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得了精神病?」後面有人搭了一句。
一群熊孩子哄笑。
我正想要上前去,卻見餘小婉半點不慌,悠悠道:「你這話就不對了,古人科舉尚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你我都不過十六歲,便是再復讀幾年又如何?
你難道沒聽說過,流水不爭先,爭得是滔滔不絕?」
她講得頭頭是道,我聽得有趣,感慨她總算不是剛來時那唯唯諾諾的模樣了。
雜毛男生開始鼓掌:「行啊,不愧是學霸,說起話來都文绉绉的,是個畫餅的料!那以後,我們幾個的語文作業,你給承包了唄。」
這才是這群倒霉孩子的來意。
餘小婉下意識地搖頭:「不可,寧可一字不寫,也絕不能舞弊。」
她想要離開,卻再次被擋住。
「你們在幹什麼?」走廊盡頭走過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校服白襯衫,幹幹淨淨的側臉,很帥氣。
「是嚴子逸,快跑。」
幾個熊孩子落荒而逃。
留下餘小婉和高了她一頭的嚴子逸。
「你別怕啊,他們也就是嚇唬你,不敢真的欺負你的。」他衝她綻開笑顏,露出白皙的牙齒。
日漸西斜,青春正好的少年少女立在金色的光暈裡,相視而笑。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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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月考,餘小婉的成績很理想,尤其是語文。
老師還點名讓她去參加寫作大賽。
我們都很開心。
與此同時,我還知道,她這段時間放學的路上,多了一個護花使者。
就是那天幫她解圍的嚴子逸。
他許多次偷偷地向她示過好,可她從來沒有回應過。
我悄悄問她:「你是不是,還在念著你的表哥?」
她有一瞬的失神,好像很久都沒有提起過表哥了呢。
「那你喜歡嚴子逸嗎?」
我知道爸媽向來開明,不影響學習的情況下,談戀愛他們從不反對。
她低垂下了頭,神色凝重:「我也不知。但是,我婚約未解,眼下用的又是喬家妹妹的身份,即便是有心悅之人,也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姐姐,你教我讀的那些詩書,我記得最深的便是那一篇致橡樹。
倘若真遇所愛,便要如木棉同橡樹一般攜手並肩,不依附也不攀附。
可現在的我,隻是異世的一縷孤魂,寄託在令妹體內已是萬般愧疚,再不敢有所妄念了。」
夜色裡,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句句清晰而堅定。
這一刻,我看到的是最幹淨澄澈的靈魂。
9
十月底是媽媽的生日,我們一家約好了在旋轉餐廳吃晚餐。
我下了課之後,早早地去小婉的學校接她。
「姐姐,我拿到寫作大賽的獎金了,」她聲音雀躍,很是興奮,「我……我想給伯母買個生辰禮聊表謝意。」
「好啊,正好我的禮物也還沒買,一起去看吧。」
我準備調轉方向,往商場開。
可下一刻,一輛貨車猛地撞上了車尾,我甚至來不及躲。
有溫熱的液體從頭上流下來。
眼皮很沉,慢慢陷入混沌。
最後聽到的,是救護車的聲音。
10
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黑不溜秋的屋子裡,大土炕木頭門,銅制的大炭盆。
一個膀大腰圓的老媽子指著我痛罵:「小蹄子,你還要偷懶到什麼時候,還不去二姑娘身邊伺候著!」
是的,我穿越了。
穿成了京城皇商餘家千金……的丫鬟。
而且,我身邊,跟著一隻鬼。
準確來說,是餘小婉的魂魄。
她也穿回Ṱṻ₅來了,但不知為何,不能回歸本體,隻能隔空飄著。
我跟著老媽子一起去了二姑娘的院子,她也飄著一起去。
剛進了門就聽到裡頭的人聲:「姑娘啊,表少爺究竟哪裡不好,這般人品家世便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這門親事,姑娘自小也是認了的,怎麼這會子說變就變了呢?表少爺就算去狎妓,也是尋了個與姑娘相像的女子,這般情深,天下又有幾人?」
「既然這樣好,鄧嬤嬤何不親自嫁了?」回應的是一道年輕的女聲。
「姑娘這是什麼話?」那鄧嬤嬤氣呼呼地走了出不來。
我進去時,瞧見那書案上,有兩塊肥皂,一臺手動榨汁機裝置,和一張畫了一半的自行車圖紙。
我立馬開口:「純碱不是碱。」
她下意識地回應:「是鹽。」
「喬明燁?」
「喬明鏡?」
哇啊媽媽,我找到妹妹了。
11
明燁在這個時代,過得並不算好。
她剛來這裡就被逼著嫁人,跪過祠堂,挨過板子,逃跑的路上跳牆摔斷過腿。
一向溫順聽話的女兒變得忤逆,餘家家主以為是邪祟附體,還請過道士來驅邪。
「那個道士當眾表演徒手下油鍋,實際上那不就是加了硼砂嗎?我當場就揭穿了他。」
哇,知識改變命運,不愧是我妹。
「後來,我做肥皂、香水、制冰,讓餘老頭賺了不少錢。」
因為有利可圖,所以餘家沒有急著把她嫁出去,以至於她在閨中多待了一年。
但依舊不允她自由。且餘家對外宣稱,這些發明,都是家主本人的秘方,絲毫未提女兒的名字。
這個時代,女子有功,記的也是父家或夫家的名,獨獨不會算作她本人的。
所以,即使我的妹妹是理科學霸,學好了數理化,也玩不轉這個無恥的世界。
「這些人真是不要臉!」我恨恨地吐槽。
「誰說不是呢,」妹妹耷拉著腦袋,「而且,他們在我身上快榨不出東西來,又想逼我嫁人了。」
「對不起,喬妹妹,我爹他,讓你受委屈了。」飄在旁邊的餘小婉滿是歉疚。
明燁如今正是在她的身體裡。
有這麼多技能的情況下還是處處受壓制,可想而知從前她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12
兩人一鬼共處一屋的日子持續了幾天。
在這裡,隻有我和明燁能看見餘小婉的魂魄。
我們沒有找到讓她回歸本體的方法,也沒有找到穿回去的途徑。
而這一日,餘小婉的表哥薛如柏找上了門。
他一身長衫,書生模樣,長得油頭粉面,像戲文裡的小白臉。
「表妹,你為何不願見我?」他站在屋外張望,嘴裡叨叨不停。
「你可是在怨我又納了梅娘和柳兒?
