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
19
我被全福太太扶著出了房門,手心被塞了條紅綢,我略微低頭瞄見了那頭瑩白的手,頓時覺得無比安心。
轎子繞了一大圈,在瑞王府停下。
衛裕安撩開轎簾,牽住我的手:「阿芫,到了。」
門口的鞭炮聲噼裡啪啦,賓客們祝福、恭維的話源源不斷。
跨過火盆,來到正廳。
父皇坐在上首,瑞王和瑞王妃坐在兩側。
「一拜天地!」我回身向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父皇他們連聲說好。
「夫妻對拜!」
我與衛裕安相對而立,緩緩下拜,隱約聽到他低低的笑聲,接著耳邊便隻剩下了賓客們喧鬧、調侃的聲音。
「送入洞房——禮成!」
我被簇擁著送進了房間,四處皆是一片紅,床榻的錦被上灑滿了花生、桂圓之類的幹果,圖一個「早生貴子」的好彩頭。
桌上擺著酒壺和杯子,我坐在凳子上安安靜靜地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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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門被打開,輕輕的腳步聲仿佛踏在我心上。心跳如擂鼓,我一瞬間竟有些緊張。
衛裕安緩緩地掀開蓋頭,四目相對:「阿芫,我好開心。」
「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我躲避著他的視線,不敢正眼看他,隻覺得耳根發燙。
「我都兩個月沒見到你了。」他越說表情便越發委屈,「得補回來。」
合卺酒下肚,衛裕安的眼神越發……不對勁。
「阿芫……」
「嗯?」
……
巫山雲雨共相赴,鴛鴦錦被翻紅浪。
……
這之後的日子很悠闲,除了……咳,不提也罷。
我與衛裕安相對而坐,我執白子,他執黑子。
凝雁匆忙地趕來,「殿下,宮中傳出來了北疆八百裡急報。」
「楊將軍……身殒。」
我怔愣了片刻,手中的白子還是沒落下去。
「阿芫……」衛裕安牽過我的手。
我衝他笑笑:「沒什麼,隻是覺得可惜。」
大千世界,萬物都燃盡一生。
做一隻小鳥多好。
來生隻要飛得高。
(正文完)
楊珏番外
楊珏忽然想起初見公主時的場景。
和煦的天,御花園的桃花一朵擠著一朵,團團簇簇地擁在一起,斷了線的紙鳶飄著落在他的手邊。
夫子留下的課業還沒背會,他猛地蓋住臉,長嘆一聲。
輕緩的腳步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來人是個小丫頭,鵝黃色的衣衫像極了盛開的棣棠花,嫩綠的枝丫都冒著生機,好似手指一點便能沾上些清晨的露水。
「那是我的紙鳶。」小丫頭怯生生地解釋,清澈的瞳仁映出他的影子。
他偏生出了一股躁意,冷著臉將紙鳶塞到了她的手裡,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日背的那篇詩,莫名地好像有些理解了。
後來,小丫頭常常找機會接近他。
楊珏自小的家教便是不能隨隨便便地相信一個莫名其妙對你好的人。
他像一隻刺蝟,豎起渾身的尖刺拒絕來人的一切好意,卻在不經意間沉淪,一點點地露出自己溫暖柔軟的肚子,展示出自己的軟肋。
他對小丫頭時常冷冰冰的,面上也沒什麼表情,甚至沒正兒八經地說上幾句話。
可是真當她因故沒來太學等他的時候,他又覺得不該是這樣。
那日天邊的火燒雲顏色絢麗,仿佛天宮仙子打落的染料,他站在角落裡等啊等,一直等到天色漸暗,也沒等來那人,面上的落寞無論怎樣都掩蓋不住。
小丫頭興高採烈地跟他分享宮裡的趣事,還把自己繡的錦囊遞給他,也不知他腦子當時是不是抽風了,竟然因為聽旁人說她與御史家的小公子多說了句話,便順手丟了。
晚間躺在床上,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摸黑去了草叢,費了好大氣力去尋那枚錦囊,此後錦囊便塞在他胸前靠近心髒的位置,半刻不曾離身。
再次去皇宮的時候,姑姑楊妃正為他物色著京城各家的貴女,他隨意地翻看了幾頁便將冊子撂到一邊,隨口提起了六公主芫華。
對方苦口婆心地勸說:「阿芫是個好姑娘,但阿珏,她不適合你,你得擔起楊府的未來。」
「姑姑,我隻要她。」那是他第一次跟平日裡最親近的姑姑犟嘴。
小丫頭隻當是故去的母妃與楊妃交好的緣故,哪料想是他從中斡旋。
賜婚的聖旨傳遍了東西六宮,傳遍了整個京都,誰人不知六公主芫華與楊府公子楊珏訂了婚。
如今便隻等她及笄了。
他想著日後他與小丫頭定然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做對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卻沒想到北疆的戰事越發危急。
他甚至來不及好好地跟小丫頭告別。
北疆的風景與京城大不相同。
他想著以後一定要帶著小丫頭四處轉轉,去看看江南的灰瓦白牆和如畫山水,來北疆體會一下漠漠黃沙和都關的月。
北疆也有春桃呢,開得一樣秾麗,香得痛痛快快。
不過戰事一直拖著沒什麼進展,他想速戰速決。早一點回京去取了他拜託玉器大師制的一對玉镯,他想親自去參加小丫頭的及笄禮,然後親手將及笄禮物交到她手中。
於是原定六個月才能打完的仗,硬生生地被他縮成四個月。
大漠風沙襲人,冬日一至,便更加難挨。暴風雪迷眼,最後一場決勝戰役他們被困在了敵人的包圍圈。
淬了毒的流矢不長眼,恰好便扎在他的胸口,破空的羽箭沒入皮肉,那一瞬間他心跳如擂鼓,滿腦子裡想的是這場仗敗了怎麼辦?回不去京都怎麼辦?還有……小丫頭怎麼辦?
