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我,他果然還是如前世一般,沒有任何長進。
那御史大夫周大人,正是這屆科考的考官之一,也是張生的座師兼上司。
搭上座師這條路,他的官場晉升之路,比別人可快至少二十年。
他想走捷徑,我不阻止他。
可是他扶搖直上之時,還不忘踩我一腳,生怕我摔不死,打不碎,這就可惡了。
其實他目的是什麼?
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聲名錦上添花罷了。
隻是,一個人,竟可以卑劣到這種地步!
鄭恆找到我說:「你當初到底是怎麼看上他的?莫不是豬油蒙了心,灰塵汙了眼,才瞧上這麼個狗東西?!」
我見他如此義憤填膺的模樣,甚是好笑,卻也承認道:「的確是豬油蒙了心,灰塵汙了眼。我做的事,我承擔後果。」
他冷笑道:「你承擔後果?你知不知道,這於你的名聲有何等大的影響?!」
我淡淡說:「我知道。」
他氣急而笑:「他如此造謠生事,汙蔑於你,難道你就一點都不在意?!」
我怎麼不在意?
我這不是正在想,怎麼反擊嘛!
隻是,我還沒來得及動手,他就已經自食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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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塑造的君子形象,也碎了一地。
那是他大婚之後半月不到發生的事。
據說風光霽月的探花郎,竟然在婚前就偷偷養了外室!
而且,那外室還懷了孩子!
探花郎夫人是個狠的。
她在發現之後,先是不動聲色查明一切,然後給那外室灌下了一碗墮胎藥。
事成之後,她又將此事大鬧了出來。
生怕別人不知道張生做的腌臜事。
張生的名聲毀於一旦。
可不久,又傳出一個更令人震驚的消息。
那外室,竟然出身青樓!
據說張生在高中探花郎後不久,就偷偷為她贖了身,將其養在了一處小院落中。
諷刺的是,那時恰好是他與御史大夫周大人家議親的時候!
一時,坊間對張生的唾罵聲此起彼伏。
不知怎麼地,眾人又突然想起了我之前說過的話。
「張珙行事如此荒唐,實在有辱我輩讀書人之風!可不就是崔先生口中那句『把書讀進了狗肚子裡』的偽君子嗎?!」
如此一來,張生之前所造之謠言,不攻自破!
這時,母親特地宴請了京中世家的貴婦和小娘子們:「當初在普救寺,那張生覬覦我女孩兒美色,幾次三番欲行不軌之事,皆被我防備了去,他因此心有不甘,還買通了我家丫頭,又欲行私相授受之事,幸而被我當場識破!彼時我念他的確對我家有恩,便放過了他一馬,隻處置了那吃裡爬外的丫頭,不想此人竟卑劣至此,還反過來汙蔑我女孩兒。那些話、那些話……當真連畜生也不如!」
又說:「再者,我女孩兒早已與禮部尚書府的大郎君定親。鄭大郎君是何等人物?聖上欽點的翰林學士!有這麼一個清貴顯著的郎君在前,我女孩兒又豈會看上張生那豬狗不如的東西?!」
看得出,母親對張生忍耐已久,如今終於有機會反擊了,當真把話說得一點不留情面。
此話傳出後,流言霎時轉了風向。
一時間,說法分為了兩派。
一派多是認為,張生的確比不上鄭恆,無論讓誰家小娘子來選,都不會拋珠玉而選瓦礫呀。
另一派認為,母親為了維護我,言過其實也是有的。
直到那外室的真實身份被挖了出來,眾人再無話可說。
16
那外室竟然不簡單。
她還有另一重身份,就是我當初的貼身丫鬟,紅娘!
當初我母親對人牙子說,再也不想看見這個欺主賣主的惡僕。
人牙子就將她輾轉賣進了京都,進了倚紅樓。
她後來成了一個頗有名氣的小花魁,在偶然中,與張生重逢。
二人不知怎的,突然看對了眼。
張生憐惜紅娘的遭遇,想為她贖身,還承諾要娶她為妻。
但彼時他還是個應考書生,身上銀錢不豐,紅娘便拿出自己的私房錢供給他。
他也答應紅娘,待他高中之後,為她贖身。
張生倒是遵守了諾言。
隻是彼時答應的妻,降格成了外室。
隻因為他那時,已經準備娶周家小娘子了。
紅娘美夢成空,但見他已經是探花郎的身份,便決定忍氣吞聲,打算先懷上孩子,再用孩子逼張生迎她進府,至少做個妾室。
誰知,正牌探花郎夫人突然找上門來,還那般心狠手辣,一碗藥就讓她滿盤皆空。
這還沒完。
緊接著,探花郎夫妻和離。
周娘子回了娘家。
御史大夫向聖上諫言,以新科探花郎德行不端,言行不一為由,撤了他殿中侍御史的職。
不僅如此,御史臺還查出他當初為外室贖身的錢,是貪汙受賄所得!
聖上大怒。
他彼時在金鑾殿上有多欣賞這位探花郎,此時就有多厭惡!
