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她們都是女兒的恩人,不要傷害她們。」
她竟然化出了新的實體,這下所有人都能看見她了。
16
她將我們往後推了進去。
「你們先進去,回去的入口就在裡面!」
我和明燁拉住她:「要走一起走。」
她搖頭:「我本就不屬於那個年代,是時空秩序錯亂才有的這一段機緣,如今,該是各歸其位了。」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沒法跟我們一起回去。
我尚未及反應,她已經隻身走出了門,正面對上了她的父親。
「小婉?」
面對失而復得的女兒,餘老頭並沒有多歡喜,他的目光還是緊緊盯著我和明燁。
「既然回來了,就到為父身邊來,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餘小婉容色平靜:「今日爹爹若是執意要抓她們,就先殺了女兒吧。」
她抬手落下,寺門開始闔上,將裡外的我們分開。
「小婉……」我焦急地喊她,想要伸手去拉她,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後吸去,離她越來越遠。
她回首,眼中閃著淚花,笑得溫柔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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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姐姐,謝謝你給我講的每一道題,帶我去看的每一場電影,為我分享的每一本書,還有手機空調和冰箱。可惜我太笨了,好多東西,到現在都沒學會。
我前十六年的人生都是灰色的,能短暫地見過光明,也算不得遺憾了。如今,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她的聲音依舊溫柔而平靜,我心中卻升起不好的預感:「你要做什麼,小婉?」
回應我的,依舊是含淚的笑顏:「替我謝過喬伯父和喬伯母,若有來生,小婉定會好好報答他們的庇護之情。」
她聲音越來越小,面容也越來越模糊。
我和明燁被卷入了無盡的黑暗裡,逐漸失去知覺。
17
再次睜開眼,是白色的病房。
醫生護士,還有爸爸媽媽,一大堆人圍著我。
「可算是醒了,37.1℃,燒已經退了。」
我渾身包得像個粽子,是一個月前那場車禍追尾導致的。
妹妹也醒了,是明燁回來了。
而餘小婉,永遠留在了那個世界。
……
那天之後,我的傷一天天地愈合,身體漸漸好轉,到出院時,已經能行動自如。
我回去繼續上課,妹妹也回到了學校,準備來年的高考。
爸爸媽媽也不再忙於工作,他們每天都會提前回家等我們一起吃飯。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著,一切好像回到了從前,什麼都沒發生。
半年後,妹妹如願考上了浙大。
雖然耽誤了一年,依舊不影響她成績耀眼。
我們全家都很開心。
錄取結果出來的那天,我陪她在湖邊發了一整天的瘋,到了夜色垂下,才覺得腹中空空,準備去吃飯。
走在人頭攢動的大街上,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喬姐姐,可以帶我一起嗎?」
回頭,是餘小婉。
她背著雙肩包,扎著馬尾,甜甜地笑。
餘小婉番外
我爹是皇商,我娘是拿嫁妝供他起家的糟糠妻。
自我記事起,爹爹就有好多妾室。
他生意做得越大,娶回來的姨娘就越漂亮。
那年,我六歲,弟弟四歲。
爹爹最寵愛的蘭姨娘懷孕了,弟弟聽了嬤嬤的話,要去看小妹妹。
後來,蘭姨娘摔倒了,她說,是弟弟撞的。
我爹勃然大怒,狠狠地抽了弟弟一頓,娘親上去攔,被扇了一巴掌。
「秋娘,我自問未曾對不住你,你何時變得這麼善妒?還把兒子教成這樣?」
他甩袖離去。
娘親抱著我和弟弟哭。
她摸著我的頭,神色哀傷:「但願薛家那孩子是個靠得住的,我的小婉,將來莫像娘親一樣,苦水隻能往肚裡咽。」
彼時,我已經與表哥定下了婚約。
我想,表哥應該是靠得住的。
……
半年後,娘親死了。
爹爹娶了一個五品官女兒,成了官家女婿。
來賀喜的人說,人到中年有三喜,升官發財死老婆。
年幼的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隻是新夫人進門後,我的衣食用度,削減了不少。
嬤嬤告訴我,往後,新夫人便是我的母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無論她如何待我,我都要愛她敬她,這便是孝道。
後來的日子,我謹小慎微,和我那些庶出的妹妹們一樣,在閨房裡做女工,讀女誡。
夫人時常命我給她做鞋,縫袄子,總要幾日便趕出來,故此,我經常成宿成宿地趕工,不能合眼。
若是耽擱了時日沒做好,夫人會罰我抄經,跪祠堂。
我受罰時,嬤嬤總會說:「姑娘快些長大,等到嫁人了,就熬出頭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
那段艱難的日子裡,表哥是我最大的念想。
他年少英俊,風度翩翩,又有前程,是京中許多人家擇婿之選。
他待我也很好。
每回來府上,他都會帶些新鮮的玩意兒來,分給我們姊妹,還有丫頭們。
成婚前的一月,他對我說:「表妹嫁過來後,記得盡心侍奉公婆,操持內務,廣納妾室,為我薛家開枝散葉,你放心,隻要你賢惠持家,我定會好生待你。」
我溫順地點頭,滿心歡喜地等著穿上鳳冠霞帔,做他的新婦。
可就在那一日的晚上,我得了風寒,高燒不退。
醒來,便是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
眼前的夫婦告訴我,我是他們的女兒,喬明燁。
他們讓我去學堂上學,還要去參加科考。
我覺得實在荒謬,女子怎能去學堂?
