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添這才從校服口袋裡拿了包紙巾扔給他。盛望伸手接住,抽了一張出來擦汗。
“我們這種速度,真的還能吃上飯麼?”盛望四下裡看了一眼,在匆忙來去的人群裡,他倆真的是泥石流。
其實他並不想跟江添吃飯,肉眼可見江添也不想帶上他,那場面光是想想就尷尬到窒息。但男生的好勝心總是莫名其妙無所不在,這種情況下,好像誰先跑誰就輸了似的。盛望不想當慫的那個,便硬著頭皮跟江添肩並肩……
兩分鍾後,他發現自己離食堂越來越遠。
“你等等,食堂在那邊,你是不打算吃飯了嗎?”盛望問。
“這個點去食堂,你可以吃到盤子。”江添瞥了他一眼,“想吃自己去。”
盛望當然不想吃,他跟著江添繞過籃球場和小半片“修身園”,進了西門旁的一家校內便利店。
附中校內有三家便利店,一家緊靠食堂,一家在宿舍樓邊,還有一家就是這裡了。
便利店名叫“喜樂”,看門額配色應該是仿照的“喜士多”,從內到外透露著一種隨時要被315取締的山寨感。
這家店跟食堂反方向,離教學樓也不算近,所以中午沒什麼學生。
老板叫趙肅,是個中年男人,又高又瘦,眼珠微凸像個螳螂。他從厚重的眼鏡片上方看過來時,帶著一股精明相。
“食堂沒飯啦?”趙老板問道。
盛望點了點頭說:“去晚了。”
“喏——”他衝櫃臺一旁努了努嘴,“飯菜點心關東煮都有,自己看著挑吧,我騰不開手。”
他桌上擺了個大籃子,裡面是洗幹淨的水果黃瓜,旁邊是一摞剛拆封的一次性紙盒,還有一卷保鮮膜。
在他桌對面,窩坐著一個長相奇怪的人。那人看起來有50多了,又瘦又矮,上半身佝偻著,像個弓起的蝦,儼然是個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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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著白色的背心,背後有兩個蟲蛀的洞。下面是灰藍色的棉布短褲,露出來的胳膊腿被曬成了古銅色,筋骨嶙峋。
他似乎羞愧於自己的模樣,盛望進門的時候,他朝貨架後面縮了縮,可能怕嚇到人。但他看到江添的時候,卻咧嘴笑了一下,嘴裡發著無意義的聲音,兩手一頓比劃。
盛望心裡輕輕“啊”了一聲,知道這是個啞巴。
江添衝啞巴點了點頭,並沒有多熱情,但啞巴還挺開心的,又衝趙老板一頓比劃。
他的動作一看就不是標準的手語,純粹是按照本能瞎比,反正盛望一竅不通,趙老板卻看得懂。
他說:“是是是,是長挺高的,現在小孩竄起個子來不得了。你別比劃了,先把手套戴上,我這幹等半天了。”
啞巴立刻老實下來,認認真真戴上手套。趙老板挑好黃瓜放進盒子,他就繃著保鮮膜幫他包。不算多靈活,但也是個幫手。
盛望在旁邊圍觀了一個來回,感覺江添要麼常來,要麼原本就認識這個趙老板和啞巴。
出神間,江添突然對他說:“你就在這吃吧,我走了。”
“什……你不吃嗎?”盛望還沒反應過來,便利店的玻璃門“叮咚”響了一聲,江添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他不在這裡吃。”趙老板往後隨手一指,“他去校外。”
盛望更納悶了。附中白天出校門需要假條,他沒看到江添讓哪個老師籤過假條啊。
“校外哪裡?”他問。
“家屬區那邊。”趙老板說話帶著一種長輩式的刻薄,“幹嘛,你一個人還不能吃飯啦?管他幹什麼。你們午休時間也不長,吃了趕緊回教室去。”
盛望想到自己還有一堆卷子要做,不再多言,挑了兩個菜便端著餐盤坐下了。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店雖然看著山寨,但便利店該有的它都有,最主要的是飯菜居然挺好吃的。
盛望難得沒挑食,老老實實吃完了。他把餐盤放進回收區,心裡對江添有了一絲改觀。至少他帶盛望來了這家店,不用人擠人,也不用餓肚子。
“吃飽啦?”趙老板把手套摘下來,問他:“味道怎麼樣,是不是比食堂的手藝好?”
盛望誇起人來毫不吝嗇,捧場道:“比家裡也不差。”
趙老板哈哈笑起來,被哄得很開心。笑完,他伸出手對盛望說:“給錢。”
“哦對,差點兒忘了。”盛望哂笑著去摸口袋,笑著笑著臉就綠了。
趙老板警惕地問:“怎麼了?”
盛望幹笑一聲,說:“沒帶錢。”
他沒有現金,手機又塞在桌肚的書包裡,身無分文。
趙老板當即抓住了他的手說:“那不行,不給錢不讓走。”
“要不你先記上,我明天午飯一起給?”盛望提議道。
“不行。”趙老板拒絕。
“那我現在跑回教室拿一下?”