可我都是為了你啊,梅娘的眉眼像極了你,我在春風樓見她的第一面,就想起了你。柳兒的脾性更是與你一般無二,我這才納了她們。
我對你的真心,日月可鑑啊。」
他在庭院裡自顧深情款款,而屋子裡,明燁的白眼已經翻上了天。
「三天兩頭都會來這麼一遭,」她壓低了聲音向我吐槽,「我都已經被騷擾一年了!」
「那就給他一點教訓?」我眨巴著眼。
話音剛落,忽然意識到餘小婉還在身邊,這樣好像不妥,旋即看向她。
餘小婉眸光飄忽,半晌才回神,喃喃道:「從前我也以為我與表哥是兩情相悅,直到後世走一遭才明白,真正的伴侶相處之道該是什麼樣的。
忠貞不渝的規訓不該隻約束女子,對男子也該一樣,若不能做到彼此唯一,又談何情深?
喬妹妹若想擺脫表哥,隻管放手去ƭű̂ₘ做,不必顧及我。」
13
我出了院子,給薛如柏遞了一張紙箋。
「中秋夜子時,城南別苑見。」
看了那字跡後,他笑得輕佻又得意。
臨走,還不忘朝我拋了一個媚眼:「放心,待我娶了你家姑娘,定不會虧待了你。」
我被惡心得渾身一激靈。
難以想象,明燁對著這麼一個玩意兒整整一年都是怎麼過來的。
接下來的幾日,我早早地在別院裡挖好了坑,放了捕鼠夾,又準備了花椒粉,石灰水。
足夠薛如柏喝一壺的了。
……
而這些時日,餘小婉的魂魄四處飄蕩,不知在忙些什麼。
直至八月十五的前一日,她帶來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城外寂空寺的圓通師太能瞧見我,而且,我發現她念的經文不是梵語,是英文。」
我和明燁面面相覷。
離了個大譜!
這是又遇上老鄉了?
「她還說,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有緣人可去寺中尋Ṭŭ̀⁰她,心誠則靈。」
這算是,找到了回去的希望了麼?
「蛙趣!炸雞奶茶冰淇淋在招手了!」
我們仨激動地擁抱在了一起。
14
每逢初一十五是餘家女眷出門上香的日子。
所以,中秋這日,明燁出門沒有受到阻攔。
但我們並未急著上山去見圓通師太。
薛如柏曾經兩次半夜偷進過明燁的房間,雖然都被她甩了出去,但如果不能給他一點教訓,實在難以解恨。
我們趕到時,他已經被深坑和捕獸夾伺候過一輪了。
滿臉泥巴地窩在坑裡,抱著被夾出血的腿拼命鬼哭狼嚎。
可惜,今晚守別苑的家丁僕婦都告了假,他再鬼叫也沒用。
「表妹表妹 ,你快救我上去,救救我。」他見了明燁,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掙扎著想上來。
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明燁掏出了一條鞭子,狠狠地抽了上去,「讓你騷擾我,讓你惡心我!」
「哎喲嗚……表妹手下留情啊……」
一時間,滿山都是他痛呼的聲音。
15
解決了薛如柏之後,我們踩著月色上了寂空寺。
餘小婉飄得更快,已經先一步去了寺裡見師太。
我和明燁一步步踏到頂峰時,忽見火光滿天,烏壓壓的一片人群。
是餘老頭,還有數百家丁。
「你果然是個不安分的。」他握著兩顆鐵核桃來回晃,眼中透著這個時代商人特有的狠厲和精明。
明燁翻了個白眼:「你早知道我不是你女兒了吧?」
餘老頭一副了然的神情,算是默認了。
「老夫告誡過你,隻要你肯乖乖待在後院,一切聽老夫安排,為我餘家的前程效力,你就是我餘家的女兒。可你自己配不上這福分!」
明燁嗤笑出聲:「嚯,好大的口氣,你搶我的作品,抹殺我的功勞,將我關在不見天日的內宅裡,被你那個繼室夫人喂餿食,大半夜讓我納鞋底繡花抄經,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餘老頭臉色沉了下去,變得極難看,「若不是念著你還有點用處,老夫早就送你下黃泉了。」
「哦,原來是便宜沒佔夠呢,貪心不足蛇吞象,既要還要的,你也不怕撐死!」明燁繼續出聲嘲諷。
「少廢話,把火銃的圖紙叫出來,老夫可放你們離去。」
餘老頭的雙眼死死盯著我們,後面的家丁舉著火把,亮著明晃晃的刀刃,就待他一聲令下。
「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狠!」我拉起明燁就往反向跑。
後面的家丁迅速追了上來。
快要進寺門時,電光石火之間,餘小婉突然出現,擋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