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曉京城最大的酒樓在我名下,也是朝廷的眼線之一。
所以在葉楚筠約敵國奸細面見當天,消息便傳入了我耳中。
溫庚開始調查,這才知曉前段時間戰敗折損二十萬將士,也是因著葉楚筠泄密。
龍顏大怒,即刻判處葉楚筠一死。
縱使溫箏在一旁苦苦哀求,也未能轉變聖心半分。
入秋,葉楚筠被處死。
溫箏用著最惡毒的話辱罵我和溫庚,但溫庚念在其為同胞長姐,不允追究。
後來溫箏離宮散心,歸來時人已沉靜不少,似乎已經從喪愛之事緩了過來。
可是我知道她沒有。
自她眼神中有時湧現出那無法壓抑住的恨意,我便知道,她從來沒有放下。
隻是她變得更加會裝。
我一直知道,溫箏面上的平靜之下,必然是許多虛偽的應付和可怕的隱忍。
隻是我從沒想過,她會那麼狠心,親手殺了她的血親!
8
溫庚每天都雷打不動地喂我喝藥。
一日喝完藥,我佯裝無意地問起南方洪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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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從前的溫庚,他必然會將百姓安危放在一位,甚至不惜親臨災情,穩住民心。
隻是眼前的溫庚卻是不屑一笑:「那地天生瘴氣,做農不行,經商不行,無甚大礙。」
他壓根就沒想到,他那些水深火熱的子民。
我看著他的臉,心下駭然。
他此時這般神態,讓我想起那個不可一世的人——
葉楚筠。
腦海中的無數零星想法在此時匯聚。
如果眼前的人是葉楚筠,那他和溫箏的行蹤,便說得通了。
可是如果眼前的人是葉楚筠,那我的溫庚在哪?我的寶錦在哪?
窗門未關,一陣冷風吹來,我咳嗽了起來。
氣息漸穩,我移開帕子,隻見上面是鮮紅的殷血。
我的目光,定在剛喝完的藥碗上。
我瞞著溫庚,去了一趟太醫院。
在我的幾句恩威並重的哄騙之下,太醫拿出了給我開出的方子。
我撫著胸口道:「這方子可有毒性?為何本宮服用後時常感覺心口發悶?」
太醫一下子跪了下來,惶恐道:「皇後娘娘明察!這方子無毒性,隻是......」
他遲遲不語,我便沉下臉色:「隻是什麼?」
太醫不敢再多加隱瞞:「回娘娘,這方子確實能治癔病。但若是無此病之人服用,便會損其身體,咳出血氣,致其神志不清。至於這心口發悶,從未有病者有此症狀哪!」
我神色一凜。
果然,我根本沒有癔病。
我軟下臉色,安撫道:「那想來是本宮近日休息不佳才引來的不適,倒是辛苦你了。」
太醫誠惶誠恐:「不敢不敢。」
回宮路上,我遠遠地看見溫庚往溫箏的寢宮走。
我思量了一會,悄然繞進一條小路。
不多時,我便到了溫箏寢宮的後邊。
溫箏的聲音自屋中傳來:「葉郎,那虞笙怎的還沒瘋?」
我透過窗紙的縫隙看過去,隻見溫庚,或者應該說是葉楚筠淡然地抿了口茶道:「快了,她每日的藥都是朕親眼看著喝下去的。」
溫箏卻沒有由此感到寬慰,她神色焦急:「時間快到了,若那時本宮沒能拿到她的身體,本宮會灰飛煙滅的!」
溫箏在屋內不住地踱步,突然她停了下來,狐疑的目光落在氣定神闲的葉楚筠身上:「你怎麼不急?」
葉楚筠輕笑道:「急又有何用?」
溫箏站直身子,扯出一抹嘲諷的笑:「當初你讓本宮用血親之血引走溫庚魂魄,可不是這般淡然模樣。」
葉楚筠臉色一變:「不是說好不談這些事的嗎?你是不知隔牆有耳嗎?」
溫箏譏諷道:「現在知道急了?當初本宮為了你,引走親弟魂魄,附身在奴才身上殺死,還親手綁上巨石沉在湖底。本宮為了能和你在一起,甚至連親侄女也敢殺,就為了設這個局讓虞笙早點神志不清,本宮好取而代之。而你現在,擺出一副不痛不痒的姿態給誰看!」
這些話仿佛有千鈞之力,我心肝俱裂。
我躬身無聲落淚,死死抓住胸口的衣物,好一會兒才堪堪止住這窒息之感。
而當我再探頭望過去的時候,屋內卻無一人。
