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所措,下意識揚起一抹笑:「好,好久不見?」
「誰啊?誰來了?」身後休息室內,裴緒的經紀人周哥聽到動靜,好奇地朝門口張望。
「沒誰,車鑰匙給我,我送一下老同學。」
「哦,老同學啊。」周哥毫無戒心,隨手將車鑰匙拋給裴緒。
過了兩秒,他猛地從座位上一個彈射。
「什麼!老同學?」
他三兩步走過來,試圖跳起來看被裴緒擋住的我,卻被裴緒死死摁住。
「什麼老同學?哪位老同學?是不是不愛撐傘那個!」
直到裴緒拉著我走了老遠,都還能聽見後方傳來周哥苦口婆心的勸阻。
「裴緒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口罩和帽子都給我焊死在臉上!
「藝人的戀愛公關是大事兒,你得給我點時間準備!
「最後再問你一句!今晚還回來睡嗎?」
「別管他。」裴緒假裝面無表情,實際上耳朵爆紅。
「老男人就愛神神道道。」
5
裴緒親自開車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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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我緊張到胃裡翻湧,又強行壓了下去。
餘光小心翼翼地看向身旁的裴緒。
這是時隔多年,我與他第一次離得這麼近。
當年高考成績出來後,我去了遠隔千裡的北方讀大學。
而裴緒則是如願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大學,大一時就因為參加選秀節目爆火。
一別多年,我們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
確診癌癥那天,我給自己請了假,回到出租屋內,一言不發地坐在窗前,看著太陽落下。
直到整個房間徹底變暗。
心中突然湧起那麼一絲不甘心。
於是我拿起手機,花了工作兩年攢下的大半積蓄,買了那張黃牛票。
原本我是想著,能在死之前再見一面他就好。
就當是為這麼多年的暗戀,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收回視線,我垂下眼,咬了咬唇。
可,為什麼呢?
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最差時機呢?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
裴緒作勢就要下車送我:「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你。」
我嚇得連忙摁住他解安全帶的手:「不用了!」
他疑惑地看著我。
「別,別被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害怕他被人認出來。
結果裴緒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就垮下了臉。
「我隻是送你回家,你也擔心他會誤會?」
「啊?」我一臉茫然,「誰?」
「你男朋友。」裴緒垂下眼,聲音有氣無力,「上個月 19 號,你朋友圈裡發的,我看到了。」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上個月我發的為數不多的幾條朋友圈,最後終於記起來了——
上個月 19 號是我喜歡的動漫人物的生日,我買了蛋糕拍照發了朋友圈,編輯文案的時候好像是口嗨喊了一句老公……
等等!
我突然就想起來,上個月 19 號,裴緒因為半夜突然開直播唱《水星記》上了熱搜。
雖然後來直播因為網絡故障被掐斷了,經紀公司也解釋是慶功宴上裴緒不小心喝多了,但還是有營銷號在瘋狂造謠裴緒是失戀了。
「所以……你上個月上熱搜那次是因為這個?」
我看著眼前像傷心小狗一樣的裴緒,不知為何,突然就有點想笑。
「我確實是說了我有老公。」
話音未落,裴緒猛地抬頭看我,眼眶都已經有點泛紅了。
我拖長了尾音:「可……那是紙片人老公啊。」
「什麼?」裴緒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眼神傻傻愣愣地看著我。
「我說,我沒有男朋友,朋友圈裡喊的老公是二次元的紙片人。」
頓了頓,我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
「所以,你今晚回去還唱《水星記》嗎?」
多好。
原來不甘心的人,不止我一個啊。
6
最後裴緒還是堅持把我送到了樓下。
短短幾分鐘的路程,我緊張得像是在做賊,生怕裴緒被路人認出來。
反觀裴緒這個當事人,神色自然得像是在回自己家。
他親眼見到我進了電梯,依依不捨地和我道別。
「下次見,老同學。」他笑瞇瞇地說道。
「嗯。」我沖他點了點頭,努力揚起一抹微笑,語氣溫和道,「下次見。」
電梯門緩緩合併。
直到徹底關上的那一瞬間,我終於再也沒能忍住,捂著嘴俯下了身,難受得皺緊了眉。
「叮——」
電梯到達 23 樓。
剛一開門,我便飛快沖到了衛生間。
一天沒怎麼吃東西,吐到最後胃液倒流,我被嗆得劇烈咳嗽。
許久,直到鼻腔裡都充斥著血腥味。
我抬起頭,看著鏡子裡那個面色慘白的自己。
太難看了。
我心想。
幸好……這一幕沒有被裴緒看到。
「叮咚——」手機上傳來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姜醫生:【黎小姐,請問你考慮好是否接受化療了嗎?】
我瞟了一眼,熄滅了屏幕。
用冷水洗了把臉,我走到陽臺的窗邊,正想吹吹風清醒一下——
突然,我瞇起眼,看著樓下那個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是裴緒。
他還沒走。
不僅沒走,還好像有點不正常。
