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擔心「世外桃源」沒人喜歡,還特地取出了五張,放在後書房。
卻沒想到,很快就售賣一空。
其中,「世外桃源」還是最先賣空的!
那時我正在後書房對賬,掌櫃很興奮地跑進來,興奮道:「東家,您畫的花箋賣空了,好多郎君和娘子正等在外頭想見您,還要『世外桃源』的花樣呢!」
我又驚又喜,連忙整束衣冠走出去。
不想,卻看見了鄭恆。
而他手裡拿的,正是「世外桃源」。
見我出來,有認識的客人帶頭圍攏上來,紛紛問我什麼時候還會出新的書籤。
其中問「世外桃源」的最多。
我實話實說:「各位且安靜片刻,實不相瞞,這批書籤除了『世外桃源』還留有五張之外,皆已售罄,多謝各位,請下次再光顧吧。」
於是,眾人開始爭相搶購剩下的五張。
奈何人太多,書籤有限,最後竟發展成競價的模式。
最高的出價,竟高至百兩!
7
眼看好好的書肆就要變成拍賣場,我不得不說剩下的書籤不賣了,過幾日會再出一批新的書籤,屆時再請各位光臨。
眾人失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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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恆沒走,我見他將書籤遞給了身邊的人。
原來這張書籤是別人買的,他隻是借來一閱。
他看向我說:「大好時機,為何不賣了?」
我問:「什麼時機?」
他微笑道:「坐地起價。」
我亦笑道:「我開書肆雖然也不想虧錢,但坐地起價非我初心,這隻會擾亂市場秩序,還容易招來記恨。書肆雖不比書院,是傳道授業解惑之聖地,卻也不應該一切看向利益。在我心中,書肆自有書肆的風骨。我既為『華章書肆』的東家,便有責任撐起它的脊梁骨。今日我若是開了這個頭,明日這裡就會徹底淪為買賣市場。實在非我所願。」
他的目光頓時變化莫測,轉而又問:「說得好像你如今做的不是買賣似的。」
我說:「我是做買賣,但我要做有不虧良心的買賣。該掙的錢我掙,不該掙的錢,就算送到我面前,我也不要。」
他譏笑道:「當真?」
我亦譏笑道:「老天爺看著呢,我怕有一天連本帶利地吐出來!」
他靜默了半晌,才道:「書籤當真不賣了?」
我挑眉看他:「表哥想要?」
他說:「你這書籤構圖別致,圖像有趣,意境頗為深遠,這樣好的東西,我自然也想要。」
他難得誇我一句,之前舅母告訴他我要開書肆的時候,他也隻冷淡地說了一句「尚可」。
我遂笑笑說:「之前本也是權宜之計,表哥想要,我自然是給的,表哥就按定價給我就是。」
他轉眼看過來。
我眨了眨眼:「表哥是想我免費送給你嗎?那當然也是可以的。」
我特意強調了「免費」二字。
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停頓了片刻,笑了,道:「不用,我可不好虧了你憑良心賺的錢。」
我低頭一笑,親自去後書房取了一張「世外桃源」出來。
遞給他的時候,我說:「我就知道,表哥慣是不屑貪小便宜的。」
我發誓我說的是真心話。
我估計他之前以為我不會收他的錢,可能還準備在我推拒的時候強硬地表示一定要給。
誰知,我竟不按常理出牌,一點也沒跟他客氣。
他一時反應不及,才露出那般表情。
至於我說要免費送他的話,不過是在刻意逗他。
他微一哂笑,轉身走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最後五張「世外桃源」雖然沒賣,卻為我吸引來了自開業以來最大的客流量。
而且,其中小娘子居多。
她們找上門來說;「即便你那書籤不賣,好歹也拿出來讓我們瞧一瞧,過過眼癮才是,不然我們可不依的。」
她們有的生得嬌俏可愛,有的生得明豔瑰麗,讓人看了就心生喜歡,我見了,哪裡還有不肯拿出來的道理?
8
她們捧了書籤就去坐下,圍攏了議論這書籤的圖樣是怎麼想出來的。
可否再加添,或再減少?
我見她們感興趣,將我當初畫這書籤的原本構想說了。
我本還怕她們笑話我幼稚,誰知她們也喜歡得不得了。
其中有幾個跟我聊得來的,我幹脆將這書籤免費送給了她們。
彼時,她們還覺得不好意思,推諉說:「這怎麼好意思,如今你這一張書籤,在外面可已經炒翻了天,聽說之前購得的人將其拿出來競拍,都拍到三百兩銀子一張了,在京都鬧得沸沸揚揚的。」
我開玩笑似的說:「好東西當送有緣人。我喜歡你們,憑你們也看得起我,這書籤送你們又何妨?隻要你們不要從我這兒拿了東西,就轉手賣出去就是,那我還不如正價賣給真正喜歡的人,賺點銀子糊口呢!」
此話一出,眾人皆笑出了聲:「瞧瞧,之前還道她是個脫俗的,結果一開口,就原形畢露了。還糊口呢,這麼大個東家,還缺這幾兩銀子了?」
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氣氛其樂融融。
其實,我送書籤給她們,也帶有私心。
這群小娘子們,皆出生官宦世家、豪門貴胄,接觸下來,又都是讀書識禮的。
我將書籤贈與她們,她們回去自會在閨中貴圈口耳相傳,為我引來更多的客人。
且世家娘子大多精通詩詞歌賦,若能引得她們每月到我這裡聚會幾次,辦些詩會、詩社之類的,這豈不就成了我的活招牌?
