
他說:“這次聽你的。”
他們住宿申請遞交得晚,學校反饋說高一正在軍訓,拉過來兩車教官,目前暫住在男生宿舍,把空餘的位置填滿了。等這波軍訓結束宿舍空出來,晚申請的學生才能住進去。
於是兩人在白馬弄堂多住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