若是讓父親知道,定要罵我傷風敗俗,將我沉塘。
我多次拒絕,以死相逼,哭嚷著要回家。
反反復復折騰許久之後,他們像是放棄了。
可是,我忽然想到,我佔據了他們女兒的身體,害她不能考學,如今還受了她父母的庇護,如何能安心。
所以,我願聽從他們的安排,開始慢慢地熟悉這個世界。
這裡有著比宮闕還高的樓房,比千裡馬跑得還快的車輛。
還有那些會蹦出奇怪畫面的小盒子,叫手機和電腦,處處是新奇。
喬家姐姐帶我去了很多地方,電影院,圖書館,展會,商場,看那些幸福的三口之家,看那些跳廣場舞的老人ťù₍,那些嬉笑打鬧的孩童,那些蜜裡調油的小情侶。
我深深地被這個世界的美好吸引。
在這裡,沒有皇親國戚,沒有達官貴人,人人生而平等。考學出仕的大人們被稱作公僕,要服務於百姓。
在這裡,我見到了真正夫婦相處之道是什麼樣的,並不是嬤嬤教我的男尊女卑夫為妻綱,而是平等尊重,互敬互愛。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身為女子,可以不為父兄家族,不為夫家子嗣而活著,可以瀟灑地為自己活一回。
我看到那些背著書包走在放學路上的學生,忽然有了一絲羨慕。
我想去上學。
不管在這個世界停留多少時日,我都想去。
如願進了校園後,我遇到了慈和的老師和友善同學,也遇到了欺凌弱小的小ẗŭₛ團體。
他們圍著我,要我幫著寫作業。
我想,君子動手不動口,都是讀書人,我或可以曉之以理,總能妥善解決的。
然而,有一個家伙跳出來幫我解圍,堅持要送我回家。
後來的每一天放學時,他都會悄悄地躲在窗外看我,確認我無事才離開。
他偷偷給我送過禮物,一束鮮花。
我沒有回應,隻當是不知道。
我或許憧憬過電影裡祝英臺與梁山伯的同窗之誼,也想體驗一場平等而熱烈的戀愛,可是,我不能躲在別人的身體裡地享受這一切。
……
後來,我回到了家鄉,在寂空寺外,我見到了爹爹,還有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表哥。
明明隻有數月未見,我卻覺得他們那樣陌生。
「孽障,你竟敢壞我的大事?」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明滅的烈焰下,他怒目瞪著我。
我的爹爹啊,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貪婪。
「一別數月,爹爹何不問女兒去了哪?過得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可我是知道答案的,因為他並不在意。
沒了我,他還有五個女兒,甚至餘氏族中的侄女,都可以用來聯姻。
「爹爹自詡為人清正,可是,你身為丈夫,寵妾滅妻,害死我娘,身為父親,對我和妹妹們不聞不問,任由我們在後院被磋磨,自生自滅。
喬家姑娘為你貢獻這樣多的功勞,助你賺得缽滿盆滿,你卻恩將仇報,苛待於她,還妄圖阻撓她回家。
同為商賈,女兒到了喬家後,卻能得到上賓禮遇,喬家父母待女兒極盡寬仁照拂,如此對比,女兒自慚形穢。」
待我說完,他臉色鐵青,沉得嚇人:「你翅膀硬了是嗎?竟然這樣對你父親說話?
看來夫人說得沒錯,你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和你那個死去的娘一樣的小賤人。」
我平靜地望過去,幽幽地笑了:「父親過獎了,我不僅翅膀硬了,我還要飛翔於大洲大洋呢!」
「孽障,你胡言亂語什麼?」
我笑得愈發暢快,仿若這山間鬼魅。
曾經啊,我也是羨慕過族中的兄長們能出門遠遊,隨父親走南闖北經商的,我也想去瞧瞧他們口中的蒼山洱海,大漠孤煙的。
可是,那樣的希冀,早就消失在了嬤嬤無止境的訓誡裡。
「等等,表妹,你快跟舅父認個錯,可別逞一時之氣啊,咱們可還沒拜堂呢。」表哥在喊我。
我回頭去看他,他腫著兩隻熊貓眼,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滑稽得很。
「表哥,你若是真的愛我,怎會認不出,這一年來,那身體裡的人,並非是我呢?」
我不怪他,人皆有各自的緣法,若我沒有醒悟,或許真的會將他當作良配,然後滿是歡喜地嫁他為妻,繼續我母親的路。
這個時代的女子,大多如此,百年苦樂由他人。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泰坦尼克號的最後,為什麼傑克會死去,而沒有和露絲在一ţûₑ起。
因為傑克隻是啟蒙,真正拯救露絲的,是她自己。
露絲追求的新生,從來不是換一個男人去依靠,而是選擇的自由,她可以選擇愛她所愛,或是不愛任何人,最重要的,是為自己活著。
「再見了,表哥。」
我沒有再聽身後的呼喊,縱身,跳入了山崖。
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我從未遇見光明。
就這樣死了,好過活得像個提線木偶。
……
我不知道為何沒有死,隻是再來到這個世界時,我又遇到了喬家姐妹。
我戰戰兢兢地跟著她們回家,開門的那一刻,喬伯母摟住了我:「歡迎回家,我們的女兒。」
後來,我也上了大學。
早課後,我坐在圖書館自習。
「不好意思同學,這是我的座位。」
白襯衫白球鞋,幹幹淨淨的臉,熟悉的身影。
是嚴子逸。
我理了課本站起來就走。
他追了上來:「诶!同學你等一下,你很像我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