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場,裴琢光對晏秋。」
疏朗少年與靈秀少女之間的對決,足夠吸引人的眼球。
但當裴琢光手中所執長劍出鞘的一刻,眾人看向論劍臺上的目光俱變了。
那一劍直向晏秋而去,勢頭極猛。
洶湧的劍光幾乎淹沒了兩人的身影。
晏秋不躲不避,竟自飛身撲上,幹淨利落地朝著裴琢光掃去一腿。
一擊之力,險些把裴琢光逼出高臺。
恐怖如斯。
晏秋松了松十指,慢條斯理道:「你就這樣也想跟我爭?」
裴琢光眼底冷意一片,疾速捏出了下一道劍氣,揮去。
劈在了離晏秋足尖一寸不到的地方。
他神色很冷:「你現在還贏不了我。」
【哇哦,首先聲明我是土狗,我愛看。】
【要爭去床上爭,這樣是吃不到肉的。】
【你們仨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
【誰還記得女主的人設是弱柳扶風啊,現在的她肱二頭肌我看了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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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鐵 T 救火戳中了我詭異的笑點。】
【男主和女主這麼拼命,都是想站在女配身邊,堂堂正正地挨打吧,真服了你們這群詭計多端的抖 M。】
【男女主吃得這麼好,讓我也演兩集。】
這每個字我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我眉心一跳,幹脆不再看黑字說了些什麼。
數百招之後,臺上的裴琢光和晏秋仍在纏鬥,不分勝負。
此時,強烈地地動山搖。
那動靜自後山傳出,驚起其間棲息的飛鳥野獸。
不明緣由的巨響過後,又復歸平靜。
玄霜門中弟子行事彪悍,私下切磋時轟了山頭的事也是常有的。
故而一陣七嘴八舌的猜測之後,議論聲也就靜了下去。
我卻心念一動,去了後山。
穿過藤蘿掩映的林間小道,就到了一泓霜寒水冷的冰潭。
人身蛇尾的少年半浸在潭中,衣襟松敞,眼尾殷紅,可憐兮兮地看向我。
水底,蜿蜒盤曲的長尾卻透露了不安分的心思。
隻要我再上前一步,那親昵愛嬌的蛇尾就纏上了我。
就如夢裡一般。
我解了他身上的禁錮:「又想偷跑出去?」
束縛解開後,殷鈺可以自由地活動。
我對殷鈺的認知,還停留在那條窩在我手心撒嬌的小黑蛇。
誰知這家伙一日千裡地……長大了。
當他扶岸走出的時候,體型上的差距才真正地展現出來。
烏黑的長發遮掩住蒼白猙獰的身軀,因玉仙花新生的骨肉潔淨無瑕,他身形高大如秀瑩雪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我籠罩。
身體長得很快,心智卻還如同稚子,單憑本能行事。
黏人至極的虺蛇纏住了我。
纖長蛇尾,伏在我裙邊。
即便是化作人形,他瑪瑙似的眼眸猶然如蛇類的豎瞳,緊盯著我的手腕、脖頸。
這是生物求偶的本能。
殷鈺神色委屈:「我隻是想像之前那樣為你紓解,畢竟我們已經結契了,主人。」
我還在試圖扳正他的雛鳥情結。
「我們並沒有立下契約,你也不需要叫我主人。
「至於入夢來替我緩解修行功法引起的血熱,我不需要。」
忽而靈光一閃,我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你碰瓷我?」
結契需以血為誓,被結契的一方自願飲下另一方的鮮血,這是契約結成的最後一步。
在殷鈺隻有巴掌大小時,還不能很好控制住獠牙的小蛇幾次蹭破了我的指尖,也舔走了沁出的血珠。
也就是在那時……
【蛇蛇腦子裡的三大要事:老婆,繁殖,炫耀他是老婆的狗。】
【蔫壞蔫壞的,之後不止一次在男女主面前炫耀他是昭告了天地,俗稱掛了狗牌的家犬,我樂死。】
【酸死男女主了,恨不得以身替之。】
【能做女配的狗,還有這種好事?】
【啊啊啊怎麼還有入夢,有什麼是我們尊貴會員不能看的嗎?】
【我可以想象,但能不能讓我看看!】
等我反應過來,微涼的蛇身已經逶迤而上,鮮紅蛇信攪動了兩三下,舌尖抵著我的下顎。
他滿含笑意:「那讓我今夜去找你,好不好?