他像個開心小狗,在樓下蹦蹦跳跳,跑來跑去,時不時還對著空氣打一套組合拳。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抬頭朝著樓上看過來。
隔著二十多層樓的距離,明知道他看不見,可我還是從他的肢體語言感受到了開心。
「叮咚——」是時隔多年的置頂聯系人發來了消息。
裴緒:【下個月的演唱會,我可以邀請你來嗎?】
發完這條消息,他飛快將手機丟到了一旁的長椅上,不敢再看。
我錯愕地看著這一幕。
半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低頭打字。
「叮咚——」
樓下的人立馬拿起手機,在看到了我的回復後,激動得一蹦三尺高。
黎初:【好啊。】
盛夏的晚風吹過臉頰,耳邊隱隱傳來小區綠化帶的蟬鳴聲。
我站在樓上,遠遠望著裴緒離去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才收回視線。
隨後低頭,點開了姜醫生的對話框。
黎初:【我考慮好了,我想接受化療。】
這是我確診癌癥的第三天。
我的生命開始進入倒計時。
也就是在這晚,我下了一個決定——
去奔赴一場遙遠的暗戀。
7
得知我同意接受化療,我的主治醫生很高興。
「你還年輕,隻要配合治療,還是有希望活很久的,咱們要有積極樂觀的心態!」姜醫生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性,對待病人時語氣總是很溫柔。
「隻是治療費用方面……」
姜醫生眼神有些為難。
「我會盡力籌錢的。」我溫聲說道。
走在醫院大廳裡,我想了想,還是點開聯系人,分別給我那久未聯系的父母發去了消息。
我的父母在我高考過後就離婚了,後面雙方各自再婚,組建了新的家庭。
我大學在外地讀書,隻有寒暑假才會回來。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是像是一個皮球,在他們之間踢來踢去。
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
而我沒有家。
直到後來,媽媽又生了妹妹,我便很少再回來了,畢業後工作了也是租房住。
這是畢業兩年,我除了逢年過節外,第一次聯系他們。
卻是為了要錢。
第一個打來電話的是媽媽。
幾乎是我的消息剛發過去,她便打來了電話。
「你給我發的消息什麼意思?突然找我要錢是要做什麼?
「要錢去找你那死鬼爸,當初要不是他出軌,我也不會和他離婚,平時一口一個寶貝閨女喊著,怎麼關鍵時刻還要你來找我要錢……」
「媽媽。」我打斷了她的話。
難過嗎?
不,早就習慣了。
「媽媽,我生病了。」我輕聲說道,「是很嚴重的病,要花很多很多錢。」
對面沉默了兩秒,似乎是在思考我話裡的可信度。
「對不起啊,打擾到你的生活了……」
頓了頓,我語氣溫和道,「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
說完,我沒等對面回話,便掛斷了電話。
第二個電話是我主動打的。
對面響了幾聲才被接聽。
「喂?寶貝閨女,打電話給爸爸是有什麼事兒啊?」
「爸爸,我給你發了消息,但你好像沒看到。」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地問道,「爸爸,我能找你借點錢嗎?我生……」
「老黎,你在和誰打電話呢?」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隨後是爸爸抱歉的聲音:「不好意思啊閨女,爸爸和你田阿姨在一塊兒呢。
「你剛剛是說想要零花錢嗎?爸爸待會兒給你轉五千,這會兒爸爸還有事兒,就先掛了哈。」
說完,還沒等我回復,對面便掛斷了電話。
下一秒,我抬眼,看到了婦產科診室門口那一對熟悉的身影。
好巧。
原來他說的有事兒,是指陪新歡來產檢啊。
我就這麼站在角落裡,看著那個上一秒還在喊我「寶貝閨女」的男人,動作小心地扶著肚子已經隆起的女人走向醫院的電梯。
女人嘴裡還在撒嬌似的抱怨著:「都是你兒子,害得我每天夜裡睡不好覺,你要給我買個包補償我!」
「好好好,待會兒回去就給你買!」男人看著女人尖尖的肚子,喜笑顏開,「隻要你給我生個兒子,你就是我們老黎家的大功臣!
「一個包算什麼,就是房子車子老子也統統都給他買!」
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在電梯裡。
我站在醫院走廊的角落裡,握緊了掌心,任由指甲陷入肉裡。
沒事的,沒事的……
深吸一口氣,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接受父母不愛自己,其實也沒有那麼難不是嗎?
畢竟過去那麼多年,我都是一個人走過來了。
怎麼現在生個病,反而變脆弱了呢?
黎初,別這麼矯情。
8
回到家已經很晚。
我低著頭走在路上,心裡盤算著剩下的錢還夠我活多久……
直到走到樓下,我正要踏上臺階。
卻在抬眼時,看到了一個喬裝打扮的熟悉身影。
是裴緒。
南方的八月,氣溫直逼四十度。
他戴著口罩和帽子蹲在小區樓下,騎著滑板車的小孩從他面前經過,好奇地問他:「叔叔,你不熱嗎?」
裴緒有氣無力地抬眼:「叫哥哥。」
「哦,那哥哥叔叔,你不熱嗎?」
「……」
「媽媽,這裡有個叔叔怪怪的!」
眼看著小孩的家長好奇地朝這邊走來,我連忙走過去擋住了對方視線。
「小朋友,謝謝你的關心,哥哥不熱,哥哥隻是喜歡戴口罩。」
笑著送走了小孩哥和他的家長後,我轉頭看向還蹲在地上的裴緒。
「還不起來嗎?」我挑了挑眉,「再蹲一會兒,又要被小孩子叫怪蜀黍了。」
「……」地上的人依舊沉默。
過了兩秒,他伸出手,動作小心翼翼地捏住了我垂落的右手食指。
「腿麻了……」他抬頭看著我,眼神無辜,語氣可憐巴巴。
「要黎初牽牽才能起來。」
右手食指傳來的溫暖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