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見我二人,索性直接癱軟了下去。
張生亦慘白著臉,搖搖欲墜。
我事先安排好的人,在母親出聲的時候,已經快速圍攏了過來,手裡還拿著棍棒。
最後,紅娘被打了五十棒。
母親令人取出紅娘的賣身契來,轉交給了人牙子。
親自對人牙子說:「我再也不想看見這個不知羞恥、欺主賣主的惡僕!」
張生則被小廝們拿著棍棒撵了出去。
而母親則端著手,立於門前,鄙視之情溢於言表:「張珙,之前的恩情猶在,我崔氏不是忘恩負義之徒,這次就放過你,以後,你也大可不必再拿恩情說事。你,配不上我的女孩兒!」
張生的目光轉向了我,哆嗦著唇想要說什麼。
我徑直轉身,揮手讓人關上大門。
張生自知無望,遂西去京都,赴京趕考。
下人回報的時候,我才終於籲了一口氣。
這個人,終於離開了。
這個噩夢,到這裡,才終於結束了!
這一世,我沒有失身於他,更沒有與他私奔。
我可以好好再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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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沒多久,鄭恆就到了河中府。
父親暫時停靈在普救寺中。
之前母親已經去信京都,讓鄭恆前來河中府,跟我們一起扶柩回博陵。
鄭恆是我的表哥,又是我的未婚夫。
母親讓他來扶柩,倒也說得過去。
其實我對這位表哥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小時候。
彼時他還是個胖墩墩的小子,喜歡追著我捉我的小辮子。
我覺得他喜歡捉弄人,是以並不喜歡他。
誰承想,當年那個混世魔王般的混小子,如今竟搖身一變,成了這副溫潤模樣。
他一襲素缟前來,身板筆直,對母親拱手問安。
而後說:「侄兒來遲,姑母今後盡可安心,一切有侄兒,自不會讓人出岔子。」
母親滿臉欣慰地將他扶起,連說了幾個「好」字。
可見,母親對他甚是滿意。
不管是作為她侄兒的身份,還是作為她未來女婿的身份。
隻是,她這位未來女婿,似乎對我,不怎麼滿意。
臨出發前,我在走廊上碰見了他,屈身向他行禮時,本想問問他準備得如何了,可能按時啟程?
結果我還未說出口,他便禮貌疏離地回行一禮,然後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納悶,卻也理不出思緒。
直到扶柩回博陵後。
那時父親已經下葬。
鄭恆找到我,言簡意赅地道出了其中緣由。
原來,當初張生下書白馬將軍,解了普救寺之圍的事跡,早已傳進了京都。
京中人人都在傳,張生於我崔氏有救命之恩,而我與張生早已情投意合,隻待他金榜題名,上門提親。
我本以為,他是聽說了這些謠言,對我有意見也屬情有可原。
誰知他接著說:「你與張生,既然已有私情,你我二人的婚事,便隻能作罷了。」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是何意。
他是認為,我與張生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所以要取消婚約。
我沉默半晌,問道:「你派人監視我們。」
他說他不屑於此。
後來證明,還真不是他。
當初父親去世後,家僕四散,境況大不如前。
我和母親要扶柩回鄉,舅舅得知後不放心,遂加派了人手跟在我們身邊。
舅舅的本意是讓我們母女倆擔子輕省些。
誰知後來會在普救寺發生那些事?
而後便有人忍不住,向京都傳了信。
在我重生之前,的確有幾次跟張生單獨相處過。
但那時,我跟他,還停留在吟詩作賦的階段。
我一個手指都沒讓他碰過。
然而這在旁人眼裡,已經是很出格的行為。
彼時我以為沒人知道,卻忘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我若說我與張生清清白白,估計他隻會認為我在狡辯,更加瞧不起我。
況且,他心中早已篤定,我在等張生回來娶我。
我垂眸道:「既然如此,那回京之後,便稟明父親母親,取消婚約吧。」
他看了看我,面上閃過一絲譏诮,轉身走了。
我本以為,回京都拜見舅舅和舅母時,他們定對我不喜,不會給我好臉色,恐怕還需母親在其中斡旋才是。
畢竟,在我心中,鄭恆誤會了不要緊,舅舅舅母誤會了,可要傷心的。
誰知,他們卻一如往常對我親近,好似根本不知道那些事情般。
5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家僕傳遞書信時,鄭恆已將消息攔截了下來,不曾讓那些汙言穢語,傳入舅舅和舅母耳中。
心中驀然一動。
我又何嘗不明白,他此舉亦是在為我保全聲譽。
之前在博陵時他就說過,退婚時,隻需言明我二人彼此無意,勉強不來,是以才決定解除婚約。
我那時還心道他多此一舉。
誰知,他早就安排妥帖了。
若是之前我還對他抱觀望態度,經此一事,我也不得不承認,他品性高潔,是個正人君子。
可惜,這個正人君子,注定不屬於我。
5
我突然就相信了他,遂幹脆將退婚之事全權交予他處理,我到時候出來配合一番便是。
而後,我便將心思花在了書肆上。
回京之前,我便說服了母親,將父親生前積攢的銀錢拿些出來,做點什麼營生才是正理。
彼時母親還在猶疑。
我說:「父親去了,我們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得有依仗才行,舅舅雖能幫扶一二,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咱們母女,自立自強才是正理。」
「再說,女兒以後若是出嫁,也需要嫁妝豐厚,夫家才看得起。再者,母親喜宴飲,這便是一項大開銷,終日坐吃山空怎能行?還不如讓女兒去嘗試做些營生,好歹將這潭死水給攪活了,以後手裡寬裕些,好孝敬母親才是。」
她聽得連連點頭,到最後不禁面露欣慰之色,說:「之前我兒險些被那張生弄瞎了心智,如今回轉了來,不僅要自強自立了,還知道為母親打算,這才是母親的好女孩兒。隻是,我兒可想好了做什麼才好?」
我早就想好了,我要開一家書肆!
