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個王姓的小娘子,來到我面前,頗為拘謹地問我:「崔先生,你以孱弱女子之身,將事業做得這麼大,我看著心內又激動又羞愧,我也自知沒有您的本事,此番就想請您為我指條路,您看,我能做什麼?」
後來,她進了我的書肆,成了一名女侍。
最開始,她負責給客人端茶送水;後來日漸熟悉書肆事務,我又讓她負責整理書籍分類,以及給客人找書;在這個過程中,她自己也看了許多書,見了許多人,眼界逐漸打開了。
我見她對事務應對自如,便讓她做了分店的掌櫃。
時隔半年,她烏發高束,容光煥發地對我說:「先生,真沒想到我還會有今日!」
我笑道:「還早著呢,你以後會更好的!」
我從王小娘子這裡得到了啟發,開始招女侍。
願意來的,隻要通過考核,書肆就接納;不願意來的,我也不強求。
每家分店皆是如此。
逐漸,「華章書肆」的女侍多了起來,但她們一般隻招待女客,男客自有男侍招待。
這一舉措,還影響了諸多小女娘們。
即便有的小女娘對在書肆做工不感興趣,也更敢於去嘗試其他事情。
有些女侍、男侍在書肆做工期間,得到了靈感,或突然福臨心至,找到了人生新方向的,我也放他們去。
人有了夢想,總不能裹足不前。
我若因為私心將他們拘在原地,便是我的罪過了。
慢慢地,我的聲名逐漸廣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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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因為我事業版圖的擴張,還因為那些曾經受過我恩惠的讀書人和小娘子們。
特別是在讀書人中間,「崔先生」變成了一個不容褻瀆的名號。
世人皆道,博陵崔氏出了個了不得的小女娘,竟成了世間讀書人的榜樣!
而之前關於張生的那段「醜聞」再被翻出來時,就變成了:「像崔先生這般神仙似的人物,那張生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配!」
「崔先生慧眼如炬,定早就看清了張生那廝的真面目!」
……諸如此類。
後來,我被召進宮面聖。
聖上打量了我半晌,說:「不愧為前相國之女,心懷廣大,世間多數男子不及矣。」
皇後在一旁笑問:「可曾婚配了?本宮倒是有一個不錯的人選。」
說罷,與聖上相視一笑。
19
原來 皇後口中的不錯人選,就是御史中丞許顯,皇後的娘家侄兒。
巧的是,這位許大人,正是當初被鄭恆提醒了一句,張生為紅娘贖身錢來源可疑的那位同僚。
我正準備稟明我已經定親,就見一個小黃門疾步走了進來稟告,翰林學士鄭大人求見。
鄭恆進來行禮後說:「崔氏與臣自小就有婚約在身,婚期就在半年後。」
後來我問鄭恆,那日怎麼就來得這麼巧?
他說,那位許大人在得知皇後有意給他指婚,對象還是我時,就連忙跑去找了他。
他這才急匆匆趕來,恰好趕上了皇後開口。
他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我說:「即便你不來,我也會與聖上和皇後娘娘說清楚,你擔心個什麼勁兒?」
他甩袖道:「那種情況,我不來怎麼安心?萬一你應對失策,我還當真看著帝後給你指婚不成?!」
他生氣的時候最喜歡甩袖。
這幾年,他的袖子怕都甩爛了好幾副吧?
又聽他自言自語道:「這次得虧是許顯,要還有下次,可說不準了。不行,我們的事得加緊辦了!」
至於怎麼加緊辦。
也不知他回去是怎麼跟長輩說的,讓婚期生生提前了五個月!
也就是我除孝後的一個月。
大婚的前一日,我才匆匆趕回京都。
到得城外驛站的時候,馬車卻出了問題,走不動了。
我正心急如焚,就見鄭恆快馬趕來,將我一撈。
馬背上,他渾身冒著冷氣,一言不發。
我自知理虧,也不敢說話。
才一下馬,母親早已等候多時,一把就將我抓進去。
一群人圍上來像刷什麼似的將我洗刷幹淨,再一股腦推上床,蒙上衾被就讓我快睡!
可我隻睡了一個時辰,又被叫起來梳妝。
踏進禮部尚書府大門的時候,全靠鄭恆扶著,我才能撐過全程。
鄭恆揭了蓋頭,出去陪酒時,我已經等不及他,倒下就睡著了。
之前連著半月趕路,我就沒怎麼睡好,這兩日更是根本就沒怎麼睡。
這叫我如何撐得住?
