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懷遠在我及笄那日來退婚,他愛上了我的發小。
他說月娘嬌俏靈動,此生非她不娶。
為了退婚,他跪在雪地挨了三根荊條,月娘抱著他哭:「阿嬌,你做一次好人,成全我們吧。」
我抹了淚笑著撕了婚書:「那便如你們所願。」
一年後我十裡紅妝出嫁,他卻當街攔轎:「太子娶你是個圈套,隻有我是真心愛你的。」
他後悔了。
可我陶阿嬌隻走眼前路,從不回頭看過往。
1.
「嬤嬤,他在外面跪多久了?」午睡起來,我看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花問道。
趙嬤嬤嘆了口氣,言語裡帶著憤恨:「不多,從昨兒到此刻,十五個時辰而已。」
院子裡跪著的人,是和我從小就訂下婚約,青梅竹馬十餘年的固北侯世子秦懷遠。
昨日我及笄,他是最早來的。
我滿心歡喜地笑著迎上去,看到的卻是我們三年前籤訂的婚書。
「阿嬌,我們退婚吧。」說完,他指了指身後的小廝抬著的紅漆木匣子,「這些東西也請你收回吧。」
匣子裡,是這些年我們的過往:我親手繡的帕子,寄託相思的詩籤,去護國廟磕了九十九層臺階求來的護身符,一針一線縫制的護腰……
當年他每收到一件禮物,都要到處炫耀一番「是阿嬌贈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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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他統統不要了。
秦懷遠的到來,打散了院裡原本的熱鬧,下人們抱著紅綢子、端著金酒杯退去了後院,隻留下我和他站在院子中央。
「為什麼退婚?」我聲音有些顫抖,我聽得到自己帶著哭腔。
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失態。
秦懷遠沉默不語,隻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
我隨著他的視線一起看,晨起時分明覺得天色明亮,想來那會兒我滿心歡喜等待著自己的及笄禮,行過禮挑了好日子,便能完婚,整日和懷遠在一起了。才會覺得連這陰天也明亮了起來。
「快要下雪了。」看了許久後,秦懷遠突然開口道。
「你從小怕冷,偏又愛熱鬧,總是不聽勸,下雪了非要跑出去玩兒,回來受了涼就窩在火爐旁一動不動皺著眉頭吸鼻涕,像個可憐蟲。那時候我總會給你烤橘子吃,又甜又熱,吃了橘子你就會笑了。」
「往後,還是多注意些吧,照顧好自己,下雪天少出門走動。」
他和往常一樣叮囑著我。
可如今既然要跟我退婚了,還扯這些酸溜溜的關懷話,裝著一副深情的模樣,又算什麼。
我冷笑一聲:「我堂堂國公府嫡女,便是退婚,也要將緣由說清楚講明白,這樣不清不楚的羞辱,我陶阿嬌不接受。」
秦懷遠頓了頓,低聲說道:「我,愛上月娘了。」
「阿嬌你很好,你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才女,連陛下也誇過你有大家嫡女的風範,可是阿嬌你嫁給我,不過是從公府到侯府,日子過得無甚區別,毫無生氣。」
「但是月娘她不同,她懂我的一番抱負,她總是有許多新鮮的念頭,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充滿了新鮮感,讓我對明天充滿了期待,總想日頭早點升起,早點見到她。」
「她是不守規矩,不同於各家貴女。但偏偏這份獨特才是最可貴的。我已決意,此生非她不娶。」
我一直緊緊攥著的手帕掉在了地上。
這是那年去慄山遊玩,我丟了最喜歡的帕子,月娘為了安撫我親自給我繡的。帕子上繡了我和她的名字,她趴在我肩頭笑:「阿嬌笑起來才好看,隻要你喜歡,日後你和世子爺成親的喜帕、你孩子的肚兜,我都給你繡好不好?」
怎麼會是她?
2.
我不知道在院裡站了多久,直到雪花飄灑下來落在鼻尖,融化後的一絲絲涼意才將我喚醒。
趙嬤嬤撐著傘小跑過來,雀梅緊跟著她拿著狐皮大氅披在我身上:「姑娘,下雪了,外頭冷,咱們回屋裡去。」
秦懷遠在我轉身時喊住了我:「阿嬌,是我對不住你,咱們勉強成親也不會幸福。你收了婚書,咱們各自安好。」
那個方才還叮囑我當心受涼的人,此刻隻惦記我是否同意退婚。
果然,嘴上的關心是最便宜的。
我沒理會他,進了屋命趙嬤嬤去前院請父親。
國公府規矩嚴,最忌諱下人看主子笑話,因此方才發生的事,沒我的允許,一個字都沒有從我院子漏出去。
此時前院,父親正在和秦侯爺交談,約莫是在定婚期。而母親,也定在招待侯夫人,約莫在商議何時共同帶我入宮去拜謝皇後娘娘。
趙嬤嬤走了不到一刻鍾,秦侯爺便提著刀衝進了我院裡。
「你個孽子,吃醉酒了,說什麼渾話。豬油蒙了心你敢退婚?」說著,提著刀柄就敲在了秦懷遠背上。
我坐在窗邊看著,這一下力道不輕,但秦懷遠臉色絲毫未變。
「年幼時未開化不懂事,依著長輩們的心思定了親事。但這些年我始終把阿嬌當作妹妹看待。如今我已有傾心之人,斷不能娶阿嬌為妻。」
聽到這話,秦夫人氣得暈了過去。
侯爺氣急,命人取了荊條來,狠狠抽在秦懷遠背上,每打一下問一句:「知不知錯?」
足足打斷了三根荊條,打得秦懷遠背上血肉模糊,他也沒喊一句疼。
從前他明明手指劃道口子,都要到我跟前讓我給吹一吹的。
我看著院裡滴落在雪地上的血跡,十分醒目,刺得我眼睛疼,也燒得我心疼。
秦懷遠對月娘的愛意,竟如此深。
可月娘和他,是何時的事?
