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猛地想起來,這是他在喜樂便利店見過的那個啞巴。
“怎麼回事兒啊?”
“那人誰啊?”
“好像是西門撿破爛的。”
女生一陣驚呼,被嚇得連讓幾步,周遭一片竊竊私語。
幾個學生愣了片刻,正要上去扶一把,就被人從後面匆匆撞開了。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見兩個人影大步跨過六個臺階,直奔到摔到的人面前。
“那不是A班那個盛望麼?”
“還有他們班體委,哎呦我去他肩膀鐵做的?”
被撞開的學生咕哝著。
盛望跟高天揚把啞巴扶起來,因為背上長駝峰的關系,他整個人被壓得又矮又小。說是扶,他們幾乎是用拎的。
啞巴還有點搞不清狀況,兩手合十一邊拜一邊咿咿呀呀地哼,像在道歉。
盛望抓著他的胳膊上下掃了一番,膝蓋上蹭掉兩塊皮,露出滲著血的紅肉。
人到了一定年紀,神態總有三分相似。啞巴五十多歲的人卻有著七八十歲的神態,他閉著眼睛喘氣的模樣讓盛望想起過世的外公,他當初病重躺在醫院裡,也是這樣閉著眼咿咿哎哎地哼著。
他疼得難受,別人卻代替不了。
高天揚直起身問:“誰推的?”
大部分人猶豫著沒吭聲,目光卻看向同一處。一個語氣潑辣的女生在一片沉默中開口:“還有誰,翟濤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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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望蹙眉抬起頭,順著人群的目光朝某處看去,就見一個男生搭著另一個同學的肩,正抬著右腳擦鞋,嘴裡還咕咕哝哝地說著什麼。
冤家路窄,正是在5班考場上對盛望冷嘲熱諷的那位。
“又他媽是你。”高天揚罵道,“哪隻狗沒長眼,把你拉這燻人?”
翟濤把手裡的紙巾重重一扔:“操!你再罵一遍?”
“自己垃圾也就算了,還制造垃圾。”高天揚嘲諷完,說,“我還就罵了,怎麼辦吧?”
翟濤作勢要下臺階,旁邊的同學試圖扯他又被他甩開。
“你跟姓高的打什麼,他四肢發達出了名的能打!”那同學叫道,“咱們就倆人,不合算。”
高天揚把嘲笑就掛在臉上:“诶,來!就怕你不敢打。我他媽第一次聽一個普通班的傻比當面說A班的四肢發達,要笑死誰?”
這下兩個人都聽不下去了,翟濤三兩步衝下臺階,直奔這裡。
高天揚捏了拳頭正準備硬槓,忽然感覺眼前一花。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盛望已經卸了書包,抬手就甩了出去。
書包擦過他耳邊,還能聽見“呼”地風聲。
高天揚目瞪口呆,看見那個書包結結實實砸在翟濤臉上,甚至能聽見“啪”的響聲。
書包掉在地上,翟濤嗷地一嗓子捂著臉蹲下了,嘴裡嘶哈吸著氣。
“我……”高天揚看看他,又轉頭看看盛望,緩緩憋出一句:“草?”
不怪他太驚訝,要怪就怪盛望看上去根本不像個會動手的人。
翟濤臉上被拉鏈抽了兩條紅印,有點滑稽,但配上他那副氣急敗壞的暴怒模樣,還是有幾分嚇人。
然後他挑了盛望最討厭的一句話罵了過來,他說:“我操·你媽!”
盛望臉色當場就冷了下來。
高天揚不太明白個中關竅,但肉眼可見盛望情緒的變化。
驚疑不定間,就聽前面又是一陣輕呼,他抬頭一看。
剛罵完人的的翟濤被人從後踹了一腳,重心不穩當場趴地。
就見江添從後面過來,順手撈起地上的書包,看著一臉狼狽的翟濤說:“道歉。”
“我道你——”
媽字沒出口,江添拎著書包的手抬起來。
翟濤下意識就把頭抱住了。
“道歉。”江添又說。
“我——”翟濤氣得臉紅脖子粗,“我跟誰道歉?!”
“你智障?”江添滿臉不耐煩。
“我……”
翟濤這會兒處於下風,又是周考期間,他平時呼來喝去的哥哥弟弟都在被教育鞭打,沒跟他一起。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心理,他沒繼續找打。
他繃著臉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拍著肩上的灰一邊扭轉著脖子,然後憋出一句:“對不起,行了吧?操。”
說完,他一瘸一拐地走上臺階,猛地抓過同學手裡的校服外套,甩臉子走了。
搞事的跑了,衝突就算告一段落。
人群呼啦一下散了,有人議論著往食堂去,有人回考場,還有人可能奔往辦公室或是政教處了。
愛誰誰吧,盛望沒管。
“還是去一下醫務室吧?”