這時,我脖頸傳來溫熱氣息:「抓、住、你、了。」
9
我猛地回頭,是溫庚放大的一張臉。
此刻那張臉帶上了葉楚筠那張揚的邪笑神情,竟不協調到詭異扭曲了起來。
我渾身爬滿了雞皮疙瘩,癱坐在地上:「你、你......」
葉楚筠睥睨著我:「你都聽到了?」
求生本能讓我不自覺地搖頭,想要否認。
葉楚筠卻不買賬:「既然你都聽到了,朕也懶得裝了。」
他俯身靠近我,突然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臉上虛假的笑意盡數褪去,極致的癲狂爬上每一寸臉:「當初要不是你告密,朕怎麼會死!你這個賤人!」
我拼命掙扎,死死地扣著他的手,可卻如蜉蝣撼樹。
我感覺我快要死了。
「你在幹什麼!」是溫箏的聲音。
她疾步而來,狠狠推了葉楚筠一把,厲聲道:「你是忘了本宮還需要靠這具身體和你在一起嗎!」
我終於得以自由呼吸。
我手撐在地,狠狠地咳了幾咳。
溫箏蹲下身看向我:「虞笙,如若你自願將身體給本宮,本宮承諾,為你的魂魄找個好軀殼,京城中的貴女你可盡數挑選。」
我笑出了聲:「可論尊貴,誰的身份能比得上母儀天下的皇後呢?」
溫箏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驟然沉下臉:「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我被他們幽禁了起來。
溫箏和葉楚筠每日都給我灌藥。
我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我的神志也愈發混亂。
最開始我能清醒大半天,後來我隻能偶爾清醒,再後來,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我隻知道有兩個人,日日來看我。
但我知道他們不是好人,因為他們每次來,都隻是為了灌我喝很苦很苦的藥。
我求他們,我說我不想喝了,他們依然不為所動。
後來有一日,來的那女人欣然地對那男人說:「是時候了。」
然後他們就將我綁了起來,割開我的五指,血一滴滴落在白瓷碗上漫開。
我很疼,我想哭,可是他們把我的嘴塞住了。
他們折騰了好久,放了我好多血,最後點了一根香。
他們的眼神裡滿是癲狂。
隻是在那香快燃盡的時候,女人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躺在地上抽搐。
緊接著那男人也不堪重負般單膝跪著,雙手死死按住頭部,青筋暴出。
香斷成灰,那女人抽搐了最後一下,口吐白沫,死得悄無聲息。
而那男人卻倏地睜開雙眼,看向我。
那眼神有如在看一件萬分珍貴的寶物,我忽然覺得眼前這人很是熟悉。
男人來到我面前,指腹擦過我眼角的淚:「笙兒,我回來了。」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叫做滿足的情緒,有種大事已成的安心感。
我的意識也逐漸模糊。
在一切即將陷入迷霧之際,我看見眼前的男人落了淚。
我的心突地就一陣抽痛,我想叫他別哭,卻已沒有什麼氣力說話。
無盡的黑暗,吞噬了我。
10
我死了。
但也不算完全死了。
我變成了一縷遊魂,整日飄蕩在這深宮裡。
與其說是飄蕩在深宮,不如說是在那個男人身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跟著他,明明我都不知道他是誰。
這似乎隻是一種本能,我心中似乎有什麼執念需要他來完成。
他叫溫庚,是皇帝,是這深宮最大的主人。
可是雖然他很厲害,但他眉目間卻永遠彌漫著一股憂愁。
我知道他因何不高興。
因為他媳婦孩子都死了。
他此刻跪坐的前面,就是他媳婦和他孩子的墓碑。
他孩子本來沒有墳墓的,那小孩的屍首是他下令翻遍整個皇宮,才在冷宮槐樹下挖出來的。
真是可憐,才這麼小,就沒了。
溫庚在墳前呆坐到天色變暗,才起身回宮。