趙老板又道:“不行。”
“通融一下。”
“不。”
“你怎麼這麼摳門!”
眼看著午休要結束了,跑不掉的盛望很崩潰。
老板想了想說:“急啊?那行吧。”
他掏出手機翻找到某個號碼撥過去,又順手按了免提擱在桌邊。
提示音響了好半天,電話終於被接通,江添的嗓音透過手機傳過來:“趙叔有事?”
趙老板說:“有,帶錢過來一趟,把你那個吃霸王餐的小男生贖回去。”
江添默然片刻,然後啪嗒掛了。
第10章 微信號
趙老板收起手機一抬頭,就聽見吃霸王餐的那位認真地說:“你撕票吧。”
老板樂了:“那不行,我小本買賣,撕不起這一票。”
盛望仰頭“啊——”地長嘆一聲,抱腦袋蹲地上了。
他不樂意出門曬,皮膚是不輸江添的白,但凡有點血色就異常明顯。老板看他後脖頸到耳朵尖全紅了,更想笑:“哎,至於麼?”
盛望呵了一聲,瓮聲瓮氣地說:“我臉皮薄。”
這話得虧沒讓螃蟹之流聽見,不然得狠狠啐他一口。
這帥哥臉皮厚的時候無人能敵,需要的情況下可以面不改色撒潑耍賴,“臉皮薄”這三個字摁他頭上本身就是一種臭不要臉。但他這兩天尷尬的頻率確實有點高。
想來想去,還是怪江添。
那十來分鍾的時間活像一個世紀那麼久,趙老板踢了踢他的鞋說:“可以起了,交錢的人來了。”
盛望聞聲立刻站起來。
他伸頭望了一眼,看見江添從“修身園”小路上拐過來。玻璃感應門叮咚一聲打開來。盛望靠著櫃臺垂下眼裝凝重。脖子耳朵上的血色早在他起身的時候褪了下去,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你可真行。”他聽見江添說。
盛望抬頭看著他,幹笑一聲:“出門太著急,沒想到手機和腦子一起落教室了、”
他一貫秉承著“隻要認錯夠快,就沒人忍心懟我”的宗旨,加上這張迷惑性極強的臉,多年以來從未翻過車。
誰知江添不吃這套。聽完他真誠的自嘲,江添刻薄道:”我也沒想到別人吃飯我還得負責接送。“
盛望:“……”
他張嘴就想懟回去,卻見江添越過他,站在收銀臺前掃碼付錢。他還套著校服,袖子撸得很高,顯得手長腿也長。
趙老板問他:“還要別的東西嗎?”
他瞥眼看向盛望。
盛望:“?”
他比盛望高一些,坐在教室裡沒什麼感覺,但這樣近距離站著,尤其當他目光從眼尾向下掃過來的時候,那幾公分的差別就變得特別明顯。
江添看上去快沒耐心了:“問你還拿不拿東西。”
盛望想了想,平移到旁邊的冰櫃,伸手撈來兩瓶水恭恭敬敬放在櫃臺上:“謝謝。”
江添:“……”
喜樂便利店到他們教學樓挺遠的,走路需要10分鍾。江添看了一眼時間,把手機擱進口袋,走得不緊不慢。
盛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也跟著他不慌不忙往明理樓去。
結果一進教室就跟數學老師大眼瞪小眼。
數學老師姓吳,就是上回晚自習把江添叫去談話的中年禿頂男子。
附中高二的午休一共一個半小時——前半小時吃飯、後半小時午睡,中間夾著的半小時歸老吳所有,他每天中午掐著點過來發練習卷,專門練習數學附加題,30分鍾做完就收。
老吳看了一眼教室後牆的掛鍾,問盛望:“還有15分鍾,你是打算揭竿起義還是怎麼的?”
“草,忘了。”盛望一臉懵,下意識說道。
“草忘沒忘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估計是來不及了。”老吳說話帶口音,每一句都像慢悠悠的戲文,他還伸出食指隔空點了盛望一下,那視聽效果真的絕了。
全班哄堂大笑。
盛望一手拎著水,一手擋著臉,麻溜滾回座位。王八蛋江添跟在他後面依然不緊不慢。
“你故意的吧?”他坐下來便轉頭瞪著對方。
江添在他的逼視下,用筆指了指上方。
盛望順著筆頭看過去,掛鍾又走了兩小格,還剩13分鍾。
我日。
盛同學寫字雖醜但快,可數學畢竟不是抄課文,他忙成了蜜蜂,最終還是隻做了大半。
鈴聲一響,老吳拍了拍手叫停,讓最後一個同學往前收卷。
江添拎著自己的卷子站在盛望面前,等了他五秒,看他垂死掙扎寫完那道題最後一個數字,然後毫不留情地把那破紙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