「讓我看著你。」
……
「撲通」一聲,濺起好大的水花。
我捂住被咬出印子的側頸,面無表情地扇了殷鈺一巴掌,把他丟回寒潭。
居高臨下道:
「你簡直……繁殖狂。」
人和蛇,怎麼能交尾?
9
近年來,逡巡在人魔兩界相接處的妖獸愈發猖獗。
先天前輩以劍骨、道骨與仙骨為陣眼所設下的護世陣法,已然被前赴後繼的妖獸大潮磨耗出了一個缺口。
缺口雖小,卻能容許魔力低微的妖獸蒙蔽了陣法的檢測,暗中穿渡。
必成大患。
可當世大能日漸式微,尚且無人察覺陣法的衰弱。
百年後,災殃降世之際,哀鴻遍野,死傷不計其數。
而在悠久的歲月長河,歷世的覆滅,都隻如滄海一粟。
數十年前,天道就是在這時找上我。
【我乃造物主的化身,在你的理解裡,或許與天道這一觀念相近。】
識海中,自稱天道的異世來音聲調散漫,含著不加掩飾的惡劣。
對於他所謂的「預言」,我冷淡地回了二字。
「有病。」
天道氣急敗壞:【喂,如果我說事關你師尊荀鶴呢?】
我的心口頓時收緊。
【荀鶴是當今世上唯一的劍骨,而你,祝雪青,則是我一手創造,投放到這個小世界的……玩物。】
聽得出來,我的反應足以讓他滿意,但我還沒想透這股不知來由的惡意為何而起。
他輕佻道:
【你天生無感無覺,出生那年,滿村的人死於一場瘟疫,唯獨你活了下來,自此被世人看作會帶來厄運的不祥之身。直到五歲那年,荀鶴將你帶回玄霜門,因根骨奇佳,宗門上下奉你為不世出的奇才,或者說……一件稱手的殺器。眾人或敬懼,或忌妒,卻無一人真心愛你。
【這樣的人生軌跡,是不是很像荀鶴?
【我這是造出了一個完美復制他的玩具。
【同樣的,我也賦予了你劍骨。】
天道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所以,你會不會選擇替他赴死?】
他很好奇,兩個由他親手創造出來的怪物,會不會在經年累月地相互依偎取暖後,長出一顆愛人的心髒?
出乎他意料的。
「好啊。」我輕輕垂眼,輕易接受了這早就預設好的必死結局,「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揍你一頓。
「在我的識海裡,我才是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我抓住天道,在識海中酣暢淋漓地打了他一場。
這讓他老實了一段時間,別總說些自以為蠱惑人的齷齪話。
很吵。
但越臨近我與天道約定的日子,隱匿在靈識內的天道就越聒噪。
【祝雪青,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哦。
【我可以替你剝了荀鶴的劍骨,你就能活下來了。
【或者……什麼都不做,苟且地活著,不也很好嗎?】
我平靜地回絕了他。
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更刻苦地修煉。
我所修習的功法,能在短時間內逼近極限地壓榨體內靈氣,將修為提升至巔峰。
如此與自然法則相悖的修煉之法,所忍受的痛楚亦是常人的千百倍。
但唯有如此,才能接近由先天之力守護的陣法,借劍骨庇護,破開陣眼。
臨行前。
我借著玄霜門長老的名義,將在藏書閣中所搜尋到的體修功法都手抄了一份,贈予晏秋。
又讓藥堂備好了十年份的各式傷藥,待裴琢光取用,就當作打了他那麼多次的補償。
至於還被我囚在寒潭休養的殷鈺,等我走後,術法自會解開,屆時他會恢復自由身。
我最後一次去見了荀鶴。
荀鶴仍在閉關。
他尚未完全傷愈,先前強撐見我,因著思念緣故。
我遙遙一拜。
「感念師尊教誨。
「願前景如舊。」
天道酸溜溜地嘲諷我:【他又聽不見。】
我忍著沒在識海裡扇他。
而是問道:「我看見的黑字,是你做的吧?」
自我決心赴死,很久不再看見過黑字了。
天道沉默片刻:【就當是我。】
10
我身殒後的數百年。
草木榮枯,風霜雨雪,歲月不知更迭了幾載。
剝出劍骨祭陣之後,我的肉身也隨靈識的破滅而消散。
卻留了一魂一魄,在陣中悠悠蕩蕩,無法離去。
殘魂的記性很差。
大部分的時候,我都記不起自己從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是為什麼會在這陣法裡不去。
時而想起了些破碎的回憶,模糊地意識到那與我一同在這陣中的存在,或許是舊相識。
「天道。」我叫他。
他懶散地飄過來,蹭了下我。
「……」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就是很想抽他。
瀕死前的記憶倒還是清晰的。
眉眼昳麗至銳利的少年抱住了我,眼底的光明亮得像是冰原上的火焰。
音調卻又是狠戾的:
「第二次輸給你了。
「祝雪青,你還真是頑固不化。」
直覺告訴我,那少年就是天道化成。
盡管他誓死不認。
「你終於叫我了?」
其中壓抑的愉悅,快要洋溢出來。
根本掩飾不住好嗎?