再醒來時,我隻覺得周身暖烘烘的,還有點熱。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醒了?」
我腦子也被燻得暖烘烘的,懶洋洋地回了一聲「嗯」。
而後,才倏地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渾身一僵。
身邊人又道:「既然醒了,就把該做的事做了吧。」
話落,一道黑影就翻身而上。
大婚後半月,又到了年中查賬,匯報上半年事務情況的時候。
各州府掌櫃齊聚京都。
我天不亮起床,到東市聽他們匯報、查賬,直到閉市才回府。
鄭恆說:「你這樣來回跑太辛苦,不如讓人將西院單獨闢出來,讓掌櫃們將賬目運來府上,這段時間就在西院安置,你時間更充裕了不說,早晨還能多睡一會。」
這一點我其實早就想到過,隻是不免有所顧慮。
沒想到,他會提。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似的,看似悠闲地歪在榻上:「世人皆道我二人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實際上,是夫妻離心,相敬如『冰』。一直以來,你都拿我當外人,與我成親,就像在完成任務。當初,我就在普救寺裡得罪了你一次,就讓你記了這麼久。早知今日,我當初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那些話來的。」
20
我沒想到,他會挑這個時候跟我攤牌。
那時我於普救寺重生,才解決了張生的事情,其實心裡是想聽母親的話,履行婚約,嫁給鄭恆的。
後來鄭恆誤會,不願意履行婚約,我也未曾怪過他。
畢竟前世是我不守承諾,虧欠了他,今生便隻當讓他出口惡氣罷了。
而且,也是因為我自己之前行為不端,才讓他有誤會的機會。
但也不得不承認,我那時的確被他那番話刺痛了心腸。
他說得雖然隱晦,但試問哪個女子願意被人指點清白?
所以,即便後來我還是嫁給了他,這件事也始終是我心裡的一根刺。
我本以為,他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誰知,他竟知道。
他起身坐正,而後才走至我面前,問道:「既然如此,你當初又為何答應了這門親事?」
這問題問得真好。
「也許,是你承諾了婚後不幹預我的事。」
「這世間能作出此承諾的不止我一個,為何是我?」
「因為你這樣的人,我隻認識一個。」
他向後退了一步,慘淡一笑。
我見他如此,說:「你若不能接受,我們可以和離。」
他卻瞪眼過來,吼道:「和離什麼和離?這輩子你都別想!」
「可是你看起來並不高興。」
「我會等到你徹底放下的那一天。」
我看了他良久,最後在賬房的催促下, 去書肆繼續查賬。
從此,我們過上了貌合神離的生活。
畢竟那層窗戶紙已經被撕開, 委實沒有再繼續偽裝的必要。
那日之後,我們便同床異夢。
他沒有再碰過我。
他說,要等我心甘情願的那一天。
我選擇了沉默。
我讓自己越來越忙, 書肆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幫助的人越來越多。
我分明覺得內心充實極了,卻還是在午夜夢回時,會感覺到一絲遲來的缺漏。
我很確定, 這缺漏來自鄭恆。
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直到有一日, 我夢到了前世的自己。
臨死前的不甘和怨恨再次席卷全身。
等我醒來的時候, 正被鄭恆抱在懷裡,冷汗淋漓。
他擔憂道:「做噩夢了?」
是啊,好大一場噩夢!
彼時母親承諾,誰能讓叛軍退兵,誰就能娶我。
「【我」我知道, 那就是我徹底放下的時刻。
我真傻!
上一世我做了那麼多錯事,老天爺都能原諒我的過錯, 還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讓我悔過自新, 重新做人。
為何我就不能原諒別人,再給別人一次機會呢?!
窗外夜色朦朧, 寂靜無聲。
我抱緊了身邊的人,將頭埋進他懷裡。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親近他。
他身體一僵, 環著我的手臂更緊。
片刻後,他抬起我的下巴,問:「這是何意?」
我慢慢湊近他的唇,呢喃道:「你說是何意, 就是何意……」
後來,他問我,到底是怎麼想通的?
我說,也許是你道歉很有誠意。
他拿眼看了我半晌,才笑說:「早知如此,我就再有誠意些, 也不用耽誤這麼久了。」
我疑惑道:「怎麼再有誠意?」
他湊近我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我頓時把臉飛紅, 拿眼橫他, 伸手便推開他,道:「去去去, 我要去東市看看,今天忙著呢!」
一邊說一邊就往外走。
等待已久的諸位管事和掌櫃見狀忙迎了上來,擁簇著我往前走。
身後,傳來鄭恆的聲音:「夫人, 等等我, 今日休沐,郎君陪你吧!」
我走在前面紅著臉,沒理會他,卻細聽著他的腳步聲從後傳來, 穩重中帶著輕快,每一步都踏著喜樂的樂章,與我共赴前路。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