風裹挾著雪花直往眼睛裡鑽,援軍到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然白得不像話,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臉色還是雪色哪個更白。
他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夢裡親眼見到六公主嫁與他,紅綢將臉頰映成胭脂色,她穿著熱烈又帶著蓬勃生機的紅色婚服,金釵步搖晃蕩,小丫頭還帶著他送的玉镯,一抬手當啷作響。
夢外,醫術精湛的老軍醫使盡渾身解數,幸而保全了他的性命。
「將軍做好心理準備,您傷了根本,每日需得按時服藥,此外,恐怕……撐不了幾年時間了。」
「知道了。」
半晌才聽到他平靜不帶一絲波瀾的聲音。
從滿懷期待到一朝夢破,需要多長時間?
他冒著大雪趕回京,終於趕上了小丫頭的及笄禮。
回京之後的第一件事,他當眾退了婚。
說什麼的都有,他什麼都不在乎。隻是看到對面那人一瞬的錯愕,他竟懦夫似的想逃。
那天的雪好大,稱得上百年難遇。
雪花「簌簌」地落滿了他整個肩頭,頭絲上也是,就連睫毛上也落了幾朵,化開後分不清到底是雪水還是淚水。
沒人知道, 他在雪地裡站了多久,目睹心愛的姑娘灰了心喪了氣,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向旁人。
他還是放不下,顧煙跟公主關系好, 她的生辰想必小丫頭怎麼著也得來。他自私地想著, 隻看一眼便好, 自以為裝得毫無破綻,實則拙劣不堪。
……
他常常一個人,也不說話,隻是呆呆地坐著。
庫房裡堆積的珍寶落了灰,每件都切中女兒家的喜好,原本是他一件一件地尋來用作給她的聘禮, 不過如今該是用不上了。
她喜歡上了旁人,衛裕安受傷之時她的擔憂不是假的,這樣的表情曾經獨屬他一人,而今再與他毫無瓜葛。
元宵節那日,陛下為小丫頭賜了婚,許的正是瑞王世子。
二月二那天他又從京城啟程回到北疆。
聘禮做了禮物,總歸是有些用途了。
為免她不收,他還特意留下封信,短短十六字的祝願,他來來回回地寫了好幾遍。
……
北疆春日極短,桃花開了滿山, 一彎弦月朦朦朧朧。
「我曾想過, 帶她來北疆,瞧瞧漫漫的黃沙,看看都關的月亮, 抑或是灼灼的春桃, 可是都沒機會了。」
「以後會有另一個人陪著她, 去江南也好, 來北疆也好,哪兒都好。」
侍衛常青問他後悔與否。
他拈著一朵春桃, 輕柔地撫摸著花瓣:「後悔?我從不後悔。即便是再選一次,我依舊會那麼做。」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昂起頭望著天邊的月。
他說:「常青你瞧, 月有陰晴圓缺,人也有悲歡離合。」
「沒什麼可後悔遺憾的。」
我跪在楊珏旁邊,強壓住內心的酸澀:「父皇,既然楊小將軍不願,便算了罷。」
「「「」他轉了話頭, 忽而問:「讓你去方大師那裡取的東西呢?」
退了婚之後,玉镯便沒取回來。
常青拿出小木盒, 跪地請罪。
「將軍恕罪, 常青私心留了一隻在公主府。」將軍的心意他想讓公主知道。
「罷了, 反正她也不會瞧,都無所謂了。」
他接過,從裡邊拿出了另一隻, 靜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驚世駭俗地套上了自己的手腕。
煙粉色的玉镯剔透無瑕,對著月亮透出一陣冷光,他突然笑出聲:「真好看。」
「手镯好看, 月也是。」
「隻是……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鄉。」
「而今,舉目見月……不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