我誠懇地向他建議:「你不覺得這一處地方,住著我們倆,有些太擁擠了嗎?」
言下之意,快滾。
天道:「……
「不、覺、得。」
這三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我遺憾地嘆了口氣。
陣中無日月,也無時日長短,也許是彈指, 又或是經年。
我再清醒過來時,倚坐在船艙搖搖晃晃, 一低頭……
哦,我竟不再隻是一抹殘魂, 而有了眼、鼻、唇……也就能低頭了。
是完完整整的人身。
但記憶仍舊殘缺。
身側,鮮活俊俏的少年朝我得意地挑了一挑眉:
「祝雪青, 感激我的慈悲吧, 又一次賦予你重生。」
我敏銳地察覺了他話中的重點:「又?」
「啊……告訴你也無妨, 反正你現在也記不起來了。」
他嘴角翹出個漂亮狡黠的弧度,好似舒了心中的悶氣。
「上一世, 你也是選擇了替……而死,所有人都掙脫了我設定好的軌跡,讓我很是頭疼, 索性重啟了世界線。
「卻沒到這一世伊始就都失控了, 晏秋、裴琢光、荀鶴, 還有殷鈺, 我所捏造出來的角色全亂了套。
「你很好奇他們都是誰?但我現在還不想讓你知道。
「懇求我吧, 我會考慮透露一點。」
我安靜地聽了一會兒, 終於忍不住打斷道:
「不告訴我沒關系,但是你的麻煩好像找上門來了。」
還不止一個。
循著我的視線望去, 空翠煙霏,岸邊渡口。
有人長身而立。
逾年歷歲, 眉目依舊。
「好久不見。」
番外
「真不要臉, 搞偷襲。」
是晏秋的聲音。
她在眾人的爭奪中暫時佔據了上風, 隨即單手將我抱起,穩穩當當地落在船頭。
【痴漢哪有不瘋的?強撐罷了!】
「也我」因為這具新生的身軀實在是太虛弱了,光是分辨他們的談話都很費勁。
裴琢光一手壓著劍, 嗓音冷冷的:「把她還給我。」
稍遠一些的是殷鈺,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船尾,可颀長的蛇尾在水下若隱若現,伺機而動。
他眯起了眸,朝晏秋揚起下颌:「我們合作怎麼樣?」
霎時,七弦琴應聲飛出,琴音如金玉相撞, 音波震碎了殷鈺未盡的話音。
煙雲朦朧處,荀鶴蹙眉垂眼,按下琴弦。
天道目睹這一切。
他不怒反笑:「你們還真是連吃帶拿的, 不怕我……」
晏秋早看穿了他的身份, 邊將手掌捂上我耳畔, 邊說:
「你是小世界的造物者,但以肉身出現在小世界時, 更改劇情的力量也會大大削弱,我猜得沒錯吧?既然如此, 各憑本事了。
「別忘了, 是你給予了我們所謂的主角光環。」
我輕輕地拽了一拽晏秋的衣袖。
即使我尚且認不出眼前的人, 但對她總有沒來緣由的熟悉感。
就好像已然認識了很久,很久。
我困倦地合起眼,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你們商量出結論, 再叫醒我……」
她帶點兒笑的回答落下:「好。」
我舒展了眉,緩緩陷入了香甜松軟的夢境。
也許在這之後,又是新的故事。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