得到母親的首肯後,我很快在東市盤下了一個店面。
這裡以前是綢緞莊,周圍有胭脂鋪、果子鋪、茶葉鋪、當鋪、糕點鋪、首飾鋪、酒樓等。
人流來往頗大,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彼時,人人都說這裡環境太過嘈雜,不是一個開書肆的好地方。
然而,我的想法恰恰相反。
東市本就是京都貴胄經常往來之地,街市繁華,門面精致,裝潢講究。
隨便在哪裡盤一間鋪面,都需要花大價錢。
因此,我幹脆咬牙將目光集中在東市最繁華熱鬧之地。
如此一來,我雖冒著離經叛道的風險,但書肆的客流也因此定準了京都的貴胄圈層。
隻要能想辦法引起他們的注意,我就不愁書肆沒有生意。
但我沒想到的是,開一家書肆遠遠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
其他各項事宜還不消說,光是在書肆區域劃分的問題上,就讓我絞盡腦汁。
最後,通過一段時間的走訪和規劃,我才決定將書肆內部,劃分成兩大塊。
力圖簡單貫通,讓進店的客人一目了然,又舒適通明。
我將左邊劃為閱讀區,可供人瀏覽選閱;右邊劃為休息區,安置座椅,有償提供茶水糕點。
茶葉是在旁邊的茶鋪購得。
我與茶鋪老板談成了一筆生意,他以半價供應我中、上等茶葉;而我的書肆為他免費宣傳。
雙方互惠互利。
至於糕點,我選擇在對面的糕點鋪定制。
我與糕點鋪的老板商定,讓她專門為我的書肆制作獨特花樣的糕點,同樣以半價賣給我。
而我在店中轉賣的時候,不僅為她積聚了人氣,同時吃食跟書香「同臺競技」,好似她的糕點鋪子也染上了書香氣。
隻要我書肆裡的糕點賣出了名堂,她店裡的糕點以後還能順勢提價,前景無限。
是以,她定會在書肆的糕點上花心思。
這二位與我一拍即合。
「華章書肆」開張之後,如我所料,就像大隱隱於市的隱士一般,很快吸引了一眾的郎君、娘子的好奇目光。
6
進來一看,隻見室內窗明幾淨,左右兩邊泾渭分明又貫徹始終。
既隔出了休憩的區域,讓有些許疲乏之人,可以稍作休息的同時,還能選一兩本書來打發時間,也不會打擾另一邊的人。
許多人看書入了神,一坐就是一下午,總不免要讓人上些糕點茶水,我就從其中盈利。
再加上當初書肆開業之前,我已極力搜尋了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書冊,劃分種類排放,還特意在父親以前的存書中,找出了幾本孤本,當作鎮店之寶!
逐漸,書肆的聲名傳揚開去,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
三個月後,書肆便回了本。
然而,我在高興的同時,又發現了一個問題。
平日裡來書肆的還是郎君居多,娘子較少。
我覺著,娘子也需多讀書,明事理,才能有益於將來。
所以,我就盤算著,怎麼能吸引更多的娘子光臨書肆。
後來,我就開始制作花箋。
我自小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繪制花箋的圖案自是問題不大。
但若想要出彩,便要費腦筋了。
我讓掌櫃管著書肆,在家閉關了三天,畫了一些花樣子出來,打算先試賣。
其中普通一些的,有「仙鶴剔翎」「梅開二度」「花前月下」「並蒂雙蓮」。
而特別一些的,我隻出了一種,喚「世外桃源」。
上面畫了一個牧人,正躺在一片青翠地上酣睡,而在距離他的不遠處,有一頭獅子,正趴在地上打盹。
春風徐來,二者和平共處,沒有血淚也沒有廝殺。
許是歷史上的徵戰殺伐的故事看得太多了,這幅簡單的畫面,就成了我心中唯一的世外桃源。
彼時,我以為「世外桃源」應該很難出售。
畢竟它既沒有「仙鶴剔翎」的悠闲,也沒有「梅開二度」的意境,隻是我寄託己心的幻想罷了。
誰知,最後「世外桃源」竟是賣得最好的一個。
我一人人力有限,當初每種圖樣隻畫了十張,又因標價頗高,一兩銀子一張,其中「世外桃源」更是標價三兩,所以我隻擔心賣不出去,絲毫也不覺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