我竟毫無察覺。
我閉眼努力搜索著記憶。
月娘六歲那年生了重病,他父親求到了我母親跟前,母親請太醫為她治好病後,月娘便住在了陶家,與我同吃同住同待遇。
隻是那場病後,月娘時常頭疼,看了許多郎中,吃了許多藥,總不見好。頭疼時,月娘總會自言自語,情緒激動時像是在和人吵架,吃過藥睡一覺起來便恢復如常。
母親總說,或許是因為這場病,讓月娘有著遠超年齡的成熟,做事沉穩踏實,她跟著我見過兩回皇後,就連皇後也誇她「溫柔嫻靜,大方得體」。
月娘自小便知道我與秦懷遠定了親,每每懷遠來國公府,她都避著,不是窩在房裡繡花,就是打著各種旗號上街。
她總說:「我能養在國公府,已是極大的福分,若與世子爺走得近了,難免會有闲話。」
這樣的月娘,與秦懷遠口中的月娘,相去甚遠。
細細想來,大約是半年前那次落水後,月娘便變了。
3.
那時剛剛入夏,湖水還很涼,但月娘執意要去湖中心遊船,想著她難得喜水,我隻好派人跟緊了她。
但到底沒看住,她滑下船去,栽進了湖裡。
救上來後燒了兩天,醒來後便像是換了個人。
從前最不愛熱鬧的她,如今一天能跑兩場集會。
在那次納涼詩會上,月娘一人對詩六人,驚豔四座,她出口成章,且風格多變,或豪放,或婉約,或惆悵。
惹得眾人驚嘆:「阿嬌,你府上竟有如此才女,平日裡竟還藏著不給我們知道。」
我笑著應付眾人,心頭也是一陣疑惑。
月娘喜歡刺繡撫琴,喜歡偷偷讀些話本子,最煩詩詞歌賦,怎麼會突然轉了性?
對詩幾輪後,月娘高舉著琉璃杯,唱著我從未聽過的曲調。
「誰說女子不如男?我瞧著今日諸位公子的酒量,就未必如我。」月娘扶著欄杆笑盈盈地看著眾人,很快就激起了公子們的好勝心,與她一起飲酒作對。
秦懷遠皺了皺眉,在我耳畔低語:「她這番行徑,也不怕丟了國公府的臉。」
我笑著替月娘圓場:「前些日子落水心情煩悶,如今需要發泄一場。」
六月中,我陪著母親去禮佛,在山上住了一個月。
待我回到國公府時,月娘已經成了京城裡各家公子哥爭相邀約赴宴的對象。
就連固北侯府下的賞花宴帖子,也單給她下了一份,從前月娘是最避諱固北侯府的。
可那日,她去了侯府後,竟輕車熟路便找到了荷花池。
秦懷遠看到我們時,先是笑著招呼了月娘:「我就說今日的賞花宴你定會來,我請了最好的樂師,我倒要聽聽你還能唱出什麼新曲兒來。」
我心裡一滯,我不在的這一個月,他們竟如此熟絡了。
月娘捂著嘴笑,眼神卻瞥向我:「那可不了,今日你心上的寶貝回來了,我得離你遠些。」
秦懷遠眼裡閃過一絲失落,才望向我笑道:「在山上一切可好?這幾日忙著營中點兵,才誤了接你下山。」
我心裡有些發酸,沒時間去看我,卻有時間和月娘去參加集會。
那日,月娘和往常一樣沒再搭理懷遠,可懷遠卻不同往常,他總是神色淡淡,和他說話總要好幾遍才能讓他回過神來。
想來,他便是那時起,對月娘有了心思。
4.
「姑娘,行及笄禮的時辰到了。」趙嬤嬤輕聲將我從回憶中喚醒。
她身後站著母親從宮裡請來,為我更換及笄禮衣裳的老嬤嬤,我笑著打起精神更衣,無論如何,我不能讓秦懷遠毀了我重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