這下,張生不僅被卸了職,還下了大獄。
什麼時候能出來,還未可知。
前不久風光無限的探花郎,一夜之間變成了階下囚。
之前還對我或同情或鄙夷的小娘子們,不約而同找上門來,說:「那張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真不是個東西,虧得我們以前信了他那些鬼話,原來都是假的!他覬覦崔先生美貌不成,竟得不到就要毀掉,當真是個畜生,枉為讀書人!」
「是呢,大婚之前就養外室的郎君,又有何禮義廉恥可言,還口口聲聲說什麼『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我倒是想問問,他當真忍過嗎?!莫不是情感太泛濫,憋都憋不住了吧!」
「這還隻是看得見的,咱們看不見的呢?他以前還不知道做過多少殺千刀的事呢!一點不知潔身自愛。像他這種不清白的郎君,換做是我,絕不會要的!」
……
她們在我耳邊鬧了一天,把張生罵了個熱火朝天。
我好不容易把她們請走,鄭恆又春風滿面地來找我,說:「可解氣了?」
我頓了頓,看向他問:「你做的?」
他冷笑道:「哪裡還需要我做什麼,他本身就漏洞百出!」
他說,他隻是在張生被罷官之後,好心提醒了他在御史臺的同僚一句:「話說那時張生才被點了探花,他為那外室贖身的錢從何而來,頗為可疑啊。」
於是才有了後頭那一遭。
倏忽,我想到了一件事,便問道:「表哥,你不是要退親嗎?這都多久了?怎的?我母親還未來找我?」
鄭恆臉上的笑容遽然凝滯,不大自在地左看右看。
其實,我也是被母親提醒才想起了這件事。
之前母親當眾提及了我與鄭恆的婚約,我就感覺好像有什麼事情被遺忘了似的。
直至今日看見鄭恆,我才忽然想起來。
我見他如此,便說:「想是表哥公務繁忙,這才忘了,隻是此事耽擱太久,於你於我都不大好,依我看,我們還是早日去找母親,和舅舅舅母,將此事說清楚吧。」
他臉僵如木般去了。
17
後來婚約還是沒退成。
因為江南書肆催得急,又出了些問題,我便著急辭別長輩,出發去了江南。
離開前,我覺得耽誤了退親,頗為不好意思,還特地去找了鄭恆:「表哥,對不住了,我實在是有急事,要去江南一趟,等我回來,一定跟你把這婚約解除了。」
而後,他的嘴角似乎在抽搐?
但那動作隻有一瞬,我懷疑自己看錯了,也沒想太多,匆忙離開。
可等我回來的時候,卻被告知,我與他的婚期已經定下了!
我不可置信,跑去找母親。
母親比我更疑惑的樣子:「我兒,你跟恆兒自小定親,如今將你們的婚期定下自是順理成章,隻等你孝期滿足,便可大婚,到時候母親和你舅舅舅母,就等著抱孫兒了!」
抱孫兒?
我:「……」我如今隻想擴張我的事業版圖!
此次回京,我特意從西邊繞了一圈才回來,其目的就是考察下一個分店的位置。
誰知道,回來就被告知,我要被成親了?
我垂死掙扎:「表哥沒反對?」
「恆兒為何要反對?」
我「哦」了一聲,轉頭去找了鄭恆。
誰知他向我作了一個揖,說:「之前在普救寺的事,我要向表妹道個不是,我那時太過衝動,言行無狀,傷了表妹的心,表妹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與我計較才是。」
我不禁挑眉:「表哥何意?」
他說:「那之後不久,我就派人細細查明了真相,得知誤會了表妹,心中甚是懊悔,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跟表妹道歉。」
「所以,這就是你不退親的原因?」
「自然不是!」他著急道,「不全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自是認識了表妹為人,還有表妹與眾不同之處,心中感慨不已。一小娘子勝過一眾郎君耳!表妹之堅韌,我感佩不已。若得表妹,恆必珍之藏之,此生絕不負表妹所期。」
我聽明白了,他改變了主意,又想跟我成親了。
不過,我說:「你把我藏起來,我還怎麼經營書肆?若嫁給你,我餘生便隻能置身後院之中,實非我所願,依我看,表哥你還是換一個人珍之藏之吧,我不合適。」
音落,他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隨後咬牙說:「成婚之後,你依然可以經營書肆,我並不會攔阻你。」
我想了想:「當真?」
他斬釘截鐵:「當真。」
可我突然又想起母親的話,便嘆了口氣,說:「可這樣會不會耽誤了你?你已及冠,於子嗣之事上,想必也是著急的吧,舅舅舅母可還等著抱孫兒呢。」
他深吸了口氣,說:「父親母親那裡交給我,你不必操心。」
我想了想說:「也成。」
他好像松了口氣。
我又說:「不過需得立個字據。」
他咬牙切齒地看過來:「你當這是在做生意?」
我正色說:「白紙黑字寫下來,有個依據嘛,表哥不願意就算了,我覺著婚約還是解……」
「願意!」我話還沒說話,就被他打斷,「我願意寫字據,你還有什麼要求,一次說完好嗎?」
我又認真想了想,說:「還有,就是我會很忙,可能沒時間陪你,你可以接受嗎?」
他一字一頓道:「我也很忙。」
又問:「還有嗎?」
我搖頭說:「沒了。」
他說:「那這事兒就定了?」
我點頭:「定了。」
他聽了,才柔聲道:「那聘禮呢?你滿意不滿意?還有沒有想要的?隻管跟我說,我讓人給你弄來。」
我說:「沒什麼想要的,畢竟我有錢,想要什麼都能自己買,表哥不用操心的,你把婚禮操辦好就成。」
很奇怪,之前還對我耐心不已的人,聽見我這話卻拂袖去了。
就是說,他的怒氣從何而來?
18
後來,我用了兩年的時間,將「華章書肆」開遍了大江南北。
其中,各州府都配有一間或者兩間像京都西市那樣的「華章書肆」分店,為當地貧苦困難的讀書人提供些許便利。
此外,每開一處分店,我都鼓勵小女娘們進店看書。
我將店內的格局稍微挪移,隔出了「男席」和「女席」,中間或用帷幕或用圍屏擋了,既隔絕了視線,又不阻礙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