如此一來,生意更好了不說,京畿普通人家的女子聽聞後,定會心生好奇,前來觀探。
我便能借機引導她們進來看書讀書,豈不比她們日日在閨中坐井觀天的好?
重活一世,我亦想明白了許多事。
女子也應該多多讀書,看看大千世界是什麼模樣。
這既有利於增加見識,還能寬廣胸懷。
史書上記載的,多是女子不如男。
可這又是誰定的規條?
也許,我沒有足夠的能力打破這規條,但心中既有了這個念頭,總要去試一試。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要有的。
如我所願,她們為我帶來了許多客人。
全都是京畿貴婦娘子們。
我早已命人將後院清掃出來,布置了一番。
我特意命人移栽了湘妃竹、松樹,還讓人引流了一條小溪,鋪上鵝卵石,又弄來兩隻仙鶴,安置在芭蕉樹下,就成了一方架構雖小,卻五髒俱全的小小庭院。
站在月洞門前聽風時,一眼看去,正應了我那書籤上的景:仙鶴剔翎。
是以,當我將她們引進來時,眾人皆面露驚喜。
後來,便有相熟的娘子提議說:「此處隱秘,也聽不見前面的聲響,我們不如在此辦詩社,半月一聚,倒甚有趣。」
得到了好些娘子的附和。
逐漸,「華章書肆」的聲名越來越響。
也吸引來了許多尋常家的小娘子。
9
初時,來人見我這門面裝潢精致,還頗為踟蹰。
我見狀連忙將她們請進來,問明緣由後,分別讓人帶她們找書。
其中有一個趙姓的娘子,特意找到了我。
她丈夫是個舉人,學問好,平時喜歡詩詞歌賦。
但她打小隻讀過《三字經》《千字文》,平日跟丈夫都沒什麼可說的,所以想找些詩詞歌賦來看,在家也能跟郎君搭上幾句話。
我想了想,將《詩經》抽出來遞給她,讓她慢慢看。
她有不認識的字,有時候問我,有時候記下來回去問她的丈夫。
逐漸,她將《詩經》看完了,又看了《楚辭》,等等。
過了一段時間,我見她變化頗大,不僅臉上的頹喪之感消失了不少,人也變得更明媚了些,心裡正為她高興,她又找到了我。
她說,那些詩詞歌賦固然好,可她總感覺不夠似的,想讓我幫她想想,她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我認真思索了一番,找了一套四書五經出來,遞給她說:「詩詞歌賦有洗滌人心之功用,但若是根基不穩,即便身負七步成詩之才,也如建立於沙石之上的房屋,轟然崩塌,隻在朝夕。是以,我建議你先打好根基,明白事理之後,即便再讀詩詞,也會有不一樣的體悟。」
她拿著書,恍然大悟般去了。
後來,她興致勃勃地跑來跟我說:「我家郎君最近變化真大!」
我問她怎麼回事?
她興高採烈地:「以前他說什麼,我都雲裡霧裡的,如今,他說的我都能聽明白了,不僅如此,時常還能跟他辯上一辯,他有時候還被我說得啞口無言呢!就在昨日,他還親自跟我作揖,說『以前竟不知娘子有此大才,小生不及也』,呵呵呵……以前他書架上的書都不讓我碰,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如今隨便我看呢!」
我笑道:「這哪裡是他一個人的變化,分明是你先變得更好了。你家郎君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見。」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逐漸,像趙娘子這樣的人越來越多。
雖然她們的所處境況各有不同,但總歸在這裡得到了些什麼,是可以藏在心裡,不用說出口的。
慢慢地,坊間提起「華章書肆」,皆道:「竟不似尋常買賣處,乃極有風骨之地。」
這時,我已經在西市開了一家分店。
西市往來之人比較大眾化。
其中也不乏想看書卻沒有途徑的人。
我將東市的格局照搬了過去。
卻沒有設置休息區。
隻在寬敞的地方擺放了一些木凳和蒲墊,讓願意在這裡看書的人,有個坐的地方。
門口還提供一些免費的粗茶,讓口渴的人能喝上一碗。
除此之外,我特意搜羅了一些陳舊的二手、三手書,單獨陳列分類,供有心人翻閱。
若是要買,價格自然也比新書便宜許多。
因此,這家分店也不賺什麼錢,能平衡收支就不錯了。
彼時有人不明白我的意圖,問我是怎麼想的。
其實我哪有什麼意圖。
我隻將這當作一種對大家的回饋。
一方面,我作為商人,既賺足了錢,總要為有需要的人做點什麼。
另一方面,我作為大唐的子民,有了今日的成就,便也應該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承擔自己的責任。
若是我賺了錢便隻進不出,我相信這也不是賺錢的意義。
但是我沒想到,這件事對我的負面影響,會這麼大。
10
逐漸有傳聞說,聞名於京畿世家豪門的「華章書肆」,竟然自甘墮落,與下賤人為伍。
這話聽來頗為堵心。
我派人打聽之下才得知,原來出自「衡蕪書坊」。
彼時「華章書肆」蒸蒸日上,「衡蕪書坊」便數次派人扮作書客,進店來打探消息。
有好幾次被掌櫃的認出來,讓人趕了出去。
後來,他們效仿「華章書肆」的布置規劃,專門停業改建了一番,重新開業。
誰知不隻被嘲笑珠玉在前,木椟在後;還被譏諷「東施效顰」。
想來他們記恨已久,能做出這種卑劣之事,我也不稀奇。
受流言影響,東市的店面清冷了許多。
以前常來往的世家娘子們,好久都沒有出現。
倒是一個我完全沒想到的人,出現在了書肆中。
鄭恆來的時候,我正在後院畫花箋,掌櫃進來說,鄭郎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