我知道他又要去先皇後的寢宮。
此時還未入夜,他收拾著案桌上先皇後留下的遺物。
單單是桌上一副未完成的畫,也夠他翻來覆去地看好幾遍。
我真不知道這有什麼意義。
溫庚好久才放下那幅畫,轉而拿起一本書,書中仔仔細細地用簪花小楷寫著批注。
隻是忽然,他翻頁的時候,從書裡掉出了一封信。
溫庚撿起,隻見信上寫著:吾夫親啟。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拿信的手也在不住地顫抖。
我卻莫名其妙地舒了一口氣,有種「他終於發現了」的無釐頭感想。
他展開信,我也好奇地湊近看,隻見信上寫著——
「溫庚,我好想你。
他們騙我說,我得了癔病,寶錦從未存在。
他們把長樂宮復原成從前的樣子,把我身邊的婢女換上一輪。
可他們沒有料到,寶錦曾在我的荷包裡偷偷留下祝福。
我偷偷去了溫箏的寢宮,發現她屋內有很多巫蠱之術的書籍和法器。
原來她那些年離宮並非散心,而是在尋求復活葉楚筠的辦法。
所以,此時的你,已不是你,而是葉楚筠。
不過幸好,我在那書中看到復活你的方法。
他們打著我身體的主意,做著換魂後帝後深情的美夢, 可我偏不遂他們的願。
溫箏利用與你血親, 殘害你,可我知道你沒有完全離去。
有時葉楚筠灌藥於我後,會輕柔地為我擦拭嘴角。
我知道那不是他, 而是你。
書中說,隻要身體原主還餘一絲魂魄, 便有機會復生。
於是, 我將血契交換了對象,在他們殺掉我之時,便是他們的末日和你的復生。
你不用愧疚哦, 這可不是什麼以命換命。
就算我不這麼做, 他們一個佔著皇上之位,一個是長公主,聯合起來對付我,我必然是毫無生路的。
那倒不如拖他們下水,也算是為寶錦和我自己報了仇。
待會我就要去太醫院演場戲了。
我知道太醫院遍地是他們的耳目, 隻要我跟隨他們至溫箏寢宮,必然有人透露給他們,他們會抓住我。
今晚,我怕是回不來了。
但隻要想到你很快就會回來, 我心甜如蜜。
你要好好活著,至少要不負我, 不負天下百姓。
待你壽終正寢, 我會在黃泉碧落處等你。」
那信上還有一塊殷紅,似乎是寫信的人吐ţű₈了血。
溫庚哭得渾身抽搐。
我的眼淚也麻木地落下。
我的腦子一片刺痛, 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無數回憶翻湧而來。
我和溫庚、我的寶錦......
一切歷歷在目。
原來,我就是先皇後。
原來,我就是虞笙。
身旁有個童聲響起:「母後, 你終於來接我了。」
我驀然轉身, 隻見寶錦的笑顏高高揚起。
眼淚在一瞬決堤, 我俯身將她抱起:「是啊,母後終於等到你。」
眼前突現一條鋪著白光的路。
我知道我該走了。
我抱著寶錦, 貪戀地看著溫庚。
寶錦和我的身體都愈發透明,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抱著寶錦, 一步步走向那條路。
我不敢回頭。
我怕我一回頭,我就舍不得走了。
寶錦奶聲奶氣地問道:「母後,父皇怎麼不跟我們一起走?」
我哽咽道:「他還有自己的責任和使命, 我們先給父皇探探路。」
寶錦一向懂事, 聞言便不再發問。
我走進那白光, 溫庚的身影逐漸消散......
在陰間的日子很無聊,我和寶錦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日我們闲得無聊,放起了風箏。
這裡吹的風都是陰風,不多時, 那風箏便掛在了樹上。
寶錦一癟嘴我就心疼, 於是我壯起膽子上樹取風箏。
隻是我腳底一個打滑,就失重從樹上墜了下來。
雖說我已經死了,摔一下也毫無知覺。
但我還是下意識尖叫,隻是我的尖叫止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我睜眼, 映入眼簾的是那張熟悉的臉。
他盡管已經白發蒼蒼,笑起來還是如當年那個少年一樣。
他說:「笙兒,我來了。」
(完)