“對啊,最好消個毒。”
有兩個女生提醒了一句,其中一個聲音跟檢舉“翟濤”的一模一樣。
盛望轉頭一看,發現也是熟人。這回他沒再臉盲了,認出這倆就是同考場提醒他別招惹翟濤的女生。
他叫不出名字,高天揚卻認識,畢竟這倆女生隔三差五去A班打卡看江添。她們沒跟江添說過幾句話,倒是跟A班其他人混熟了。
“哎,男生打架你們就別湊熱鬧了,多血腥。”高天揚衝那個娃娃臉的女生說,“小酒窩,把你家薛茜趕緊拉走。她這麼高的個子杵在這我緊張。”
旁邊那個女生起碼一米七幾,扎著高馬尾,聞言嗤了一聲說:“又沒看你,你緊張個屁。”
“是是是,我醜還不行麼?”高天揚應和著。
不過薛茜也沒多摻和,拉著酒窩就往食堂走。走前還毫不掩飾地衝盛望說:“诶,你剛剛真帥!”
盛望:“……”
“我就說這倆女生有一個移情別戀了吧!”高天揚衝江添和盛望擠眉弄眼,換來兩聲滾。
被這些一打岔,盛望表情不那麼冷了。
他搓了搓臉,在啞巴面前蹲下,指著傷口龇牙咧嘴地說:“真得消毒,好多碎石粒。”
“走吧,去校醫院。”高天揚說。
啞巴咿咿呀呀用手比劃,抿著唇隻搖頭。
高天揚說:“叔,別比劃了,我看不懂啊。”
盛望下意識看向江添,沒記錯的話,這個啞巴好像是認識江添的。
果不其然,江添說:“他說不去校醫院,家裡有消毒藥水。”
盛望對於生病很有心得,對藥也講究,當即就問:“哪種藥水?放多久了?過有效期沒?”
啞巴:“?”
高天揚樂了:“你怎麼這麼講究?”
江添順口接了一句:“他金貴。”
盛望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至於高天揚,高天揚盯著江添的後腦勺,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中午的西校門總是很冷清,梧桐交錯相連,支著一路濃陰,陽光就從濃陰的縫隙裡漏下來。
門口站著居民樓的弄堂有個很應景的名字,叫做“梧桐外”。
高天揚說,他和江添小時候就住在這裡。
梧桐外是附中最早的一片家屬樓,高天揚的爺爺奶奶、江添的外婆都是附中以前的老教師。
“這裡對口的小學挺有名的,所以我差不多五六歲搬過來,一直住到小學畢業吧。”高天揚指著江添說,“他倒是比我早一點,三四歲就來了吧?不過小學沒畢業就搬走了。”
盛望好奇地看向江添,他架著啞巴沒抬眼,隻“嗯”了一聲。
因為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他們跟梧桐外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長輩都很熟。一路上碰到好幾個人叫他們,還拉著高天揚說:“好久沒過來了吧?”
啞巴的房子在弄堂深處,不是居民樓,是那種帶著天井的老房子。
盛望第一反應是:“挺大的。”
屋旁就有一棵大樹,傾斜的樹枝剛好半蓋在屋檐上,像一把天然的傘,還挺陰涼。
誰知高天揚努了努嘴說:“他隻佔這間。”
天井西側的廳堂隻剩下一根柱子撐著,連門都沒有,裡面堆滿了成捆成捆的廢紙廢書還有塑料瓶。在這堆廢舊物旁邊,有一間十來平的屋子,就是啞巴住的地方。
這十來平包括床、衣櫃、桌子、舊電視以及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衛生間。
盛望看得咋舌,但並沒有表現出來。
“那對面呢?”他指了指天井另一邊,那邊的構造跟這半邊差不多,不過那個廳堂有門,裡面放著一張四仙桌。
廳堂一頭連著矮趴趴的廚房,一頭連著跟啞巴差不多的臥室。
“對面住的丁老頭,梧桐外著名的孤寡老人。”高天揚說,“添哥跟他關系好,午飯都在這吃。我不行,小時候爬樹砸塌過他家房頂,老頭記仇,看見我就拿掃帚。”
他指著屋檐上一處豁口,盛望卻看得心不在焉,目光總忍不住往廳堂瞄。
江添每天中午消失在西門外,就是來這裡吃飯?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